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秋風·故人

第24章 秋風·故人

自臨鳶成為太傅以來,便日日要去上朝,辰時出門,酉時方歸。

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我已變成比他早一個時辰起床,直到酉時等他一同用膳。中間這幾個時辰,我便在園子裏逗逗鳥兒什麼的,有時也會爬個狗洞出去逛逛。

秋聲漸重,杏園裏一片片落葉打着旋兒融入黃土,斑駁的樹榦只餘一副瘦骨清姿。

有一日,臨鳶回來,臉色一如秋黃的落葉,叫人望不見生機。

他一貫都是冷冰冰的,但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我已能從他冷冰冰的神情里分辨出,那是高興的冷,還是不高興的冷。

那一日我同他尚未用過晚膳,便照例作為一個書童伺候在他跟前,替他研磨。

臨鳶習得一手好字,恰如他這個人——藏鋒處微露鋒芒,露鋒處亦顯含蓄,垂露收筆處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懸針收筆處有正有側,或曲或直;提按分明,牽絲勁挺;亦濃亦纖,無乖無戾,亦中亦側,不燥不潤。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我輕聲在旁念出他題寫的字,落款是“八月二日·秋風辭”。

我雖不大懂詩詞,但也能看出,這是一闋講思念的詞。我想,八月二日,對臨鳶來講應當是個特別的日子。

秋日,大抵是個適合感懷的時節,不然,世間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傷春悲秋的句子傳世。

我禁不住的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兒,才能被臨鳶這樣思念,那個人又會不會是墩墩娃兒的母親?但墩墩娃兒同臨鳶究竟是何種關係,我到現在亦不大能夠琢磨明白。

我研磨,他寫字。這也許是一個好的光景。

可惜,這樣的氛圍,卻被橫杆上頭一隻八哥不合時宜地給攪擾了。

“餓了,餓了,妙妙,你要餓死鳥嗎?”

我不好氣地回,“你不還沒死嗎?”

八哥一個挫折表情,“我快死了,很快就死了。”

“你死一個,我看看。”也不知臨鳶何時來了逗鳥的興緻,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八哥相當聽臨鳶的話,這一點從不動搖,即便是在“死”這件事上。

臨鳶話音剛落,八哥便身子一歪,就地栽倒。

“咚”地一聲撻在地板上,此摔不輕。

只見它鳥腿蹬蹬抽了幾下,鳥舌頭從喙里伸出來,翻着白眼,還留下一串死前遺言:“我……死了,記得過年過節到我墳頭給燒一百隻皮蟲,兩百斤黃豆,三百斤大米。”說完仰頭一躺,作死鳥狀。

我繃住笑,同臨鳶相覷一眼。

眼神重新落在八哥身上時,見它忽然抬頭,添道,“再幫我燒一隻好看的鳳凰,雌鳳凰。”

“嗷!”發出最後一口氣,八哥再次蹬腿一躺。

我鄙夷它一眼,“要求還挺高,你便去死吧,我委實養不起。”

說罷轉身挽起臨鳶的胳膊同他建議,“咱們今日吃燜鳥吧,紅扇鳥貝,清燉鸚哥兒也不錯。”

臨鳶淡漠地拂開我的手,挑了半根眉毛看我,“咱,們?”

我,“……只是提個建議。”

臨鳶看了看仍在地上裝死的八哥,嘴角似也有一抹綳不住笑的笑意,“也好,今日,我也想吃鳥了。正好地上有一隻鳥兒,剛死,埋了亦不如吃了。”

唔,臨鳶挺腹黑。

我說吃鳥,只不過是逗逗八哥,而臨鳶直接開口吃八哥本鳥。

這句話直接令得八哥起死回生。

八哥撲扇着小翅膀,迅速蹲回了原來的位置,舌頭還沒捋直就開始辯白,“我……不餓了,嘎嘎。”

我一路抿着笑,同臨鳶剛走出院落,便見臨徵親自遞來一錦盒,說是涼國公主終葵詩微親自做了一盒什錦酥請臨鳶公子品嘗。

臨鳶饒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那錦盒,便示意我接下。

我抱着錦盒,遂在臨鳶身後,穿過迴廊時,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餓了?”他問我的時候,沒有轉身,更沒有停下步子。

“嗯”我老實地砸了砸頭,又咽了口唾沫。

“吃吧。”

我聽到這兩個字時,彷彿是得了某種重大的恩典,眼睛裏的感激幾乎能滴出水來。

涼國公主做給臨鳶的美食啊,竟捨得讓我吃了。

欸,終葵詩微何以要給臨鳶送糕點,這樣的表白會不會太露骨了些?涼國將滅,詩微這一番殷勤,不是應該對着太子或是夏景璃獻嗎?

我嘴裏吃着詩微的手藝,大腦供血充足時,仍是沒能想明白這個問題。

但。

我本不需要想明白這個問題。

不久之後,一道聖旨,涼國公主終葵詩微便被指婚給了臨鳶。不是一國儲君太子殿下,更不是如日中天的十四王爺,而是無權無勢的太傅臨鳶。

大婚的日子很快便要來臨,而我,那個被臨鳶娶回家的司教坊女子,早已被世人遺忘,便是連京兆衙門亦將通緝我的畫像撤了去。

大紅的錦緞鋪就地毯,大紅的雙喜結滿窗花,大紅的綿綢掛滿房檐,大紅的蠟燭排滿婚房,大紅的鴛鴦鋪滿錦被……

吉日尚還未到,整個臨府已然成為一派喜慶的紅。

我不大喜歡紅色,所以這些裝飾,在我看來,有些刺目。

南苑用作婚房,我只得搬離,所幸來到西苑同墩墩娃兒作伴,整個臨府四苑三十二院落,也只有西苑沒弄作艷俗的紅色。

挺好。

聽說是墩墩娃兒不喜熱鬧,我大約是託了墩墩的福,才不至於在西苑也看見那些刺目的紅。

大婚那一日,鑼鼓喧天,即便是在西苑,也能聽到些許動靜。

我和墩墩本來在商量,夜宵是吃羊肉餡兒的包子好,還是吃牛肉餡兒的包子好。

結果我的目光,卻因為一個忽然由明轉暗的房屋,倏然跟着有些黯然。

西苑是臨府地勢最好的位置,幾乎可以俯瞰整個臨府宅院,而我如今坐的位置,恰好能瞥見臨鳶的卧房。

那時墩墩忽然問有些愣怔的我,“妙妙姐,我比較喜歡羊肉餡兒的,你呢?”

我沒有說話。

他又問我,“妙妙姐,帝君娶那個女人,你是不是不高興?”

我隔着衣袖微微撰起了拳頭,我真的不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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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衣妙善,半面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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