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顧西寧的發現
顧西寧進入汴州城后,連續三夜帶着探了十三家糧鋪和五座糧倉以及汴州碼頭的貨倉。
情況出乎他的意料,每座糧倉裝米的板屋倉只有不到三成有糧米,而最小的一座糧倉裏面可是有三十個板屋倉的,一個板屋倉至少能裝兩千石糧食。
貨倉里的糧食也不多,在顧西寧看來最多只有五十萬石糧食。
光憑這些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糧食一直在轉運的路上,有從汴州往西送到洛陽長安的,也有從淮南、江南送來汴州的。
為了不至於無功而返,顧西寧只得和部下分別去米鋪買米。
可拿着制錢能買到的米,只能是摻了麩皮的糙米陳米。
顧西寧看着裝在木桶裏面的好米指到“這裏明明有新米,你為何不賣?莫非是怕我沒錢?”
說著話便從懷裏掏出幾塊碎銀拍在案上。
老闆嘿嘿地笑了“一看你就是從沒有買過上等米的人,哪有你這麼買米的?要買上等米,必須有朝廷頒發的米券才行!你連米券都沒有,在我這裏橫什麼了?幾兩碎銀也敢說有錢?”
顧西寧也不甘示弱,繼續從懷裏掏出皇帝賞給他的金葉子在老闆面前晃“莫非這金葉子還不如一張紙券了?你以為我是鄉下的暴發戶?別狗眼看人低了!”
老闆很是不屑“這位爺,你要是來買米,就得按規矩拿到米券,你就是現在有金山銀山,也得有那張紙券,不然別想買到上等米!要是來搗亂的,對不起,我可要報官了!”
“我當然是來買米的,算了,那你這裏有米券嗎?我就在你這裏買米券了!”
老闆搖了搖頭“看來你真是外鄉人,也沒買過上等米,這米券怎麼會在我這裏?要買米券,你得有門路,先得去轉運使衙門打點,嗯,就你這樣的生人,還不一定能行。實不相瞞,你還不如去黑市上買上等米!”
顧西寧大吃一驚,糧食黑市買賣可是要殺頭的,這老闆竟然讓他去黑市買米,要麼是居心不良要麼就是膽大包天了。
“這黑市買賣糧食,可是殺頭的勾當,你這老闆怎麼這麼坑我?我與你無冤無仇!”
老闆笑了“天底下賺大錢的買賣,都是殺頭的勾當,可總有人去干!實話告訴你,你買米券花的錢和去黑市買上等米的價錢是差不多的!我是看你太老實,才指條明路給你。看你的樣子多半是老婆生了孩子,又沒什麼奶,所以才來買上等米。”
顧西寧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對對對,老闆真是見多識廣,不過我這人殺頭的勾當不敢做,還是老老實實去找門路好了!”
“去吧,去吧!”
糧鋪老闆擺了擺手,顧西寧有些奇怪,這糧鋪只賣這廉價的糙米如何能維持,而且這半天也沒見人拿着米券來買上等米。
左思右想,顧西寧決定繼續盯着這家糧鋪,他倒要看看這上等米究竟是誰買了。
大中午的太陽還是有些毒,顧西寧只得在附近找了家麵館吃面。
煮了碗面,顧西寧一看黑乎乎的,便皺起了眉頭,但帶的乾糧已經吃完了,又不能去酒樓里大魚大肉,只得硬着頭皮吃下去這碗面。
“客官一看就不是吃這種街邊攤的人,第一次吧?”
煮麵的是個老頭,面容慈祥比較精瘦,看到顧西寧吃的瞪眼鼓腮,便盛了碗湯過來。
顧西寧笑了“確實是第一次,不過,我這樣沒錢的人,也只能吃這街邊攤了”
“客官的樣子不像是沒錢的人,嗯,在我們汴州,吃我煮麵的,都是些民夫苦力
,一天也就吃兩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中午來吃面的您是第一位!”
顧西寧有些窘迫,便從懷裏掏出三十個制錢擺在桌上“老人家,這些錢夠嗎?”
在顧西寧看來,這點錢勉強夠了,他常在京城吃面的地方也就是三十個制錢。
老頭把錢撥成兩半,一半是十個制錢,一半是二十個,二十個的那一半他又推到了顧西寧面前“我看你真的是從來沒到過我們汴州,我們這裏是屯糧之地,這粗面賣十個錢已經是貴了,你卻給我三十個制錢!”
顧西寧才想起來,京城的糧價自然比其他地方要高,不過令他吃驚的是這老頭居然沒有多收他這二十個制錢。
“老人家,您太誠實了,這二十個制錢,其實您收了,也不妨事!”
老頭收起笑容“客官,存心有天知!上天在看着,何況我今天多收您這二十個制錢,也發不了大財,而客官您總有知道上當受騙的那一天。為了這二十個制錢,把我一輩子的名聲給搭進去,老朽就是再傻也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顧西寧肅然起敬,把本來剩在碗裏的湯渣一氣喝完。
“老人家,今日受教了!既然如此,我向您打聽個事,這米券要怎麼買?”
一聽到米券兩個字,老頭也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這位客官看來不僅是沒來過汴州,而且對世事一無所知啊,好端端地去買米券做啥?我看客官一不像愛攀比的人,也不像做生意要招待貴客的人。您要那米券買那天價米作甚?”
顧西寧知道問對人了,這米券的買賣果然有問題,於是指着先前那家米鋪問到“就是那家米鋪,他那裏如此多的上等米,我這一上午都沒見人來買。看來沒什麼人吃這上等米啊!而且據我在朝中的親戚講,這米券還不如米值錢,咋會搖身一變就成了天價米呢?”
