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夢(一)

第1章 驚夢(一)

翻騰的烏雲從不遠處擁擠着奔騰而來,黑壓壓的擠在頭頂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目所能及之處全是鮮血浸染的殘屍斷肢,整個世界除了血染的猩紅便是燒盡后的焦黑荒蕪。淅瀝瀝的血雨灑落,滴入坑窪的地面濺起血色的水花。時不時有幾株粗壯的閃電從身邊竄過,整個猩紅灰暗的世界低沉壓抑的連呼吸都困難。

血雨不停地抽打着身體,心臟處熟悉的痛感未曾消失分毫。耳邊斷斷續續有吶喊聲傳來,語聲低沉輕柔,卻又彷彿帶着某種魔力,每個字都如鈍器砸在心上般的沉重

“活下去,忘記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僅剩的半顆心彷彿瞬間被擰作了一團,痛的我連聲都發不出。

痛,好痛,那幾乎死氣滿溢的殘心像是正在承受着凌遲,那尖銳又凌厲的鈍痛一遍遍沖刷着我的神經。本該早已石化的心臟,在仿若抽筋削骨的疼痛中,正微微的、幾不可察的維持着乾澀的搏動。

整整百年,日日受着這蝕骨的斷心之痛。每一天的日子都過的近似油煎火烤一般。

“我是誰?”

我問了自己整整百年,可惜空蕩蕩的腦袋和隨時透風的殘心給不出任何的答案。那半顆僅剩的心臟,日日受着比剝皮噬骨更甚的煎熬,日日讓我活的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缺了心臟、失了法力、毀了道行,連半分從前的記憶也沒有。可縱便什麼都不記得,也總該有些情緒才對。憤怒也好、絕望也罷,總該有些什麼來證明我依然活着。

可惜,那些普通生靈生來就有的情緒,於我卻是種難得的奢侈。被死氣牢牢裹挾的心臟,似當真死去了一般,稍有些情緒,很快就會被遺忘。在憶起和遺忘之間掙扎徘徊,我沒有過去,更沒有現在,也許,也不會有將來。

我忘了自己,忘了曾經,也幾乎快要忘了身為生靈僅剩的那一絲絲情感。所有的喜怒哀樂,於我都像是滴入大海一滴墨水,留不下一絲一毫的痕迹。每日猶如一隻只會呼吸的行屍走肉一般苟且活着,看不到任何希望。可我,依然只得活着。

為了那句縈繞耳邊百年的殷殷叮囑。

痛,好痛。痛到連呼吸都無比沉重。

累!星星點點的絕望剛在心底稍稍冒出頭來,連個浪花都沒能翻起,莫名就消失了蹤跡。就像是一個正準備放縱大哭一場的人,突然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哭的理由?整顆心如一片沒有生機的死寂之地。

累!忍不住想要掛起一個嘲諷的笑,緊繃凝澀的臉卻分毫不動!疲憊感猶如鎖心城結界外的一個個巨大漩渦瞬間將我淹沒,我掙扎不得,只得無力淪陷......

神智一點點被黑暗蠶食、淹沒。眼前的這片血紅,終於不再那般刺眼。我感謝這份黑暗帶給我的短暫安寧。

“活下去,忘記一切,好好活下去。”一直縈繞耳畔的叮嚀似長在心裏的一般,竟是無論如何都逃離不出它的追逐。

我忘了過去,忘了自己,忘記了曾今的一切;唯一留存腦海的,只有這句深切哀傷的叮嚀‘活下去,忘記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可笑我連你是誰都不知,竟只為了夢中一句不知緣何的叮嚀,苦苦咬牙強撐了百年!這百年時光,若你知道我過的多麼生不如死,你是否還會這般殷切的盼着我活着?是否,還會望着我繼續這般苟延殘喘的‘活着’?

