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胡漢歸――出征
()不久,劉徹頒佈聖旨,昭告天下,元朔六年春,匈奴屢犯我境,衛青時任大將軍,漢軍西出而擊匈奴。
具體的內容,我自然不得而知,況且我對地理方位向來沒有概念,只知道匈奴在西北,在大漠,在祁連山下。這些都是腦子裏模糊的概念,不過我明白,一旦打起仗來,那便會生靈塗炭,絕非兒戲。
大軍出發時,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擠滿了圍觀的人群,翠縷拉着我來觀行。我們兩個站在路旁的柳樹下,長伸着脖子向街頭望去。
“漢軍威武!漢軍威武!”人群中突然爆發出洪亮的吶喊聲,只見軍隊從武朔門內浩浩蕩蕩地走出。
遠遠就看見風中飄揚大黑色大旗,上面赫然一個篆體大字:衛。而後長長的隊伍慢慢駛向前方。衛青一身玄青色戎服,出現在隊伍前頭,他穩穩地跨在馬背上,身前握着一柄彎刀,目光注視着遠處。不愧是大將軍,太有風範了!
身後依次并行着六匹戰馬,一人就是那次在馬場見過的公孫賀,他身旁是一名五十來歲的老將,氣宇軒昂,我腦子突然冒出一個名字,飛將軍李廣!從年齡和外形上看,倒是很有可能。我記得他也隨衛青出戰過,但不知道是不是這次。
其餘四人都很面生,不過軍隊出身的戰將,周身都有一種強烈的殺伐之意,光這份氣勢,就足以鎮住場面。我仰望着這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將領,不自覺的生出一股肅然的敬意。
我的目光定格在六人的身後,霍去病一襲赤色戎服,高高地坐在馬背上,青冠束髮,兩側的纓絛系在頜下,長劍懸在腰間,英姿颯爽,目光澄澈而銳利,眉間唇角都肆意着萬丈豪情,就像草原上盤旋翱翔的蒼鷹。
我痴痴地看着馬上的人兒,突然間很想流淚。霍去病,踏上征途,走出長安,這將是你一生的宿命!短暫、輝煌!
後面部隊浩浩地跟上,我盯着那個遠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靜。最後,終於消失在長街盡頭。霍去病始終沒有發現我,也許此刻他的心中,只有那氣吞萬里的茫茫大漠。可是請你不要忘記,祁連山的映月泉中,有一顆會發光的月牙石,那是你許給我的承諾。
西邊路途遙遠,一去且經年,將軍百戰死,何時築城還!
等到人群散盡,我和翠縷也慢慢走回公主府,我能感到她擔憂的情緒,卻並未開口安慰。這些日子,刻意避開翠縷,因為我不想看到她對霍去病那種痴迷的神色。
不知怎麼的,有種感情是屬於自己的,便不想讓他人分享。這是不是說明,我已經放不下他了?我曾很多次問過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漢軍出征后的第三天,翠縷要去上郡,她每年此時都要去祭拜死去的父母,心裏不禁想到,那“我”的父母呢?依稀記得我還有一個哥哥。
天剛微亮,趙嘗便趕着馬車來接我們。公主特許她今日出門祭拜,我和趙嘗是陪她去,也順便散散心,不管是去做什麼,能出遠門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坐在車內,翠縷靠在身旁。古式馬車行路不穩,我感覺身子微微晃蕩,不過在交通不便的古代,這已經是奢侈的享受了。
輕輕掀開窗帘,外面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樹梢葉瓣上都籠罩着淡淡的薄霧,空氣帶着泥土的芳香。將手伸出窗外,細細的雨絲打在手上,說不出來的愜意。
我起身走出車廂,趙嘗在前面架馬。
“瑤歌,有雨,快進去!”趙嘗看到我出來,關切地說道。
我笑了笑,坐到他身旁,“沒關係的,這小雨舒服得很!”
趙嘗利落地解下外袍,披在我頭頂,呵呵笑道,“別嫌棄我衣服臟,你身子弱,禁不住雨淋!”
