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進無出

有進無出

()門榕之間的缺口僅容一人。軍師讓啞巴打頭先進,後面是矮子,女人排第三個,後面是橫肉,再後面是小麥,他自己和老大跟在小麥後面,竹竿斷後。

女人進入門榕之前又看了小麥一眼。小麥很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軍師幾乎是緊貼着他在走路,槍口一直從背包下面伸過來緊頂在他肋下,這種情況,除非他的肋骨是鐵打的,否則沒等逃出兩步就會被打個對穿。小麥極力回想從警匪片里看來的擒拿術,最後發現還是老實點的好。

門榕密密麻麻的氣根居然形成了一條通道,雖然不像入口那麼狹窄,但氣根間攀生的藤蔓纏得密不透風,非常明確地指出--只能走這條路,旁路不通。

軍師一邊走一邊觀察兩邊。這裏似乎只有氣根和藤蔓類植物,樹上沒有鳥,地面上也沒有一般森林裏常見的嚙齒類動物,安靜得出奇。只有藤蔓的葉片間時時會有細微的沙沙聲,極輕,如果不特別注意,就聽不見。雖然暫時沒看到危險的野獸或毒蛇之類,軍師心裏卻總有些隱隱的不安。走了十幾米,密密麻麻的氣根仍沒看到頭,軍師忍不住揚聲問女人:"你帶的這是什麼路?”

女人頭也不回地回答:"這裏就是古道的入口。”

軍師忍不住抬頭看上面屋頂一般的茂密枝葉,那裏只有一片濃綠,初升的陽光被一層層葉片過濾之後,變得有些陰森,昨夜積存的雨水不時會滾下來幾滴,滴在脖子裏一片冰涼:"這裏--為什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深山老林,你想要什麼動靜?"女人的聲音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帶着點迴音似的,"進入古道不要喧嘩,小心打擾到不該打擾的東西。”

橫肉哼了一聲,舉舉手裏的槍:"老子有槍,怕個毬!”

女人淡淡地笑了笑,沒再說話,逕自往前走。橫肉從鼻子裏又哼了一聲,跟了上去,顯然對女人的話根本不放在心上。

軍師的腳步不由得放慢。自然,山深林靜,這是常識,可是所謂的靜,並不是這種死一樣的寂靜,他看來看去,只在高處的樹榦樹葉上看見一些蠕動的小東西,像是些甲蟲,除此之外,就再沒什麼會動的東西了。他又側耳去聽,甚至聳動鼻子用力去聞嗅,然而除了樹林中雨後常有的泥土和腐葉的氣味之外,什麼也沒有。

小麥也抬頭看看上面,他自從服了靈芝露之後耳目之聰明遠超常人,軍師只看見樹榦高處有些小甲蟲似的蟲子,他卻看見那是一種瓢蟲類的蟲子,翅膀是極亮的紅色,滿布黑點--不對,那不是黑點,而是一群螞蟻,正爬在瓢蟲的身上撕咬。也就是他仰頭看這一會的工夫,戰鬥已經到了尾聲,十幾隻瓢蟲被一群螞蟻分食殆盡,只留下一對對紅色的鞘翅,被風一吹就飄散不見了。而螞蟻重新恢復成一隊,從樹榦上爬下來,繼續向前。不知是不是錯覺,小麥覺得這些螞蟻似乎比他在碑榕樹根上看見的那些要大一點,當它們爬過樹榦上一個光斑的時候,黑色的甲殼反映着陽光,亮得耀眼。

軍師在這裏四下張望,前頭的啞巴和矮子已經走出了通道,矮子大聲叫起來:"出來了出來了,前頭沒有氣根了,好大一片林子!”

