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驚別雁初過――夜歌

一夢驚別雁初過――夜歌

躺回床上,握着青銅花簪,我哭了一整個晚上,把所有的眼淚流盡,從此以後,再不會軟弱。

第二天清晨,有宮女來催我,我這才發現我的作息時間已經不適合如今的生活了。

來到浣衣房時,水池邊站滿了人,她們見我姍姍來遲,皆投來審視的目光,這些女子年紀尚輕,我禮貌地點頭微笑,人群中卻發出不屑的聲響,我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屬於我的位置。

三具橢圓型的木盆中,堆滿了衣服和被單,從水池中舀來一盆清水,倒在木盆里,挽起袖子揉搓了起來。

“瞧她那副狐媚樣子,洗衣都不會。”旁邊一個高挑的女子譏笑道。

“手笨眼拙!”另一矮小宮女走到旁邊,撞了一下我的木盆。

狐媚?宮裏女人的思維果然獨特,若是狐媚也不會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了。我不抬頭,使勁揉着衣服。

“這些也歸你了,今日要做完!”說話間,高挑女子將她盆中的衣服,塞進我的盆中,本來就已經很多的衣物,擠滿了落在地上,我靜靜地抬頭,那女子娥眉微揚,長的還算清秀,只是神態囂張。

“我只做我該做的活。”我直直地站起來,將那些衣服重新放回她的木盆。

“這就是你該做的!”她尖聲喊了起來,大家紛紛圍了過來,彷彿看好戲一般。

“模樣不大,性子不小。”有人趁機譏諷道。

高挑宮女堵在我面前,我們兩個中間放着那一團衣物,誰也不讓步。新人又怎麼樣,我可不吃欺軟怕硬這一套。

“婉瑩,你教教她規矩。”一名瘦小的女子擠到她身旁,努嘴說道。

叫做婉瑩的高挑女子不屑地嗤笑一聲,轉身從池子裏舀來一盆水,猛地潑在我身前。

**的水從我臉上身上滴落,大部分水潑在我身上,一部分潑在盆中的衣物上,秋風吹過,捲起一陣陣涼意。

“唉喲,這盆里的衣服都濕了,要趕快清洗!”婉瑩得意地瞥了一眼,對周圍人笑道,轉身走了回去。

我長吁一口氣,伸手捋起落下的髮絲,一步搶到池邊,舀起滿滿一盆子水,輕聲喚道,“婉瑩!”

就在她回身的瞬間,我將一盆盡數潑出,扔下木盆,轉頭走去。只聽身後一片叫喊聲,我繼續蹲在地上,若無其事地清洗衣物,不理會她們的指指點點。

最後子闌姑姑過來,才算平息。我抬頭看見同樣濕漉漉的婉瑩,她正忿忿地盯着我,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我沖她微微一笑,她表情怪異地扭頭,嘴裏嘟囔着什麼,不過她倒是再沒來找我的麻煩。

這些女子也着實閑的發慌,我想她們這樣,也是在百無聊賴的奴役生活中自娛自樂罷了。

白天受了風,我窩在被子裏,不停地咳嗽起來,揉了一整天的衣服,渾身酸疼。睏倦疲憊中,靠在床頭睡了過去。

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

幽怨的歌聲又飄了出來,我從夢中轉醒,不知不覺已是午夜。

我披上衣衫,悄悄走了出去,循着歌聲,我繞進一條小徑,前方黑漆漆地一片,歌聲又停了下來。

正在我出神的時候,一雙手輕輕拍在我肩頭。我猛地回頭,心臟幾欲跳出!

來人圓圓的臉龐在月光下隱現,一雙眸子此刻亮閃閃。

“有些地方,你不該來。”子闌姑姑沉聲說道。

“我聽到有人唱歌。”回頭望着前方漆黑的房屋。

“沒有人在唱歌,跟我回去。”她一把拉住我,徑直走了回去。

“子闌姑姑。”我開口。

“何事?”她淡淡地說,並不回頭。

“你知道宮裏有什麼人或者物叫做搖光么?”我望着高高的宮牆。

她回頭,定定地開口道,“不知。”

我深深呼吸,舉頭四望,為了這樣一個飄渺的預言,囚在這深宮內,到底是對還是錯?

在浣衣房的日子單調簡單,其實自己做活的感覺也很充實,一日三餐,晨起晚歸。

那些女子從起初的排擠我,到現在視我於不見。因為她們的冷嘲熱諷對我沒有任何作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昨天一名宮女,因為不小心揉破一件尹夫人的衣服,被帶到曝室挨了鞭子,送回來時連哭聲也沒了。

當我從小山般的衣堆抬起頭來時,天邊已經泛起了晚霞,又是一天將要過去。走在青石路上,靜靜地看着雲霞翻滾,天色轉淡。

晚上正要躺下睡覺,子闌姑姑卻叩門而入,這間窄小的房子,幾乎沒有外人踏足。

她將一枚小陶罐輕放在桌案上,“這是治療風寒的葯茉,每晚和着水服下。”