我突然有些感動,伸手將衣袍拉起,也遮在趙嘗頭頂,我們兩個一起頂着衣服,並肩而坐,“你也避避雨。”
“呵呵…”趙嘗不好意思地笑着,臉上卻是滿足的神色,揚鞭一揮,更起勁地駕着馬。
“到上郡要多久?”我扶着欄杆問道。
“三個時辰便能到,上郡在長安西邊。”趙嘗大聲說道,回頭望向我。
“嗯…”我望着眼前的林蔭小路,心情大好,輕聲哼着歌,雙手在雨中搖晃。
“瑤歌,想不想學騎馬?”趙嘗看我興緻勃勃的樣子,突然開口。
“當然想!”我脫口而出,又想起霍去病那天帶我騎馬的樣子,心裏甜滋滋的。
“等回到長安,我教你!”趙嘗一拍胸脯,自豪地說著。
“好~”我滿口答應着,趙嘗笑的合不攏嘴,憨厚的模樣很可愛。
大約中午時分,便到了上郡。這是一處依山坐落的小鎮,見過了長安城的繁華景象,這裏就顯得有些破舊,不過畢竟是第一次來,還是有幾分新鮮之感。
趙嘗將馬車停在驛館,我們隨意在街邊吃了點東西,就動身去城外掃墓。
走出城門,我們一路爬上山坡。翠縷在前面引路,彎彎曲曲繞過幾座山丘,回頭看去,來時的路已經找不到了。
“有些遠,瑤歌,你忍耐一下。”翠縷一副抱歉的神色。
“沒關係呢!”誰讓我自己要跟來呢?爬山很累,我平時也不怎麼運動,逐漸體力不濟。本以為到了上郡就好了,誰知道還要走這麼遠的山路,我心中暗暗叫苦。
趙嘗看我走的越來越慢,心疼道,“瑤歌,要不我們歇息一會再走?”
我訕訕笑着,翠縷也回過頭,“趙嘗,你陪瑤歌去那邊坐一會,翻過山頭便是了,我一個人去就好!”
“沒事!讓趙嘗陪你去,我就在這等你們。”我推脫道。
“趙嘗留下陪你,你不認識路!”翠縷走過來撫了撫我的臉頰,輕聲說道,她總是這麼善解人意。
我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小心!趕快回來。”
翠縷笑着跑了出去,不一會便不見了蹤影。
趙嘗拉着我到山坡下一處草地上休息,顧不上形象,我盤腿而坐,揉捏着腿上的肌肉,他坐在一旁,撥弄着荒草,悄悄覷我。
不知不覺日已經西斜,看着遠處起伏的山線,翠縷去了很久,怎麼還沒有回來呢?天黑之前肯定是回不去了。
“趙嘗,你去找找翠縷,她是不是迷路了?”我不放心地說著。
“那你呢?”趙嘗也有些擔心。
“我就坐在這等你們,你快點回來!”我揉着腿肚子,懶得爬山。
趙嘗猶豫了一下,然後快速跑了去,邊回頭對我喊道,“你別亂跑!”
我使勁沖他點點頭,心想我才懶得跑呢。四周安靜下來,舉目四望,遠處是一片樹林,後邊是連綿的山丘。
突然聽到遠處有馬蹄聲靠近,我豎起耳朵仔細辨認,噠噠的馬蹄聲交錯着,那聲音越來越大,伴着人群的呼喊聲。
正在疑惑中,只見遠處的樹林裏奔出數十匹黝黑的駿馬,壯碩異常,比在馬場所見仍要肥碩幾分。
眾人高聲呼喊着,說著我聽不懂得語言。
我驚訝地望着來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等待他們靠近時,才猛然驚覺,來人的打扮並非漢人,他們穿着胡服,身前裹着皮毛大麾,帽子上插着羽毛。
我這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急忙站起身來撒腿跑去。這些胡人策馬將我團團圍住,我驚恐地看着這些怪異的人們,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只聽他們高聲說著什麼,舉起彎刀沖我指指點點,而後朗聲大笑。我被圍在中間,馬匹不斷在我身旁策動,一轉身便碰到馬肚,嚇得我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未及呼喊,一個大漢伸手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我竭力掙扎,可他力大非凡,一個回手將我橫在馬背上。
“救命!”我忍不住地大聲叫喊,他們看着我這模樣更放肆地笑了起來。
我被甩在馬背上,頭腦向下懸着,頭髮在空中晃蕩,陣陣發矇,雙腿也吊在半空,肚子枕在馬背上,難受不已。
我勉強抬起眼,只能看見幾十條馬腿來回走動。身子顛簸着,那大漢一掌拍在我背上,對着周圍那些人說著什麼。我覺得胃裏一陣噁心,想吐又吐不出來。
“瑤歌!”