軍師厲聲喝斥:"看好了人!"這時候他們也已經走到通道盡頭,雖然還有幾步路,卻也能看得見前面忽然開闊起來,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樹木。這是典型的熱帶雨林,樹木參天,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樹榦上生滿各種寄生植物,層層疊疊,起了似的。

軍師看見叢林,心裏倒鬆快了一點。他們這些人都在林子裏鑽過,只要手裏有槍,並不害怕,倒是剛才那些形成通道的榕樹氣根讓他覺得反常,心裏反而發虛。

女人第三個出了通道,矮子趕緊用槍指着她,讓她到一邊站好。接着橫肉和小麥也都從氣根通道里擠了出來。這時候,已經轉過身來看着他們的啞巴突然變了臉色,拚命向後面的人打手勢。

因為氣根通道狹窄,軍師和老大被擋在小麥背後,並沒看見啞巴的手勢。橫肉倒是看見了,卻沒看懂,大聲吆喝了一句:"啞巴,你又比劃什麼呢?”

橫肉吆喝了這一聲,卻見啞巴猛地操起手裏的槍,不由嚇了一跳,急忙往旁邊閃,同時拔出自己的槍:"啞巴,你娘的想幹什麼?”

這時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走出了氣根通道,軍師乍一看啞巴舉槍,也嚇了一跳,不過他馬上發現啞巴的槍口是舉向上方,立刻扭頭往上看。小麥覺得頂在背後的槍口突然一僵,隨即軍師倒吸一口涼氣:"蟒蛇!”

小麥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就在他們剛剛走出來的氣根通道上方,榕樹的枝幹之間,盤着一條棕色的,足足有水桶粗細的巨蟒!這東西跟榕樹的樹榦完全是一個顏色,加上樹蔭下光線黯淡,剛才他們屢次抬頭,竟然都沒發現。這時候它大概是被矮子和橫肉先後的叫喊聲驚動,正從樹杈之間垂下碩大的頭顱來。

蟒蛇這東西,當真可稱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看着它垂滑下來似乎很慢,實際上只是那麼一下,大半個身體就滑下了樹。因為現在只有竹竿還沒走出通道,這腦袋一垂下來,就到了竹竿頭上。竹竿本能地舉起槍就是一梭子。他拿的是一桿大口徑的鋼珠槍,打出來的是大顆粒的鋼珠,射擊面積大,近距離的殺傷威力也很強,可是那些鋼珠打在蟒身上,竟然沒一顆能打進去的,只在蟒身上留下了些白點,反而把蟒激怒了,粗如水桶的身體再往下一滑,就到了竹竿眼前。竹竿一看不妙,一邊頻頻扣動扳機,一邊撒腿就跑。他當然跑不過蟒,幸好老大離他很近,提起槍就來了一梭子。老大拿的是支微沖,火力與鋼珠槍不可同日而語,一梭子掃出去,蟒身上就見了血,當下扔下竹竿,衝著老大就來了。這一衝起來可是疾如閃電,還虧老大身手好,就地一個打滾,蟒從頭頂過去了,沒等它迴旋再撲,軍師抬手一槍打在蟒頭上,這一槍打得准,子彈射中蟒的左眼,登時把眼珠打開了花。任何動物在眼珠這個部位都是極其脆弱的,縱然是皮如金鐵的巨蟒也不例外,軍師用的雖然是手槍,這一槍卻是致命的。巨蟒一陣翻騰,龐大的身軀把周圍的植物壓倒了一片。軍師陰着臉,竟然不逃反而又朝巨蟒走近了一步,瞄準巨蟒另一隻眼又開了一槍,顯然是要乘勝追擊把這條蟒打個死透。扳機扣動,這一槍是近距離擊發,子彈從巨蟒右眼鑽入,又迸出一團血花,巨蟒整個身體都抽搐起來,瘋狂地甩動尾部,作着垂死掙扎,把血都濺到了軍師身上。軍師冷笑着後退躲閃,不過他剛退出幾步,忽然啊地叫了一聲,整個人倒在地上,隨即被拖出幾步,然後雙腿竟然憑空離了地,頭下腳上地往空中升去。

小麥抬頭一看,軍師腳上不知什麼時候纏了一根藤條,碧綠色的,看起來很細,也就手指粗細,韌性卻極好,把他一百多斤吊在空中絲毫也沒有斷裂的意思。這時候竹竿也突然大叫起來,大家回頭看時,他也升到了空中,不過是頭上腳下,腰間和右臂都被那種藤條纏住了。那些藤條正是從門榕上生出來的,因為他離門榕最近,正有更多的枝條向他伸過來。

