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苑餐廳與裸男

()手機的對面有人！趙波見着這條網絡短訊忽然就激動了，立刻操着半殘的小手滴滴滴回復。大文學www.bxwx.org

【誰？】

摁完發送鍵，又覺對方剛才的郵件口吻奇怪。還未來得及補上一條，對方的消息便又來了。

【明日此時，新苑餐廳。】

這一條消息后，大柚子的頭像便又陷入一片灰白。

對方用的是在線聊天賬號，趙波又發了幾條徒勞無功的招呼，果不再見對方回應。她又試着打了一次電話，或者聯上其他網頁，信號格卻是空白一片，若不是歷史對話中，確實存在剛才收到的那一條短訊，她甚至要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抵不住手腕千絲萬縷割扯不掉的酸痛，索性把蘋果手機丟進背包夾袋。

自己的家在城市的另一頭，不知道爸媽有沒有碰到這樣的情況，電話信號不通，自己又沒有別的與外界聯絡的方法，請了三天年假溜回學校，要是自己不回去，老闆大概會吃了自己，剛剛過去的血腥與瘋狂將她逼入死角。趙波捂住臉靠坐下來，決定冷靜一下。

脆弱的時候，腦子裏來來回回充斥的都是過去的事情。爸爸把她抱着拋高高，她興奮地尖叫；媽媽叉腰茶壺狀，數落她的房間亂得好比垃圾桶；胖大寶陪她在酒里喝得爛醉，抱頭痛哭；第一次拿到offer的興奮，第一次加班到深夜的怨懟。更多的，還有自己和“那個人”在這校園裏經歷的一草一木。

靜坐許久的趙波揮開雜念，很快給自己頂下了幾個目標：

首先，她不想死。

其次，她要確認爸媽的安全。

最後……趙波小心挪開堵住傷口的毛巾，果見毛茸茸小熊圖案已被鮮血浸染。在學校逗野貓的時候也被抓傷過，和當時淺淺血痕比起來，人手抓出的血肉翻滾程度出人意料地深。

最後，她有點好笑地想：如果真被殭屍感染，就賜予她X戰警那樣的神奇力量！！

趙波用手指隔空描摹着傷口的形狀，咬着下唇這樣默念了三遍。整整五條指印，道道伴隨着深淺不一的傷，輕易就能想見羅小姐的指甲縫裏，是如何毫不客氣地留下了她雪白纖細的嫩肉作紀念品。

還真是絲毫也不見外的同窗學妹留念。

英姿颯爽地靠坐牆角，一手撐着面頰，另一手盪在風中，任憑傍晚陰涼的風吹乾傷口尚未乾透的血。大文學www.bxwx.org

剛才看到羅小姐悲慘又戲劇的變化，趙波總算明白整幢宿舍氣氛詭異的原因了：電影裏不都是這麼演的么。被奇異病毒入侵的校園，某日早晨熱鬧的食堂中，某個平日裏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路人甲，忽然暴衣半果殭屍化身，將周圍待他不厚道的同學統統撲倒吃掉，啊嗚啊嗚，滿腔對社會的控訴，對人生的不忿，都一口一口嚼個稀巴爛。缺心少肺、腸子和胃塗了一地的學生們立刻因為大面積外創、骨折、器官損耗和失血過多一命嗚呼，又在整個食堂充滿血腥氣的尖叫中，紛紛華麗復活。

路人甲帶着身後大筆殭屍軍團，迅速佔領一號二號教學，並沿路掃蕩特意早起，在綠樹叢林中迎風晨讀的書獃子們。

書獃子不愧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美又弱羔羊，除了個別因賽跑技不如殭屍，被咬死吃掉的，其餘統統採取左腳絆倒右腳的退場方式。

然而因為他們的犧牲，在操場上晨跑、或者在寢室里睡懶覺的群眾得到了苟延殘喘的反擊機會。他們團結起來，匯聚力量，一起跑到某處，進行針對殭屍大眾的反殲戰。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第一個殭屍案例出現的新苑餐廳，一定也就是最多食物、和最多活人的地方。

難怪手機對面的人要自己去新苑餐廳。原來是人類同伴對自己發出的熱烈邀請！

趙波同學手握蘋果，熊熊燃燒。

不過從剛才的語氣，總覺得這人根本就是在暗處窺伺自己的一舉一動，果真這樣，他也應該看到自己被羅小姐抓傷，恐怕很快就要奔赴祖國大好殭屍團了，按照常理來說，那“明日此時”的二十四小時緩衝，恐怕就是在檢驗自己究竟是否還能保留人性的考驗時間。

