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桃夭灼――信約
()“瑤歌…”他竟然沒有叫我李姬,後腦碰上了他的下巴。
“嗯?”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
“你猜渭水的那邊是何處?”他揚起手臂,指向遠方,聲音虛浮飄渺。
“祁連山。”我脫口而出,舉目遠眺,“那裏有肥沃的草原,和雪白的羊群。”
“終有一日,那裏將是我大漢的國土!”他語氣堅定而低沉,我看到他眼中狂熱的光芒,銳利如鋒。
我獃獃仰頭看着他的臉,霍去病,你的戎馬生涯即將開始了么?跨上了戰馬,你就再也不是繁華都城裏的長安公子,而是那戰無不勝的鐵血戰神,即使鮮血遍染,你也絕不退縮,即使戰死沙場,你也絕不放棄,是這樣么?
我看着這張熟悉的面容,心裏似有千言萬語,這是一條不歸之路,縱馬天涯,大破匈奴,將你寶貴的年華和生命全部獻給大漢,那你自己呢?
“我最敬佩之人便是我的舅舅。”他繼續說道,並未發現我異樣的神色。
“霍去病,你一定會像他一樣出色!”我盯着他清澈的眼眸,映出滾滾河水。
他雙手忽然緊緊抱住我的身子,將我壓在懷裏,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道,“祁連山有處映月泉,水底有月牙石,會在夜晚發出光亮。”他像講故事一樣,娓娓道來,我沒有打斷他。
“等我攻下河西,定要帶一顆月牙石給你!”他音調提高,定定地說道,手上的力道加緊,我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突然想起我是來向他要木瓜的,被他這麼一番說教,竟然忘記了。
“霍去病,上次我送你的木瓜…”我硬着頭皮小聲說著。
“我會好好保存,你既然不要玉佩,我便送你月牙石!”他打斷了我的話,將我從懷中拉出,凝視着我的雙眼。他的目光是那樣堅定而澄明,話在嘴邊我就是說不出來,看來他已經誤會了。
“霍去病,我其實…”避開他的注視,鼓起勇氣說道。
“唔…”我話還沒說完,他竟然低頭封住了我的嘴。他溫熱的唇瓣覆在我冰涼的嘴唇上,我腦子裏一片空白,他含住我的唇角,輕柔地吮吸着,一手扶住我的後腦,一手攬住我的腰。
“霍…”我掙扎着要說話,他趁着我張口,舌頭一下子侵入我的口腔,溫柔地探索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在我口中瀰漫開來。我被他吻得頭腦發矇,雙腿發軟,忘記了反抗。
氣息交纏,我能感到他灼熱的溫度。伸手攀着他的脖子,他一口咬住我的下唇,使勁吮吸了起來,酥麻的感覺傳來,我不自覺的哼出聲音。
我側身坐在馬上,頭腦極度後仰,他雙手扶着我,這個姿勢讓我渾身酸疼。誰知□的馬兒很不配合地擺動了一下,我支撐不住身子猛地前傾,他伸手拽我,結果我們兩個直挺挺地從馬背上翻了下來。
他在半空中還不忘換個姿勢,墊在我身下,我摔在他的胸膛上。伏在上面,只見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頓時紅了臉。臉上掛不住,掙扎着要起來。他一把摟住我的腰,將我固定在上面。
“瑤歌…你臉紅了。”他笑着說道,聲音澄澈溫柔,就像一杯紅酒,幾乎要將我灌醉了。
“霍去病,把木瓜還給我!”我回過神來,舉手錘在他胸口處,假裝生氣地喊道。
“贈人之物哪有要回之理?”他固執地糾正我,一手從後面攬住我的後頭,將我摁在他臉前,嘴巴又湊了上來,這一次他十分用力地吮吸着,我覺得呼吸都快要停滯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放開我,抱着我坐了起來。
“瑤歌,等我回來。”他輕輕婆娑着我的臉頰,像是告別,又像是承諾。
我獃獃看着他的臉,古來征戰幾人回,在這冷兵器的時代,上了戰場,就要做好赴死的準備。
我的心裏很疼,好像一雙手揪着我,翻江倒海的痛。我想告訴他這次一定會勝利,但是我卻不能說,難道要我告訴他,你二十四歲就會死去么?這太殘忍了!我突然憎恨自己為什麼知道以後的事。如果我只是一個古代女子,那麼我現在一定會感到很甜蜜。
“好。”心中百轉千回,只化作這一個字。我第一次這樣鄭重地回答,霍去病,你一定要好好的回來。
他緊緊擁着我,好像怕我會消失了一樣,“你答應了?”
“嗯?”我趴在他肩頭,思維走神。
“勿要忘記今日的約定!”他朗聲說著,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
我迷茫地看着他,這才發現,他也是一身戎裝,紅黑相間,襯出少年勃發的英姿。
“瑤歌,很快我就會隨同舅舅西出定襄,攻打匈奴,你且待在公主府,安心等我歸來!”他拉起我的手,柔聲說道,彎起眼眸微笑着。
“諾,驃騎將軍~”我佯裝躬身一拜,衝著他笑道,可是心裏卻是暖暖的,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是什麼想法。這算是答應他了么?
“驃騎將軍…”他喃喃自語道,目光變得深遠悠長,我能感到他燃燒起來的情緒。
我忘記了,他現在還沒有封將,只是一個校尉。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這輝煌的一頁註定要由你——霍去病來翻開!
