宮深似海夜未央――繾綣
陳麓上午送來的卷宗放在密槽內,還未來的及翻閱。
用過晚膳,南陵在內殿忙碌,我拂了一會琴,意興闌珊。
吩咐他們守在外殿,我獨自放下帷幔,悄悄抽出密卷。
金簪挑開封泥,竹簡在掌中打開,大致瀏覽了一遍,我的目光便一下子集中在那個字眼上:霍。
心頭猛地一熱,盼了這麼久,竟是有了他的消息。
雙手激動地有些顫抖,我顧不得許多,迅速劈開竹篾夾層,剛抽出第一張木牘,突然聽到殿外一陣腳步聲,我頓時有些慌亂,將竹簡卷好,還沒來得藏起,帷幔便被驀地掀起。
我握着竹簡,定定地看着劉徹,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眉頭微微一動,旋即坐了下來。
“陛下怎麼過來了?”我故作鎮定,隨手將竹簡放至床內。
“朕不可以過來么?”他自然地攬着我的腰,身側壓了過來,右手一挑,那封密卷便到了他手上。
“陛下…”我趕忙勾住他的脖子,抓起他的手臂環在我腰間,心裏卻打鼓一般,突突直跳。
“嗯,這是何物?”他鬆開胳膊,拉出竹簡,抬眼盯着我。
“這是新制的曲子,等我練熟了,便彈給您聽好么?”我湊到他身旁,一心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愛妃今晚很熱情,莫不是想朕了?”他隨意看了一眼,便將竹簡放回榻上,伸手攏起我背後的烏髮,在他氣息的壓迫之下,我微微閉上雙眼。
臉上一陣痒痒,睜眼只見他略帶玩味地撫弄着那道傷疤,“玉華膏果然有用。”
“嗯…”
他忽然湊過頭來,鼻尖輕嗅,溫熱的鼻息打在耳蝸中,我繃緊了神經,摸不透他的心思。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他輕聲念道。
“陛下也會感嘆時不與我么?”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他靠在床邊,竟是換了一副神情。
“草木未凋,美人未老,陛下何須擔憂?”一曲離騷,蓋自怨矣。
“愛妃高論,朕不止一次領教。”他目光微變,我趕忙閉上嘴。
“臣妾只是隨口胡言。”我垂首一拜。
“你只需記得,萬莫自作聰明。”他驀地起身,捏起我的下巴,好似要看進我的心裏。直到脖子酸痛,他才瞭然一笑,逕自離去。
我頹然坐在榻上,驚魂未定,這才發現掌心濕黏,冷汗如流,若是被劉徹知曉,以他的手腕,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我急忙將密卷塞進去,暫不敢打開來看。
半夜從睡夢中驚醒,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不自主地摸出竹簡,搬來一盆炭火,藉著火焰跳動的微光,仔細尋索着木牘上的訊息。
可我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消息,三日前,霍去病在一次突襲中,墜馬受傷,幸得士兵掩護,才死裏逃生,如今必須靜養數日,漢軍便在焉支山腳紮營停駐。
艱難地讀完全部內容時,我已是淚如雨下,他被送回軍營時,受傷的右手緊緊攥住的,是一枚四瓣翡翠。
最後一片竹篾消失在火光中,我獃獃地坐在地上,心裏空的麻木,使勁錘着胸口,一下又一下,卻感覺不到疼痛。
對面的銅鏡中,映出我陌生的面龐,女子靜靜地落淚,一如初見時那般,她開口,“勿忘舊約…”
我緊緊捂住耳朵,舉起炭盆狠狠朝着鏡子砸去,砰地一聲巨響,炭盆里火光四濺,攪碎了鏡中影像,銅盆在地上轉了幾下,隨着女子面容隱去,整個猗蘭殿陷入漆黑寂靜之中。
“美人!”南陵和陳麓衝進來時,我仍然蜷縮着身子坐在地上,屋子裏亮了起來,我看着凹陷殘破的銅鏡,竟生出一絲報復的快感。
“把它搬出去,我的寢宮不需要鏡子。”
“諾。”陳麓搶在南陵開口前,他看出了我的異樣,迅速清理了內室。
“把琴搬來。”我坐在地上輕聲開口。
若予領着一眾宮女黃門也進了內室,小心翼翼地搬來古琴。
“美人天涼,奴婢扶您到榻上去。”南陵伏在我身旁道。
我搖了搖頭,“你們困么?”