睜開乾澀刺痛的雙眼,原本半合起的蚌床掀起半邊蚌殼,留出能容我坐起身的空間。眼前是熟悉又覺陌生的玲瓏閣。怔怔的盯着房間呆愣良久,方才想起這裏才是現實中的世界。是了,方才的那場血雨之境,只是一場夢了百年的夢罷了!

半支起無力的身體,隱輝罩中的萬年蚌珠正靜靜散發出溫潤潔白的光亮,睡前點上的系魂香正幽幽的冒出一縷縷的青煙,房中飄着似有若無的香甜氣息。藍色珊瑚簾中輕悠悠的撒出悠揚凝神的安魂曲,夢中有些躁動不安的心緒,隨着那令人安心的曲調漸漸找回了平日裏的平靜。

“回來了......”輕聲喟嘆,古井無波的心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喜是悲。麻木已成了習慣,情緒於我,反倒成了奢侈品。

心內輕喚了聲:‘蚌父’,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便瞬間出現在了床邊。臉上帶着明顯的不耐,語氣也很是生硬:“喊什麼?喊什麼?本仙此刻正遨遊太虛境,無甚要事不要隨意叫喚我,擾了我的清修。”

雖如此說著,眼睛卻滿是擔憂的看向我,手不由分說的替我號起了脈息。

“又去了那裏?怎麼回事?那斷情水你可是忘了服用?你心上的那抹生機怎麼越發微弱了起來?”

心內不知為何竟忽的湧起一陣深深的厭惡和疲倦。收回手,低頭,再抬起時眼中一如往日的古井無波:

“怎會!蚌父,我想看看外面”心內說著,眼睛已經迫不及待的望向了屋頂。

“黑黢黢的深海海底,連條小魚兒都看不到,也不知你究竟想看個什麼?”嘴上雖抱怨着,蚌父還是大手一揮,替我撤去了頭頂的遮擋。

原本遮擋在頂上的屋頂簾幕似的散開,露出結界外不遠處暗黑色的深海。結界將我們置身的地域與海底完全分隔開,若不仔細看,一般只能看到結界頂端那顆碩大明亮的照明蚌珠。而我,卻最愛看結界外那一片深沉無盡的黑暗。那樣的黑暗,莫名令我覺得舒服心安。

替我打開房頂后,許是擔心我沒看見他方才為了表達不滿用力翻的幾個白眼,蚌父在用力哼了一聲再次強調了自己的不滿之後,這才隱身而去。

蚌父是位活了十幾萬年的妖仙,因當年被幾位姐姐強行'請'了來,一直覺得耿耿於懷,故對我也一向不怎麼好脾氣。離落離凡但凡在時,他是打死都不會現身的。便是幾位姐姐來了,也需看他當時的心情。幾位姐姐雖有些不滿蚌父過分的孤傲,但看在他被迫‘獻出’本體讓我寄居,一向對他倒還算禮讓。

我的身體早已殘破,若不是依靠着蚌父的本體替我吸收天地精華滋養,恐怕早已垂老而亡。蚌父雖言語上一向不善,但卻一直細心護着我的這具殘軀,從未懈怠。也正因為如此,這聲‘蚌父’我喊得很是自在隨意。倒是蚌父自己偶爾會漏出些許不自在的神態來。

鎖心城位於大荒極北之地的天櫃山,常年深埋於海底幾萬尺,十年間也僅有一年左右的時間會在海中上下沉浮漂動。不過雖常年處於深海,蓋因鎖心城結界上空一直懸挂着一顆近成年人身高的巨大蚌珠,仿若蟾宮般照的整個城內亮如白晝,故而一些在陸上生長的花草,在這深不見日光的海底,依然能夠健康存活。

托着城外強大結界的福,城內乾爽清潤,毫無一絲潮濕黏膩之氣。因是大荒極北之地的深海海底,各色生物倒也少見。便是偶爾冒出幾條身上帶着電閃的長魚或是體型龐大的鯨鯊之類,也只是快速的從眼前一閃而過,瞬間便被肉眼難見的漩渦捲去了不知名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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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夢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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