夕陽的光輝,映出我倆並立的身影,渭水河畔,楊柳依依。有幾分落寞,也有幾分蕭索。
此刻我的心中卻是對未來深深的恐懼,我一面鼓勵霍去病建功立業,一面又怕那一天終將來臨。死亡太沉重,我沒有勇氣去面對。
天邊紅雲翻滾,我將目光投向遠處,渭水湯湯,東流不復。我心中突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我闖入了歷史的時空,那麼我是不是也可以儘力去改變它?霍去病是不是可以不用死去?可我又算什麼呢?就像茫茫大漠中的一粒沙塵,那麼微不足道。
如果一切早已被註定,那麼就讓我勇敢一次!歷史的腳步從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霍去病將我送回公主府,我不肯再和他同騎一馬,倒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想讓別人看見,惹來不必要的是非。
可他根本沒聽進我的話,將我提到馬背上,穩穩地箍在身前,一路絕塵而去。他的性格就是這樣,我行我素不拘禮節。
回到公主府已經是傍晚時分,路過梅苑的時候,隱約聽到裏面有人在說話。青紗帳輕輕飄蕩,依稀能看見裏面有兩條人影。
我本來無心偷聽他們的瑣事,剛轉過身子,就聽見趙姬尖細的嗓音傳出,“李姬有什麼好的!”
我剛邁出的腳步又落了下來,原來這八卦的主題是關於我的。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長廊下面,靠在柱子上側耳傾聽,雖然我知道偷聽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但是誰讓我偏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呢?
“這與你不相干。”梁公子淡淡的話語傳來。
“她把你贈她的玉佩隨手送人,你也不在乎嗎?”趙姬的聲音又小了下來,語氣中還帶着嘲諷的意味。
“玉佩即已贈她,她轉贈於何人,那也與我無關。”梁公子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語調。
我卻着實吃驚不小,我送翠縷的玉佩竟然是梁公子送我的?難道我以前和梁公子還有故事?那為什麼翠縷從沒提起過呢,而趙姬又怎麼知道?我滿腦子疑問,以前的“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我不禁嘆息,小小年紀倒是惹了一身風流債,讓我這個冤大頭來替她還債。
“她心裏只有霍公子,半點沒放你在心上!”趙姬顯然被他的態度激怒,放出狠話來。
“你的話說的太多了。”梁公子聲音微微冷了下來。
“我哪裏比不上她,你卻這般待我!”趙姬情緒激動,好像哭了起來。
得聽到這裏,我覺得已經沒我什麼事了,轉身輕輕地走去。背後的紗帳忽然掀起,我感到有人沖了出來。
“是你?!”趙姬吃驚地說道,我回頭看着她梨花帶雨的臉,那眼神中寫滿了嫉恨。
“你也在呢,我剛準備來練琴的。”我糊弄着說道,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她沒再說什麼,從我身邊快速掠了出去,我一個人尷尬地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進來。”梁公子淡淡的聲音飄了出來。
我想了想,就一口咬定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他也無可奈何,而且趁早說清楚了,對大家也都有好處。
掀開帘子走了進去,只見梁公子斜倚在欄杆上,一手搭在膝頭,衣袍拖在地面上,一雙眼睛似有似無地看着我,這姿態慵懶而旖旎。
我猶豫着要怎麼開口,只聽他說道,“李姬又去了馬場。”
“嗯…”我只能點點頭,走到他身旁,坐在軟墊上。
“看來木瓜是要不回了。”他又接著說,竟然笑了起來,我看着他的表情,摸不着頭腦。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玉佩…”我直奔主題,對他訕笑着。
“我早已說過,你不是李姬。”他重重地打斷了我的話,眼眸中有絲寒芒一閃即逝。
“以前的事我確實都不記得了,要是有對不住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我站起身來,朝他一揖禮,說完廣袖一揮向屋外走去,既然他都已知道了,我也沒必要再多說什麼。
“勿要和霍去病走得太近,你們並非同路之人。”他忽然在身後開口說道。
我駐足回頭,只見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我面前,俯身盯着我,我第一次覺得有種壓迫感。
“這和你沒關係。”我有些氣惱,他的意思不就是我配不上霍去病么?突然覺得很沮喪,他說的沒錯,我們身份天差地別,可我不甘心,既然他喜歡我,那又有何不可?我從心底里沒辦法認同封建社會的觀念,我始終固執地堅持,愛不愛是兩個人的,和別人無關。
“言盡於此,李姬,你好自為之。”他伸手捏起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揚起,對着他的眼瞳,我毫不避忌地直視着他,倔強地仰着頭。
僵持了片刻,他終於鬆開手,無奈地笑着走出門去,這才是他一貫作風。
我一個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只覺得莫名其妙,這些恩怨糾葛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的大腦被霍去病突然的表白所佔據,不停地回憶着他之後的歷史。每想起一件,我的心就像被針尖刺了一下,那千秋功業的背後,等待着他的,卻是冰冷寂滅的死亡。
我突然想到李夫人,那個得到劉徹無與倫比寵愛的女人。她和霍去病很相似,都是在花開最盛的時候凋零。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也許他們才真正躲過了人世最大的悲哀: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我的心裏亂成一團,忽然覺得很冷,我抱起身子跑回青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