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白霧密圖 110
直到冷凌站在窗前,用他那張多年來很難做出表情,僵硬的臉強行的擠出了一個微笑的時候,小佟才終於忍不住,幾乎是帶着哭腔致歉道:“二哥,對不起!”
不想,冷凌卻忽然語氣平靜的問道:“你把他們都葬在琴音小築了吧?”那感覺似乎這個“他們”與自己無任何關係。
小佟抬起頭,滿臉驚訝的看着冷凌,幾乎就要把那句“你都知道了?”問出口來。
不過,即便小佟不說冷凌也猜到了,他微微搖了搖頭道:“這麼多年,你們都想着要瞞我,但是我什麼都不曾錯過,只是你們在演,我也在演,你們覺得這樣好,那便這樣吧”。
冷凌的話里有多少辛酸,小佟聽得感覺自己眼裏浸入了液體,但冷凌還在繼續道:“其實,我也早猜到你的身份了,師父是什麼樣的人,他一生受兄弟所託才來照看我們兄妹三人。
可卻只收了你一個徒弟,自己都改了姓,卻堅決反對你姓冷,因為他本就知道你姓白,他怕,他又會對不起另一個兄弟......”
“二哥......”小佟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冷凌的話,他多想安慰一下冷凌,但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呢?冷凌這些年過得固然不算好,可至少還有大哥護着,小妹鬧着,今後雖然壽命會變長,可那凄涼和孤獨恰恰也都是自己造成的。
倘若自己不阻止那場婚禮,倘若自己沒有讓冷冰失去理智,或者說倘若從一開始,小佟就沒有允許冷秋水帶着冷凌來到龐家,太多的倘若了,小佟這樣的人啊!他這一生有多少內疚和悔恨,憑什麼還能開口安慰別人?
見小佟欲言又止的模樣,冷凌一邊緩緩的轉身留了側面給小佟,一邊道:“今天的事情也是一樣,選擇你認為對的吧,恩恩怨怨都過去了,以後,就別再丟了龐家莊,對不起龐家!”
語畢,冷凌又一次緩緩地轉身,直到背對着小佟,才緩慢的走回來到了床邊,彎腰伸手拉起了被子,坐上床去就回手將床簾放了下來。
那淡藍色,緩緩飄下宛如滿天星河撒成了隔世的瀑布,經窗口的微風一吹,彷彿那水流飄灑只為洗刷過去......
一縷晨光從東方的山角溢出,照在小佟的臉上,天亮了,那雙眸子裏的晶瑩終究還是沒有滑落,直到光線照進窗子,窗前亦是空空如也。
其實小佟沒有看到,在冷凌給他一個側臉的時候,他沒看到的那半邊臉龐上,已悄悄滑下了一滴淚,這是冷凌從幼時中毒起第一次會流淚。
還好這一切龐秀都看到了,話說自從龐家莊出事,龐威為了集中保護他們,就把昏迷的龐秀也送到了彩蓮堂,對冷凌聲稱是舊傷複發昏倒,特地送過來養傷。
而且,龐秀現在也並沒有醒過來,只是他自己也非常奇怪,自從冷秋水死後的這些天,他彷彿什麼都能看到,就像是和平常的自己一樣,可惜這具身體已完全不受他支配。
說白了,就像是那種魂魄離了體遊盪一般,身體還躺在原來的位置睡着,漸漸地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特別是在這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之後,似乎無形中有一把大手在他的腦袋裏狠狠拉扯。
龐秀想大叫,但不知道為何就像是被人遏制住了喉嚨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直到眼前的光線又漸漸暗了下來,他終於吼叫着從一張大床上跳了起來。
這裏有兩米多的大床,有厚實的落地窗帘,有吊在精緻吊頂上的琉璃燈,龐秀扶了扶自己還有些脹痛的額頭,輕輕的坐回到了床上,半晌才將所有的記憶都拾了回來,耳邊一直在飄蕩着那首入夢時候的詩:
亂世紛爭盡伐殺,迷途蕭琴瑟韻枷。
傾勢顛覆近通達,憐襲罷隕數天涯。
平靜波瀾謂禍福,素蘊墨圈魂渡畫,
十仇十恨誰人允?一歲一世洗羅剎!
其實,從入夢時候的那一首詩,到山洞裏爺爺的告別,從逐鹿中原時期郡國的局外人,到後來廣龍山莊的建立,以至於民國時期對千魂決爭奪,他明白了爺爺希望給他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說起千魂決,龐秀的前半生皆是被此物所累,可它終究也不該姓龐,甚至連自己也不應該姓龐吧?而且當年千魂決的出世,想來應是小佟為了保護龐家所著。
更何況細算起來,千魂決該是與地宮圖不無關係,而那夢裏奇怪的活了千年的洞中紫衣男子,也算是和冷家關係更近。
雖然,龐秀從夢裏走出來了,後面發生了什麼他未親眼見到,但是他完全推理得出來,那小佟,其實他就是後來建立廣龍山莊的龐佟吧?至於他為何姓龐呢?
想來也是,他這一生姓不得白,姓不得冷,更不敢姓歐陽,冷凌最後也是讓他保住龐家,朱家最後想要的也不過是龐家,所以廣龍山莊就是原來的龐家莊,欽護衛和嫻靜茶室余部也都成為了廣龍山莊裏最厲害的殺手和細作。
那千魂決呢?
