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彼岸花的小憂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經歷了生離死別的痛徹心扉,看到了失而復得才會有甘願飛蛾撲火的決心。
落英看着不遠處那個心心念念的女子,她笑得一如往昔,他疲憊的腦海瞬間如一股清泉流過,無盡的思念卻已不多的理智淹沒。
對,他要讓她回來,活過來,不再要她只是花海中的一陣風,彼岸化形的詭秘他不管,他人的生死也與他沒關係,善惡是非丟了也就丟了,他只要一個她,他什麼都不要了。
他渾濁的眸子染上一層緋紅。
寧君惜轉頭也看到了那個紅衣女子,與他看到的那幾段記憶中的女子生得一模一樣。
天底下哪裏有這般巧合的事。
寧君惜連忙去看落英。
一股大力忽然猛地推在寧君惜胸口,竟將寧君惜撞倒在地。
落英跌在另一邊,似乎迴光返照,忽然瘋了般撕扯寧君惜給他包紮的傷口,可惜原本的涓涓細流還是不急不慢,滴滴融入那些細密玄奧的紋路里,不斷瀰漫,傷口反而被抓得血肉模糊。
寧君惜瞠目結舌了下,連忙撲過去把落英按住,不讓他動彈,抬頭沖那女子吼,“你做了什麼?”
落英卻不知哪兒來得力氣,似乎野獸瘋了般劇烈掙扎。
女子鈴鐺般咯咯嬌笑,帶着戲謔和譏嘲,“他要去死啊。”
寧君惜暗罵了一聲混蛋,順手就將落英整個右臂都冰封了起來,這般也就廢一條胳膊,至少還能留命,一隻手死死壓着落英背脊,“你到底想要什麼?”
“要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和一副畢竟特殊的身子。”女子眯起眸子,眼眸中流動着狡黠嫵媚,“你和他剛剛好。”
“你信不信,我毀了這祭台?”寧君惜一臉認真。
他原本只是嚇唬嚇唬,畢竟下面都是忘情花,他若毀了祭台,他自己就沒有立足之地了,可‘湘靈’一下子就不笑了,忽然直勾勾盯着落英,似乎女鬼盯着自己的獵物,滿是陰沉幽怨,“你不是要彌補我嗎?”
她眸子中透出一陣緋紅,似乎充滿了仇恨與暴戾,“這就是你彌補我的嗎?”
落英似乎着了魔,嘶吼着掙扎愈發劇烈,他不知從哪兒來得力氣,猛地站了起來,匕首就往自己大腿上扎去。
寧君惜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落谷主!”
幾根蓄勢待發的青藤嗖一下而來,往寧君惜四肢纏去。
寧君惜因為跟落英搶匕首,速度就慢了半步,連忙抓住差點纏手腕上的青藤,猛地甩了出去,手掌上扎了密密麻麻一層細刺。
之後,他瞬間數次閃避,再沒讓青藤碰到,但一抬頭落英已經扎在了大腿上,還準備扎第二下。
寧君惜眼見阻擋不及,腦袋中靈光一閃,脫口,“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落英動作果然一僵,目光獃滯抬頭。
“你若是洛霖,你所求皆不得,你確定你救得了她?”寧君惜鬆了口氣,連忙解釋。
落英身子僵硬起來,然後劇烈顫抖起來。
“找死。”‘湘靈’臉色陡然陰沉,區區一個血食,竟然敢阻止它的血囊放血,還指責它。
祭台四周才平息的青藤如同發瘋往寧君惜和落英方向襲擊過去。
寧君惜早有預料,連忙一個打滾,抱起落英閃到一邊。
那些青藤這次卻沒了之前的恭謙,調轉方向,一股腦入綠浪湧來。
寧君惜見那些青藤都揚得挺高,似乎刻意不去碰祭台,便一個打滾,結果那片綠浪瞬間將頭頂遮得密不透風,四周頓時烏黑一片,寂靜一片。
“誒?”寧君惜有點懵,這套路不對啊。
“哎呦!”他一抬頭,猛地被青藤上的刺扎了腦袋,索性趴在祭台上,將落英往一邊挪了挪。
然後,他吹着了只火摺子。
落英喘息得很劇烈,似乎魚兒丟到了土地上那般可憐。
“你這傢伙啊,還真是活該。”寧君惜感慨了句,拿芥子戒中的葯給這傢伙吃了點,又挪到落英腿邊給他塗了點,拿東西包紮了下,四下照了照。
頭頂似乎放大了的麻衣,墨綠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很是新奇。
說來奇怪,這次明明只自己一人了,可寧君惜竟然一點不覺得緊張,反而有點局外人的錯覺,便比如現在,他竟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全,還有心情覺得頭頂的東西新奇。
他覺得自己這種狀態很不好,畢竟這裏是忘情谷,他來了很多天了。
他收回紛亂的思緒,往四周爬了爬,又怕回落英身邊,“落谷主?”