他們面面相覷,不敢作答。
我跪在冰涼的地面上,雙手攀上琴弦,輕啟朱唇,低沉的樂聲劃破靜謐的夜。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一遍又一遍,我用力撥弄着琴弦,眼淚滴在上面,四濺開去。
唱了很久,我突然覺得累了,樂聲戛然而止。
“真好聽…”南陵贊道。
“你們看,外面的陽光如此明媚。”思緒飄飛,彷彿回到了初遇的午後,空氣里瀰漫著青草的氣息。
“現下是子夜…”若予輕聲低喃。
“那匹馬兒跑得多快,可我知道它會停下,就停在我身前…”那馬上少年對我微微一笑,他說,可有傷到你…
“美人…”
“今晚是我最後一次唱這首歌,”我忽然站起來,環顧笑道,“即使是陛下要聽,也不會有了,你們知道么,呵呵…”
腳步虛浮地走回床榻,身後低聲一片,眼皮沉重,再也不想睜開。
昨夜沒有睡好,眼睛腫起,可胃裏空空如也。
黃門來報時,我正在大口吃着飯菜,來人面生,不曾見過。
“戌時一刻,陛下在長秋殿宣召。”我繼續吃飯,木然聽着,劉徹又要玩什麼花樣。
“為何要到長秋殿?”我疑惑道。
“奴才不知。”
“你叫什麼名字?”我放下木箸。
“奴才叫韋明。”
我簡單梳洗一番,便隨他同去,奇怪的是竟然沒有步攆,就這麼一直從未央宮走到了長樂宮,興緻全無,並未在意。
到達長秋殿外時,天幕已經黯淡下來,長秋殿我只來過一次,四處張望間,韋明不見了蹤影。
我站在台階上,不明所以,宮燈初上,偌大的殿門內,竟是沒有人。
回頭只見門外一條人影閃過,我趕忙迎上去,那人迅速沿着台階跑了下去。
未及多想,便起身跟去,繞過殿前石階,我停下腳步,這才隱隱發覺事態不對。
風乍起,四周樹木叢生,天光昏暗下,那條人影在丈餘外止步。
“你是?陛下呢?”我緩緩靠近。
玄色的披風揚起,她翩然轉身,面紗下若隱若現。我盯着她的臉,覺得很是眼熟。
“愚蠢的女子。”
我猛地一窒,“是你?”
“私闖禁地,會有何後果?陛下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野心的妃嬪。”她婉然輕笑。
“是陛下詔我來的,與你何干?”我嗤道。
“呵呵…”她朝我擺手,身形一轉,沒入叢林中去。
我呆在原地不敢妄動,四下張望中,我恍然驚覺,這裏便是長秋殿外的詭秘樹林,為何尹夫人也會在此?
那晦澀的笑意彷彿就在眼前,她又為何知曉我的行蹤?
叢中衣袂晃動,我摒住氣息,面前灌木忽開,嚇得我猛然後退。
腳步還未站穩,白芒閃耀,冰涼的劍鋒已然吻上我的脖子,同一的,同樣的情形。
在心中暗暗叫苦,定睛看去,和我面對而立的是一座步攆,鬚髮花白的老者靠在其中,身旁立着三名玄衣佩劍男子,目光移到背後,一抹淡黃色人影轉過身來。
“陛下…”我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原來劉徹要在這裏見我。
“誰允許你來到此處?”他厲聲喝道,眸光幽暗。
“是你讓侍者宣我至長秋殿的。”我微微遲疑。
“住口,朕並未宣見你。”脖子上的劍鋒一緊,我忽感事態有異。
“韋明,是他帶我過來的!”
“朕的身邊從未有過此人,如此拙略的借口。”他極不耐煩道。
“剛才是尹夫人引我過來。”我仍不死心。
劉徹伸手捏住我的臉頰,“朕便是從桂宮過來,尹夫人身體抱恙,正在休養,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倔強地和他對視着,“你不相信我?”
“你滿口謊話,令朕失望之極。”他猛地甩開我。
“你不相信我,對么?”我勾起唇角道,他那陌生輕蔑的樣子狠狠刺痛了我。
“動手。”劉徹背過身去,衝著身後的衛士揮袖示意。
“陛下,聽老臣一言。”步攆上的老者忽然開口。
“誰也不必多言。”劉徹斬釘截鐵道,聲音陰鶩至極。
朝夕相處,即使沒有真情,也總該有半點假意,只可惜我還是高估了他!
夜風揚起髮絲,星月暗淡,我看着他的背影,難過的哭不出來。我早該明白,女人在他心中毫無分量,我笑自己在心底竟會有一絲期盼。
“陛下您過來,臣妾有話要說。”我忍住懼意,聲音飄散在風中。
他揚起臉龐,負手而立,深眸中隱隱波動,靜靜地看着我。
曾經聽誰說過,薄唇的男子多薄情,如今我才明白。
我莞然一笑,猛地抓住劍鋒,重重刺進脖子上,與此同時,腦後一陣鈍痛,霎時昏沉一片。在尖銳麻木的疼痛中,我看到劉徹劇變的神色,身子落入他懷抱的一瞬,再無知覺。
似乎陷入無盡的夢境,終於要解脫了么?也好…再不用心痛了,為別人、為自己。
脖子疼痛僵硬,我不安分地扭動着,鐵臂箍住我的身子。
掙扎着醒來,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鼻而入。
“我為何沒有死?”我推開劉徹。
“朕不許。”他將我換了一個姿勢,抱着坐在床頭。
“你到底想怎樣,我一點也猜不透,你太可怕了…”我不顧脖子的疼痛,揪住他的衣領道。
他猛地壓住我的唇,將我的話堵住,輾轉吮吸,交纏不休,我的眼淚蹭到他臉上,卻渾然不覺。
我靠在他懷中,粗手不安分的手深入中衣,來回撫動。
在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有這種興緻,深深的絕望蔓延開來。
“劉徹,你究竟有沒有心?在你眼裏,我只是一件玩物。你想要的時候,我便出現;你不想要的時候,我便消失。”
我無力地說道,伸手解開外衫,暴露出瑩白的肌膚,然後靜靜閉上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本周五更全部送上,謝謝大家支持~~~~~~\(≧▽≦)/~
下周木有榜單,恢復日常更新,每周一、三、五分別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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