想來,那個神秘的朱公子,在那個時代沒有網絡,通訊也不便,可他卻能通曉天下運籌帷幄,那麼有能力的一個人,怕是早就知道了地宮圖和荷塘畫的秘密,甚至連地宮圖就在龐家也能猜出一二。
一點寒!十醉散!蜜煉......
小佟那麼聰明的人,沒有太子總能找到狸貓,所以當初是為保住龐家才有了這個禍害人的千魂決,但是作為被費盡心力保護下來的後人啊?你們都拿着它做了些什麼?最終犯了錯卻都把責任推到了龐佟這個可憐人的身上......
龐秀不禁大笑出聲,深夜裏這笑聲充斥着整棟別墅,他是在笑話別人,也是再笑話自己,笑話這麼多年來的是是非非......
陽光通過落地窗照進了秀色山光的客廳,將客廳內按照純天然的風景而設計的佈局粉飾的煥然一新,仿流水的小溪和木橋搖椅都像是才完成的裝修。
只見,龐秀站在一張壁畫前,這是一張3D版的山水圖,高高的山峰上似流動般的瀑布也足見設計者之用心,然而這張畫也正是整個客廳的主題,任誰來到這裏都會忍不住多看上兩眼。
當然,從今日起它真的就只是一副山水畫,龐秀轉回身,他手裏拿着一本《元秘史注》,是清代學者李文田撰寫的《元朝秘史》最早的譯註本,曾經龐秀很喜歡這本書,但是今天龐秀卻將它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數日後的光明律師事務所,龐秀從未如此輕鬆的走進這間辦公室,他第一次從容的拿起了那張擺在辦公桌上十年的相框,臉上掛着笑容將照片取出重新裝正,照片上冷冰那燦爛的笑臉,彷彿是一道明亮的焰火......
“老大,新來的實習生來報到了,要帶過來嗎?”
門口忽然響起了下屬的聲音,龐秀還和往常一樣,轉頭給她一個和藹的笑容道:“好!”
然而,當那個一身白衣的女孩子走進來的時候,龐秀的心臟里瞬間就像是凍上了一層冰那般,待她開口自我介紹道:“您好龐總,我是新來的實習生冷秋水!”
“轟!”
龐秀的腦袋裏瞬間就只有這一個聲音,隨後不管冷秋水在說什麼,聽在他耳朵里的彷彿都是那句他夢裏每一世最終聽到的那句話:“十年前我八歲!”
汗!
好多汗!
怎麼會有這麼多汗?
龐楓猛地睜開眼睛,他感覺床單和被子都已經被汗水洇濕,如今已是深秋,前一晚自己才剛和對床的舍友過了個十分歡樂的中秋節,只是不小心喝得爛醉,竟不曉得做了這麼多怪夢。
想來龐楓從小家境殷實,父母以及一兄一姐也都健在,如今也才是一個人文專業大二的學生,正是被全家寵着長大的孩子,此次雙節不回家,完全是為了陪伴對床這個宿舍里唯一雙節不能回家的好基友。
畢竟那是一個愛學習的好孩子,興趣愛好也廣泛,總是能合理的利用各種時間裝備豐富自己,儘管家庭條件也不錯,是那種這輩子不指望他賺錢養家也餓不死的人,可他真的和龐楓這個無欲無求又懶散的混吃等死貨有着天壤之別。
龐楓看了一眼對面已經空空的床鋪,他知道那傢伙肯定是又去哪個地方早休去了,怕是下午就該回來纏着自己陪他下圍棋了,便和平時一樣坐起身,將被汗水牢牢地沾在了自己身上的睡衣脫下,又把床單和被罩都換了下來。
這時候門一開,一個身着淡紫色風衣的男生走了進來,一隻手裏拿着把深色竹蕭,另一隻手裏拎着早餐,見龐楓起床了就開心的像個孩子般,把手裏的早餐放在龐楓的桌子上道:“給!爺賞的!”
“我靠!嗟來之食!尊嚴呢?”龐楓滿臉傲氣道,但還是伸手抓起了袋子裏的包子就大塊朵頤起來,真是和他的語氣完全不符。
紫衣男生長着一張俊美清秀的臉龐,一笑起來兩個淺淺的梨渦,他伸手將長蕭放進掛在牆上的樂器袋子裏,這才伸出兩個長長的如漢白玉般的纖纖玉指,對龐楓鄙視道:“就包子吃了!”
“冷冰!你是下水道吧?太能過糞了!”龐楓說著把最後一口包子塞到嘴裏,然後將空空的袋子拉過來甩到冷冰面前,故意矯情道:“哼!不吃了!”
話雖這樣說,但還是把手又伸向了另外一個袋子,那是冷冰打包回來的兩大杯粥。
只見,冷冰笑呵呵的坐在龐楓身邊道:“呃,貌似就算你這種下水道,袋子不能吃吧?但是粥還可以”。
冷冰這張臉,龐楓在夢裏看了十世,他從未笑得這麼開心。
自己這張臉,以龐秀的身份活了十世,卻從未真正開心。
眼下,夢既然已經醒了,他就只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人生啊!大富大貴又如何?封侯拜相能怎麼樣?視若至寶的去爭奪,不過也都是白霧煙雲,夢裏走過,心裏淌過,終還平淡是真,安樂是福!
其實,這個世界從沒有過龐秀,有的只是一個龐楓,一個夢不知何起,醒不知為何的庸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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