落英似乎睡著了,並且回應,但能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寧君惜嘆了口氣,以他如今所知,讓他推演其中的恩怨情仇實在是難為人了。
他發獃了一會兒,搖搖頭,以兩隻手臂為支撐,又去四處探探了。
這裏空間太狹隘,隨便掐個法訣都可能自己傷到自己,他需要四處看看,想辦法出去,否則那湘靈有什麼動作他們只能束手待斃。
半路上,他忽然想到,落英為什麼要割手腕放血,於是他拿出個小刀趕緊在祭台上使勁刻了幾筆。
狹隘空間,漸漸飄蕩起一種甜滋滋的花香,似有若無。
頭頂烏雲密佈,黑壓壓得堆積了一層又一層。
風吹忘情花海或者說彼岸花海搖曳,一身紅衣似乎幽靈飄飄蕩蕩。
她看着頭頂的烏雲,眼中流露着的卻不是激動或者緊張,清澈眸子中可見淡淡憂傷與迷茫。
她是彼岸,卻也是湘靈。
湘靈的能量是老天爺給它的機緣,讓它開了竅,成了這片花海的精靈,但它也繼承了湘靈的記憶。
懵懂時的它,如同一張白紙,湘靈的七情六慾卻成了它的萬般塗鴉。
它無法選擇自己的愛和恨,所以也學不會釋懷和寬容。
它懷着畸形的情感,先將真正的洛霖殺死在了這片花海里,然後一次次將湘靈與洛霖的記憶灌輸給進入這谷里的每一個人,將他們折磨死,然後將他們的血肉吃盡。
這種方法既讓它愉悅,又令它的修行變得輕鬆而快速。
直到有一天,谷里來了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穿了一身白色衣袍,身後跟着兩個年輕漂亮的青年人。
它一眼就覺得那老人很厲害,但它更覬覦兩個青年人的肉體,那是極其美味的食物。
所以,它想着偷偷摸摸吃掉那兩個人,一定不能讓那白鬍子老頭兒察覺,可第一次露面,它就被老頭兒抓住了。
老人當時看了它好一會兒,時而皺眉時而眼神閃爍,時而殺機迸現,嚇得它不敢動彈。
最後,老人卻只是幽幽嘆了口氣,往它手腕上套了個金鐲子,說了句,“不許摘下來,否則我便殺了你。”
以後,它跟了這老人百年,直到有一次一群人闖入谷里,它也不知道什麼原因與老人打了一架,那老人最後將那一群人都打跑了,可受了很重的傷。
那時,它第一次聞到老人的血,那般香甜,一定十分好吃。但老人對它很好,它知道自己不能吃老人,要知恩圖報。
但老人的傷不僅沒好轉,反而一天天越睡越沉,有時候它叫都叫不醒,醒來還時不時咳血。
有一次,它嗅着那血為實在忍不住,就去舔那手帕,還舔去了老人嘴角的血,結果被一個師兄看到了,那師兄不由分說便要殺它,說它本性難移。
它自覺沒錯,可另一個師兄聽了也要殺它,它不會打鬥,被兩個師兄打得差點死掉,躲進了花海里。
之後,它越想越氣,覺得自己就是沒錯,於是每天都偷偷溜進老人屋裏喝老人的血,它也不多喝,而且還會給老人喝自己的血,它知道自己的血對普通人很珍貴的,這就算互不虧欠啊。
可有一天,老人睡著了,那兩個師兄便想把老人埋了,它知道這叫入土為安,可它才不願意呢,它想老人一定會醒過來的,便是醒不過來,它也會讓老人醒過來的。
它在湘靈的記憶里發現一種換靈術,只要保證肉體完好,用完全能量體的能量有可能讓死去的人復活。
於是把老人藏在了一個好地方,順便把老人的一生所學都藏了起來,誰也找不到。
哼哼,才不要給他們那群壞人留呢。