軍師雖然被拖了個頭下腳上,卻沒慌張,猛地把身體弓上去,一手抓住藤條,一手拿手槍頂在藤條上就是一槍,噗地一聲悶響,藤條突然大力甩動起來,把他甩了出去,而藤條被子彈打穿的部位卻滲出一種紅色的液體,像鮮血一般,被受傷的藤條甩得到處都是。

老大反應過來,提起微沖對着纏繞竹竿的藤條就是一梭子。但是這種藤條太細,他沒打中纏着竹竿的藤條,卻打中了門榕。只聽枝葉一陣簌簌,突然又更多的藤條從四周垂了下來。

竹竿是被藤條纏住了右臂,鋼珠槍用不上,就騰出左手來,拔出一把短刀去砍纏住自己腰間的藤條。但是這種藤條看着細,卻極韌,手槍子彈倒能打穿,刀砍了幾下,卻只砍開了外皮,滲出鮮紅的液體來,並沒砍斷。軍師一邊後退躲着伸過來的藤條,一邊舉起手槍瞄準,想打斷纏住竹竿的藤條,不過他還沒開槍,竹竿突然慘叫起來,拚命地掙扎,在半空中晃來晃去。所有的人都被他驚得停下了腳步,因為纏在他右臂上的藤條,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向他的皮肉里鑽進去。被鑽進去的地方滲出了鮮血,血腥味引得更多的藤條在半空中向他伸過去。老大舉起微沖猛掃,但細細的藤條在風裏晃動幾下,子彈絕大部分走了空。這時候纏住竹竿腰間的藤條也鑽進了他的衣服里,大約是他肚臍的位置立刻被血染紅了。竹竿叫得聲嘶力竭,卻只是引來了更多的藤條。

老大端着槍就想衝過去,被軍師一把拉住了:"我們救不了他,快點走!”

老大還在猶豫,遠處忽然傳來嘩啦啦樹葉搖動的聲音,像風一樣靠近,只不過十幾秒鐘的時間,幾人頭頂的門榕茂密枝葉突然分開,又降下一個碩大的蟒頭來。隨着蟒頭垂下來的,還有那些鬼一樣的藤條。

竹竿還在凄厲地號叫,那兩根鑽進他身體裏的藤條,居然已經由碧綠漸漸泛紅。但是這時候已經沒人顧得上他了,軍師倒退一步,突然大喊:"快跑!"說著舉手對着後來的蟒頭開了一槍,轉頭就跑,還不忘揪上女人,用槍比着她,"帶路!"橫肉和矮子跟着他就跑,老大猶豫了一下,終於也跟着跑了。一條蟒或者不足為懼,但這些鬼藤卻防不勝防。

七個人奪路狂奔,身後不斷傳來樹枝樹葉被撞擊發出的嘩嘩聲,軍師等人就不斷地一邊跑一邊回手掃射。這時候沒人顧得上看守小麥,可是小麥這時候卻不能逃了。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女人要讓他在走過門榕之前就想辦法逃出去,這條古道,確實比外面的荒山野嶺要可怕得多。並且他也明白為什麼不能回頭了,那些鬼藤已經封住了退路,這時候他只有往前走。然而前面必然是有更大的危險,想要活下去,還得依靠女人。他得逃,但是要帶着女人一起逃,否則他即使能逃得脫這些劫匪,也逃不出這條古道。

不知跑了多久,女人腳下一空,踩進一塊窪地,身子一晃,倒了,把軍師也帶得滾在地上。緊跟在後面的橫肉早跑得腳軟,閃避不及,在軍師身上一絆,跟矮子雙雙滾倒,加上後面的老大和小麥,六個人滾成一團,只有斷後的啞巴體力實在是好,還能剎得住車,抱着槍回身防備,但半天也沒見那蟒追來,側耳細聽,只有風聲颼颼吹動,已經沒有蟒身擦過樹枝那種嘩嘩的聲音,看來是終於擺脫了。

軍師跑得夠嗆。別看他人陰,身體素質卻是六個同夥里最差的,這時候已經喘得倒不過氣來,即便女人不摔倒,他也要倒了。好容易喘過點氣來,躺在地上就用槍頂着女人的額頭:"你……把我們……帶……帶到……什麼……地……方……”

女人也喘得厲害:"早說過……不要……喧嘩……你們……不……聽……”

老大恢復得快,反手就給了橫肉一槍托子:"媽的,都是你小子亂叫喚!”