“唉,客官太過老實了,您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這朝廷的大官們不需要米券也能吃到上等米,他們手裏的米券對他們來說自然是沒用的,可我們老百姓不一樣啊。這米券到了漕河轉運使衙門,就成了買上等米的憑證,兩千石的米券要花八十貫制錢,且不說尋常人家,就是這些米鋪老闆自己也是捨不得吃這上等米的!”
“八十貫?買兩千石的米券?這,這不是翻了倍嗎?”顧西寧腦袋嗡嗡的,他自己就是兩千石的年俸,可他兩千石的米券在京城只能換到二十貫制錢,也就是說京城的那些糧米鋪子用買一千石上等米的錢換了顧西寧這樣官員手裏的面額兩千石米券,然後再把這米券賣到了四千石的價錢,最後拿到米券的人再用這米券去買一千八百石左右的上等米。
三個環節都能牟利,而且都是暴利,難怪這蕭家和王家有如此巨大的財富,也難怪皇帝不惜一切代價要扭轉這個局面。
官員被坑了,兩千石的米券只能拿到一千石的制錢,然後還得吃糙米,吃的時候除了罵奸商,肯定還得罵皇帝。
老百姓買天價米券,還得打點漕河轉運使衙門,那自然也是要罵朝廷罵皇帝的。
合著錢被無恥的世家大族以及奸商們給賺得乾乾淨淨,然後皇帝和朝廷背鍋。
想到這裏,顧西寧眼中都冒出火了。
“客官,你在想什麼?第一次知道這些事的人,哪個不是罵朝廷無恥,奸佞當國,皇帝也是老糊塗了。本以為朝廷出了聖明天子把這亂糟糟的天下再捏到一起,哪知道,這不還跟過去一樣!您說是不是氣人!”
顧西寧一愣,原來這老頭也把怨氣灑到了朝廷和皇帝身上,他也只得陪着笑臉
說到“老人家,這事,也不能全怪朝廷和當今聖上。都是奸商橫行,盤剝百姓!皇上他老人家也被矇騙了!”
“唉,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迂腐!我且問你!這米券是不是朝廷弄出來的?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不是的?皇上登基這麼多年,難道他就一點都不知道?出了奸商不去整治,難道朝廷和皇帝就沒有責任?朝廷和皇帝不能給老百姓做主,難道我們還不能說兩句了?”
顧西寧愕然,知道話不能再接下去了,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去了,就麻煩了。
“老人家,受教了,您順順氣,這天下的事,總會好起來的!”
老頭搖了搖頭“客官自己小心,讀書人初入江湖,萬事小心啊!這汴州的米,你也別摻和打聽了,小心惹禍上身!”
顧西寧起身鞠了一躬“多謝老伯了,我不過是個愛打聽事的人,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街邊麵攤不能待久了,不然會引起別人懷疑,顧西寧又去其他的幾家布店和衣店看了看。
到了申時初,米鋪那裏去了四輛馬車,顧西寧便湊到近前去瞧個究竟。
只聽得米鋪掌柜大喊“汴州城外杜家莊杜老爺,四千石米券三張,買上等米九千石!”
一萬二千石的米券,看來這杜老爺花了不少錢,卻只能買到九千石的米,這米鋪自然可以分到不少,要是這米券再倒騰回去又賣一道,那豈不是。
正這樣想着,只見米券老闆拿出剪刀當場把米券給剪碎了“九千石上等米裝車,米券核銷!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顧西寧正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這米券雖然利潤大,可大梁沒這麼多上等米折騰,不銷毀米券,要是再轉手一遍,這事也就亂了。
看來制定這個規則的人,還真不是一般人,這等算計,即使不用來幹這種事,去做別的也沒啥對手。
看到了來買米的人,對這糧米買賣總算是摸着一點東西了,顧西寧正打算回到落腳的地方,卻被幾個捕快攔住了。
“你這人,鬼鬼祟祟的在城裏轉悠,我們注意你好幾天了!”
以顧西寧的身手,被人跟蹤好幾天,那是不太可能的,唯一的解釋就是今天才被人盯上。
顧西寧想起來在布店和衣店逛了半天啥都沒買,布店的老闆說有事出去一趟,原來是被告密了。
“我一不偷二不搶,我在這裏逛街,請問犯了哪條律法?”
“我們只管拿人!律法的事進了衙門再說!”
說著話就圍了上來拿着鐵鏈要鎖拿顧西寧,顧西寧只得掏出腰牌“我是朝廷的人,爾等不可造次!”
“騙人也得整身好行頭,你要是朝廷的人,我們就是大內侍衛了!鎖上!”
兩根鐵鏈朝着顧西寧圍了過來,顧西寧只得拔出腰間軟劍躍了出去“閃開!”
這幾個人倒也不怕,繼續追着顧西寧,顧西寧只得吹了聲哨子,三十名部下立即從各處趕過來。
跑到一處巷子,是個死胡同,對面拿着鐵鏈的人慢慢逼近“看你往哪裏跑?拿着兵器在城裏,不是賊也是賊!”
“大膽!住手!”
顧西寧的部下們紛紛從牆頭跳了下來,把這五個捕快給圍了起來。
“老大,是割舌處理還是殺掉?”
捕快們倒還識相,一起下跪求饒。
不過金良衛的規矩向來是不會饒恕和他們對抗的人的,顧西寧猶豫了一會兒“先帶走,問完話,再割舌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