“真是個深思熟慮的神秘人。”

疼痛讓趙波的腦袋尤其靈光，躲在暫時安全形落的放心感，也讓她終於弄明白自己現狀。

那麼，既沒有人類同盟可以聯絡，又不想在與羅小姐隔牆相見的宿舍消防梯度過一整晚，自己接下來到底該去哪裏過夜呢。眼看着如血殘陽漸漸西沉而下，時間緊迫。

趙波再次確認了自己背包里所有的戰利品，除卻方才光榮折損的長柄傘，自己這裏還剩餘若干麵包和水，與神秘人聯絡用的多功能蘋果手機，更是好運氣地從背包深處發現了被丟棄多時的、已經沒氣的打火機一枚，和兩捆攀岩繩。

或許苦難到極點的時候，自己還能利用這兩捆攀岩繩默默上，吊自我了解苦短人生。大文學www.bxwx.org

趙波掂了掂手裏攀岩繩，這樣覺得。

正想得入神，忽見宿舍前的空地上，飛出一小坨軟趴趴的玩意。即使隔了幾層的距離，散光多時的趙波還是能勉強分辨，那玩意落在地上，“啪”一聲半死不活的落地感。——是一小塊生肉。

冥冥之中，看多了恐怖片的神秘嗅覺引領着趙波，探頭探腦，順着小肉片掉落的方向看去：一群殭屍，正歡欣鼓舞地搶奪一具屍體。

某種聽起來**的摩擦，伴隨“噗嘰噗嘰”的奇怪聲響，從滿懷趙波期待的牆角，逐漸露出原形的，是一群正在進食的殭屍。要說是殭屍恐怕也不太貼切，畢竟這些個吞食生肉的個體，都曾經是趙波同一母校的學弟學妹們。當中那位林曉軍同志，昨天早晨還藉著“沒早飯錢”的借口，企圖光天化日搭訕她這位大齡學姐。如今林曉軍再也不用擔心早飯資金的問題了，有了殭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從今往後，繼往開來，不斷進取，生肉熟肉，他便是來者不懼懼者不來。

被撕扯的肉片早就看不出原型，趙波基於崇高的博愛精神，默默祈禱，但願那玩意生前曾經只是個倒霉的小耗子之流，而並非也是同她一般的人類。

單純從觀察殭屍進食的角度來看，即使是變成了殭屍，人類原本的性格也能夠鮮明地反映在進食的習慣上。

林曉軍基於早飯頓頓肉包子，力氣自然比較大，撕扯到的肉也比較大塊，連帶着飛濺到他面孔上的血液，也比別人要鮮艷火熱；周圍一圈殭屍，比如平時天天脫離群眾，日日晨讀夜夜自習，從不熱愛參與體育運動的殭屍甲，體質偏弱，殭屍緣也不很好。自然就被群殭屍排擠，不但拿不到生肉，更是被大力推搡，本就不牢靠的手臂，肌肉纖維搖搖欲墜，幾次三番讓趙波為她捏一把汗。

殭屍們你爭我搶，不一會就把肉片消滅了個乾淨，又齊齊一回頭，動作整齊一致，看到了原本出現肉片的牆角。

“還給我……”

好比重要角色出場前必然的豪邁獨白，牆角那邊絲毫不讓人失望，緩緩爬出了大活人。

大活人？！

趙波猛地起身，“哐”一聲撞到了頭頂的消防梯。

這一下聲響挺大，頓時吸引了下面殭屍們的注意力，大半隊眼珠泛白，渾身血肉模糊的殭屍都瞬間轉臉，對自己行注目禮，趙波一時也不敢動，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尷尬的馬步姿勢，誓與殭屍對瞪眼。

“把我的腿……還給我……”

方才出現的大活人，又凄慘無比地爬行出一小段，拖着鮮血淋漓的半條腿，顯然沒有注意到趙波的存在，而是死死地盯着那群殭屍。

真是瘋了，自己的腿被殭屍吃掉，他不記得逃跑，卻要回來討回自己的腿，這是何等一毛不拔的高尚情操！

殭屍同學們果然也不是吃素的，經過短暫而熱烈的思考，終於決定追隨距離較近的肉，歡樂地朝着地上的活人接近去，暫時放棄了遠在天邊的趙波。

是活人，自己應該要出手。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趙波心裏雖然這麼想，一時半會，卻也完全想不到從一群正要進食的殭屍手中奪回重症傷殘的手法。