趙嘗的聲音在此刻,如天籟般傳來,我猛然抬頭,正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從山坡上飛奔而來。
“趙嘗救我,救我!”用盡全力朝他喊道,雙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揮動。我心裏很害怕,是真的害怕!
那些人看到趙嘗過來,便策馬圍了上去,噌地抽出手中的彎刀,大聲叫嚷,白晃晃的寒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瑤歌你莫怕!”趙嘗衝著我大聲喊叫,目眥欲裂,緊握着雙拳朝來人揮去,我拚命點點頭,頭髮在眼前晃蕩。
一匹黑馬沖了過去,馬蹄重重地將他踏翻在地,他的身子登時向後飛出很遠。
“不要!”我拚命地捶打着身下的馬肚,大漢狠狠地將我雙手反綁在背後,手臂就像斷開了一般疼痛。
趙嘗捂住胸口,摸索着挺身站起,踉蹌着向我走來,目光緊緊鎖定在我身上。那眼眸分明在說,不要怕…
“不!趙嘗你快走,你先脫身!”我突然回過神來,他再這樣下去就是送死!先回長安,不能白白送死!
可趙嘗怒睜着雙眼,瘋狂地撲到大漢身下,拽住他的小腿,一聲怒吼,將那人拖下馬去。兩人滾落在地,大漢被激怒,拔出彎刀狠命地朝身下的趙嘗刺去。趙嘗抵住他握刀的手,鋒利的刀刃懸在他胸前,雙腿伸直用盡全力掙扎。
“快走!你快走!”我死命地呼喊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噴濺而出的鮮血染紅了我的雙眸,趙嘗雙手張開摳着身下的土地,臉龐扭曲抽動,“瑤歌…”他艱難地轉頭看着我,一張口鮮血大量湧出。
天旋地轉,周圍的景物暗淡下去,只剩下他鮮血淋漓的身體。他掙扎了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臂重重落下,那雙笑起來泛着皺紋的眼眸,再無光彩。
趙嘗再也不能站在我的床前和我說話,再也不能帶我去馬場,去看踏雪,去看青鬃!
你上午還答應我,要教我騎馬,我們回長安!你答應我的…
“趙嘗…”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淚水順着我的臉頰倒灌而下。那些人瘋狂地叫喊着,無數的馬蹄踐踏着趙嘗的身體,我目眥盡裂,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又一刀,鮮血迸濺。
最後我嗓子啞了,再也喊不出來,只能盯着趙嘗生氣全無的身體,我彷彿看到他站起來向我招手,我們去馬場…好…
這一切來得太快,就像一場噩夢,這些胡人策馬朝樹林裏奔了回去,我死人一般地掛在馬背上,眼前晃蕩着趙嘗的臉,轟鳴的馬蹄聲和叫喊聲將我淹沒。
可我心裏寂靜地可怕,好像什麼也沒有了,只有趙嘗淳厚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瑤歌,我們去馬場!”
“等回到長安,我教你!”
“別嫌棄我衣服臟,你身子弱,禁不住雨淋!”
……
好像又下起了雨,我的臉上不停地有水珠滾下,絕望地閉上雙眼。不會的,趙嘗不會死的…他還沒教我騎馬…他答應了我的。
我在無盡的顛簸中失去了知覺,只覺得身子輕輕飄了起來,飄到天空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