橫肉也嚇得夠嗆,不敢回嘴,小聲說:"這,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女人喘勻了氣,淡淡地說:"雲南本來就多蛇蟲,古道這裏人跡罕至,有蟒蛇算不了什麼。如果不是你們剛才亂叫,根本不會驚動它。”

軍師陰冷地說:"你少胡扯!蟒蛇是不算什麼,可是那鬼藤條呢?那是什麼東西?”

女人坐起身來,隨手抹了抹臉上的泥水:"那是吸血藤,乾旱的時候會幹縮起來,雨後才伸展開,因為長得太快,需要大量營養,所以捉到任何活物都會吸它的血。你們運氣不好,昨天晚上正好下了雨。”

軍師喃喃咒罵。他一向多疑,之前會相信女人只是因為他覺得女人不會想把自己的命也送在這古道上,必然還要回去見自己的丈夫,現在只是進入古道的入口就出現了鬼藤這樣的東西,他心裏已經有些狐疑了,然而這茫茫森林,既然不能原路退回,前面的路就只能依靠女人,否則沒有一個人認識路。他們這次是越獄逃出來的,凡穿越原始森林的裝備一概沒有,如果沒有嚮導,只有死在群山深處的份。所以他罵歸罵,最終還是悻悻把槍放了下來:"這裏還會有鬼藤嗎?”

女人搖頭:"吸血藤只生長在榕樹上。”

老大不放心地看看四周,果然周圍並沒有榕樹,藤蔓雖然很多,但並沒有吸血藤。然而剛才這種鬼藤吸血的恐怖場面實在把人嚇得不輕,雖然個個都覺得腿軟,可是沒人願意停在這裏,都勉強站了起來。軍師推了女人一把:"繼續走。"又叮囑其他人,"都把刀掏出來,不要隨便開槍,別再驚動了什麼東西。”

下面的路已經開闊了,而且經過剛才那麼一場,軍師覺得不能再排成一線,於是把女人和小麥推在前面,其餘五個人在後面扇形排開,他和老大稍稍落後,就這樣往前走。

小麥也是喘得厲害。他還背着個包,比拿槍的還累。好在他是跑長跑的出身,這麼個狂奔法,也還是支持下來了。他跟女人並肩走着,壓低聲音說:"這林子裏有很多巨蟒?"熱帶叢林,巨蟒不算什麼,但這麼大個頭的也不多見,如果這林子的蟒全是這個頭……小麥覺得自己如果逃脫了這些劫匪,首先就要死在蟒口裏。雖然他時日可能已經無多,但現在就死……畢竟他還是不願意的。

女人眼睛看着前方,輕聲地說:"那是守門神龍。"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是一對。”

小麥被她語氣里的傷感說得也有點難受,然而轉念一想,頭皮突然有點發炸--那是一對蟒?那麼有一條死了,另一條會善罷甘休嗎?會不會剛才他們並沒有甩掉它,而是它覺得硬碰硬會吃虧,所以潛伏起來等待偷襲的機會?

小麥越想心裏越發冷,忍不住回頭四處地看。身邊全都是參天大樹,樹上生樹,枝上纏藤,連陽光都難透進來,他眼力再好,也不可能從這一層層的枝葉里找出那條跟樹榦一個顏色的蟒蛇來。不過他這麼四處張望了一會,卻發現了另外一件事:在這些樹上,有不少蟲子,正都在匆匆在爬行,爬行的方向,跟他們前進的方向完恰好一致。這些蟲子有一部分是甲蟲,還有些毛蟲,甲蟲外殼光亮,毛蟲顏色鮮艷,在樹枝上都比較顯眼,所以小麥注意到了。並且他還注意到一件事:這些蟲子他基本上都不認識,形狀千奇百怪,顏色各自不同,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個頭都很大,比他在外面看見過的蟲子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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