抱着拖一會是一會的想法，她慌忙地從包里翻找到了自己早就已經沒電的手機，掙扎半天，考慮用沒電的手機當做武器襲擊一群殭屍，勝算能夠有多少；或者用沒氣的打火機，勝算更大？

“嘭！——”

炸藥爆炸一般的聲響，重重撞擊人的耳膜。

趙波看過去，只見到一個高瘦的背影，收緊的肩胛骨，染血的白襯衫，收斂而蓄勢待發的巨大力量，如同鐵槍一般猛力擊打到對面林曉軍的臉上。常吃肉包的林曉軍，瞬時從臉部開始如同綿軟的沙袋，後仰——如箭——飛出。似乎等不到他落下一般，時間過得緩慢，節奏卻驚人地快。

肉包之王林曉軍只是開始，周圍傻愣愣的殭屍就像被巨石砸過的寶特瓶，一個個乒乒乓乓，激飛倒退，竟都毫無懸念地倒在來者鐵一般的拳頭之下。

這根本不是拳頭，而是大炮一樣的衝擊力和速度，有時是正面擊中一人，有時甚至是一拳轟散了兩三個，只要是高瘦男子接近過的地方，很快，就清出一片空地。

不知疼痛的殭屍，如果不是被打爛了中樞神經，根本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可是就是在這個人的鐵拳之下，不要說是再來進攻，根本就是保全腦殼的能力都已經喪失。白濁的腦漿混着鮮血，如同開槍后飛散裊裊的硝煙，在殭屍倒下的地方，形成了一幅壯觀的圖案。

這是完全的實力差距。

趙波還拿着自己手機的手，如今卻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從嘴角溢出哪怕一聲的尖叫，吸引來那兇手的關註：瘦高的男人，帶着正常人類絕對不會有的力量，和即使是殭屍，也不該存在的攻擊方式，直白而激烈地瞬間消滅了所有的阻礙。然後轉過身，對着地上還在爬行的人類，連一瞬間的猶豫也沒有地，重重踩下一腳。

“咔嚓”。

腦殼像雞蛋外殼一般輕易地被踏碎，真正肝腦塗地，說的無非就是現在這樣的情形。

據說人類感到強烈情緒衝擊的時候，身體都會刺激淚腺產生淚水。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或者是處在極度的驚恐之中。趙波看着眼前的情景，眼睛經不住就濕潤了。

遠遠看去，好似是消防架子上的無知少女趙波，因為見識到瘦高男子無與倫比的暴力行徑，而感動得熱淚盈眶的粉紅色氣氛。而在趙波眼裏，卻是血色與肝臟組成的情景，漸漸被自己的淚水模糊扭曲，更加放大清晰。

“……”

那男人似乎是感到了趙波如鼓重擂的激烈心跳，在動手之後，回頭瞥了她一眼。不知是錯覺，還是瞳孔的顏色被血腥染得發淡，男人的眼睛似乎是被夕陽殘血映襯成了淺淺的金褐色。兩個人，對上視線了。

“面對野獸的時候，一旦事先移開視線，對方就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撲過來。”

趙波心裏不斷地重複這句話，在男子的注視下，就像被兇猛而冰冷的野獸盯着一般，身體如同石化，視線更是不敢移動分毫。男人的視線從趙波的眼睛、臉龐，一直移動到她受傷的手臂，根本就是在看待死物的眼光。

男人的襯衫破破爛爛，上面早就被各種乾涸暗色的凝結血液染成了一片赤練的鮮紅，從襯衫縫隙里露出的肌肉精瘦而充滿彈性。與用激素催促、用器械加持而生的觀賞用肌肉不同，唯有千錘百鍊的生死對決，才能孕育出這般內斂而蓄勢待發的身體。就連胸前那一道醜陋橫亘的傷疤，也只是給他平添了更多的野獸一般的性感。

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不斷向外散發一種侵略、喧囂的力量，甚至不需一言一語，便可斥敵千里，無堅不摧。

男人朝趙波踏出了第一步。

雖然心裏狂吼“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可是趙波面上只能守株待兔地眼看着高瘦的男人越走越近。他放鬆的指端，還粘連着不斷滴落的血液和不明物體，逼迫着趙波不斷腦補自己各種慘死畫面。

完蛋了。

緊接着光榮負傷之後，自己跳過過渡橋段，要直接壯烈犧牲了。

彷彿就是為了映襯趙波激烈的心理活動，離開宿舍區最遠的地方，F大高聳的雙子圖書館方向，傳來轟然一聲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