“謝謝。”我接過藥瓶,對她點點頭,雖不知她的用意,可至少對我無害。

她見我神色疏離,走到門前淡淡地丟下一句話,“蘇林當初送你過來,便囑咐我好生照拂你。”

蘇林?我無奈地笑,真不知道劉徹如何作想,既然愛美色,我已無容貌,卻又不肯放我出去,是了,我違抗他的懿旨,他可以處死我,或者留下來折磨我。

自從來到永巷,我竟然再沒有做夢,我是那樣思念他,可卻連夢都不得一個。在邊塞可好,是不是依舊那樣拼搏廝殺,軍中帳營內,誰在陪他渡過一個又一個晨昏。

驃騎將軍,霍去病,那是你的歸宿,你一定很高興,我知道我不可以那樣自私,因為只有戰馬上的你,才是那個我愛着的男子。

夜涼如水,天邊月正彎。子夜剛過,歌聲準時響起,我再一次循聲而出,也許在深宮內放縱好奇心絕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可我仍然要去。

藤蔓交織下的低矮屋檐,長久失修,很是破敗,木門上了鎖,我趴在門上仔細傾聽,那女子聲音起起伏伏,不一會便停了下來,靜夜無聲。

“午夜來此,所謂何事?”屋內女子忽然開口,聲音細微。

我一窒,到底要不要說話?

“是陛下派你來的么?”她似乎有些激動。

“不…我是循着你的歌聲而來的。”我如實解釋。

“永巷之中,知我音者,久未有聞。”她的聲音飄渺,蒼然一片。

“你的歌聲很美。”我隔門而對,裏面傳出她低低的笑聲,再無話語。

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若有亡…

我恍恍惚惚地走回房間,幽謐的歌聲回蕩在耳邊。

第二天,我心裏仍惦記着那個神秘的女子。午飯過後,我悄悄來到那座冷宅前,卻見一名宮女提着食盒走了過來。

心下一動,在她剛打開門鎖時,我踉蹌着跑了過去,和她撞了個滿懷,食盒翻倒,也濺了她一身。

“對不起!”我急忙伸手擦拭。

“這可如何是好!”她責備地看着我,彎腰撿起地上的食盒,粟米飯菜散落一地。

“你先去膳房再拿些回來,我幫你把剩下的先送進去。”我將剩下的飯菜收進盒子,故作焦急的看着她。

“也好,你先幫我看着!”說罷,小宮女急急跑了出去。

“快些回來!”我佯裝喊道。

轉身快速地走進了院子,推開木門,一股塵土舊敗的氣息撲來,似乎很久沒有人整理。踏着地上的枯葉,我走入屋子。

和猗蘭殿相比,這裏擺設簡陋,地方狹窄,完全沒有皇宮的氣派,永巷冷宮果然是如此不堪。

“放在桌子上罷。”說話的正是昨晚那女子。

我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慢慢地走進內室,十分好奇這是怎樣一個女人。

穿過簾幕,矮榻上斜靠着一名女子,灰色的衣角散在床旁,我緩緩走出。

那女子閉目而坐,側臉削瘦,當她轉過頭來,一張清麗絕俗的面旁映入眼帘,帶着懨懨的病容,我從未料到竟是這樣一位美貌的女子。

她慵懶地笑着,似乎對我的到來並不感到驚訝,“昨晚是你陪我說話。”

我點點頭,還沒有說話她便能猜透,這樣一個剔透聰慧的女子,劉徹也捨得將她囚在永巷裏,我不禁一陣發寒。她只坐着不動,向我擺擺手。

“聽聲音便知,定是你樣的妙人兒。”她額前髮絲微亂,卻平添了一份柔媚。

“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我輕聲唱起她的歌,緩緩走到榻前,“這是你作的歌?”

她笑着搖搖頭,眸子裏晦澀暗淡,“這是當年司馬相如,為陳皇后做的賦。”

原來這首便是長門賦。昔日陳后失寵,一擲千金買人做賦,可她不知,這首長門賦再動人,也挽不回故人心。劉徹只愛江山,阿嬌永遠不明白,因着她的身份和地位,註定要被廢棄,即使沒有衛子夫,也會有有別人。

“她幽居長門終此一生,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我忽然悲憫道,衛子夫盛寵之後,落得比阿嬌凄慘萬倍的收場。

那我呢?照這樣下去,歷史上便不會有李夫人了,也許那只是後人一種美好的嚮往。可我真的甘心老死在永巷中么。

我心中一動,“你在宮中時日已久了。”

“過了冬日,便是七年。”

“那,你聽說過這宮中有什麼東西叫搖光么?”我小心翼翼地打探。

她轉頭盯住我,忽而恢復常態,輕輕伸出手臂,指向窗外道,“夜晚的天空中便有。”

聽到這話我又泄了氣,她指的是搖光那顆星星。

“女子,我瞧你和別個不同,他日定能…”她忽然間重重地咳了起來,我趕忙端起水杯,一面拍着她的背,她痛苦地捂着被單,抬起頭,上面是點點猩紅。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上了佳推~~小小激動一下,本周日更~飄走~~~

瑤歌滴宮廷生活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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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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