精怪雖也是能量體,但並不完全,只有類似巫族,神明之類的死去便身歸天地的那種才算是完全的能量體,所以能量體很難找,它找了幾百年都沒找到。
這期間,它沒有聽從老人的教導好好向善,它會捉弄人殺人,但不是殺所有人,它只殺那兩個師兄的徒弟,它恨他們,但打不過他們。
不過,它不會趕盡殺絕。
能看透湘靈與洛霖感情的人,它就不殺,因為老人說過,豁達的人都是好人。
之後,兩個師兄死了,活着的人繼續傳承下去。
因為它的折騰,忘情谷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他們開始往谷裏帶孩子,孩子不懂得所謂的情愛,它殺不了,便不再管他們,不過只要誰表現出這種傾向,它立即就會找上他們。
所以,有一段時間,忘情谷的孩子除了嫡系一脈,都是不滿十六歲便會被打發出谷。
再後來,它就碰上了落英。
一開始,它是同情他的,可後來落英忽然不來找它了,它便開始討厭他,老人說,一聲招呼都不打的人品行也不會太好,它等了他整整八年,這傢伙連道歉都沒有。
再加上,落英的資質像它的兩個師兄那般好,它就更厭惡他了。
正好,那段時間,它隱隱感覺自己再過個幾十年可能會有一次修為提升的機會。
它想變成血肉之軀,那樣它就能出去給老人找完全能量體,它想讓老人起來跟它說話,於是它打算在落英身上用一種叫換血咒的巫術。
這種巫術能讓它變成半人半精靈,當然落英也會變成,只要他還能活下來,於是它籌謀了那個局。
它誆騙了落英,又故意出花海挑釁那個白花花鬍子的小輩,引得那個小輩氣急想殺它,那小輩是真傻,也不想想他那不入流的手段,能對付得了誰,當初他的小命還是它故意留的呢。
結果那傻小子竟然替它擋了一擊,自己暈死了過去。
它才不會領這傻小子的情,將那個想跟它拚命的白鬍子小輩吃掉后,就把這傻小子拉到花海里換血了。
等那傻小子醒了,對它還感動得要哭,它要在肚子裏笑死了,好在它忍住了。
當時,它覺得這麼逗人還很有意思。
再後來,那傻小子心灰意懶,一群孩子又纏着他要吃的,它眼見着那傻小子將一個個小孩子用巫術變成了活死人,覺得更有意思了。
那傻小子想過自戕,可它怎麼願意呀,就每次在他獃獃看着花海時搖上一搖,那傻小子果然漸漸恢復了神采。
之後,它竟然遇到了它真正等了幾百年的人,天哪,它差點沒忍住一陣風將那個少年擄去老人那裏,不過想到傻小子身體裏留着自己的血,它就漸漸平靜下來。
它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佈局,一點點引導着那傻小子想起他,以花香引他入夢,不過那個禿驢真討厭,一次次提點那傻小子,差點讓它穿幫。
不過,好在那禿驢最後走了。
現在,它將傻小子與那個少年都困住了,它本來想先完成換血咒的,可那個少年竟然阻撓它,它差點沒忍住把那少年殺掉,好在忍住了。
可它又記得老人說得,最難得便是患難與共,這種人你若碰上,好好珍惜。
那個少年是好人,可要等下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啊。
那要它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