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鴛鴦二字怎生書 【7】蛇毒百膚融

第一卷:鴛鴦二字怎生書 【7】蛇毒百膚融

蘇府。

蘇鶴坐在大廳中專心致志地翻看賬本,藥草的味道在晚秋的肅清中慢慢氤氳。

哪怕是南方,也躲不過這北風帶來的肅殺的蕭條之感,沈良辰想着,便輕巧地躍進大廳。

蘇鶴抬頭,一雙眼眸中星光點點,滿是溫和的笑意。

“蘇大少爺,好久不見。”沈良辰一挑眉,打了個招呼。

“我當是誰這麼放肆,隨隨便便就闖進蘇府,還沒有人管。”蘇鶴起身,白衣順勢舒展,露出雪白的脖頸。映襯着晨光,蘇鶴像極了超然出世的鶴仙,“原來是你,那就不奇怪了。”

“哈哈。”沈良辰突然皺眉聞了聞,覺得空氣中的藥味比以下往多了些苦澀,便忍不住問道,“為何這藥味這般的苦?你妹妹的病……”

“唉,不提也罷。”蘇鶴拂袖,眼中全是失落,“我只希望錦兒可以在這最後的時間裏過的快樂。”

“抱歉……”沈良辰頓了頓,不知該說些什麼。

“對了,聽說皇上給你賜婚了?”蘇鶴突然展露笑顏,扯開了話題,“整個北天灼國都知道了,怎麼這次你偷偷跑到我這裏玩,沒有帶着夫人嗎?”

沈良辰想到楚長亭,嘴角止不住上揚,聲音里都多了幾分稚氣:“當然帶過來了!不過她死活不肯見人,我就讓她在蘇府的門院兒里和婢子們玩一會兒,等我回去。”

“哈哈,還在害羞呢。”蘇鶴也輕輕一笑,“聽說她可是丞相家的女兒,你們倆家聯姻……”

蘇鶴腦中突然閃過易輪奐那張永遠高傲而勝券在握的臉,心中一寒。

“天造地設,門當戶對,是不是?”沈良辰笑得眼睛都迷離起來。

蘇鶴看着沈良辰那張毫無戒備的臉,知道他從不會懷疑皇上的所作所為,但出於交情還是想略微提醒他一下,於是隱晦地說:“文武結合,皇上想的真周到。”

沈良辰又剛想說什麼,卻瞥見門外一抹淡粉色的身影向里張望,他扭過頭去,看見蘇織正望着蘇鶴,好像在等他說著什麼。

原來剛才楚長亭在花廳碰到的女子,便是楚府的三小姐蘇織。

蘇鶴看見蘇織,心下一沉,道:“錦兒出什麼事了嗎?”

蘇織又看向沈良辰,欲言又止。

蘇鶴皺眉:“無妨,你快說吧。”

“大哥,今天四妹突然氣短,全身那些膿包又開始……疼得她死去活來……”蘇織說著,兩行清淚便流了下來。

“怎麼又這樣?吃藥了嗎?”蘇鶴急切地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麼,望向蘇織,滿臉節制的憤怒和悲哀,“那葯,可又是……”

“是。”蘇織說著,眼淚簌簌而下。

蘇鶴凝眉,思忖半刻,便轉身對沈良辰打了個手勢,說:“沈將軍,你和我一同去探望探望我妹妹吧。”說罷,便不容置喙地走出了大廳。

沈良辰一頭霧水,但還是跟着去了。

離錦繡閣很遠,便能聽見哭喊聲和杯子碎落聲,蘇鶴握拳,指甲嵌進了肉里也渾然不覺。

上一輩的恩怨,為何要將懲罰施加在我們身上?蘇鶴想着,心中騰起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怒氣。

推門,一股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嗆的沈良辰差點昏過去,蘇鶴輕輕對沈良辰耳語,讓他在屏風后不要露面,然後徑直向裏屋又去。

蘇織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沈良辰,也走了進去。

“哥!”蘇錦凄厲的聲音如冷風貫膛,讓蘇鶴蘇織肝腸寸裂,也讓沈良辰心頭重重一顫。

“哥!你讓我去死吧!”蘇錦抬起已經潰爛的雙手抓住蘇鶴,“哥,你讓妹妹去死吧,妹妹實在是太痛了。”蘇錦的淚水滑落在滿是膿包的臉上,有一種驚悚的悲哀。

沈良辰偷偷透過屏風望向蘇錦,只見她裹一個薄薄的毯子,但也難掩滿身潰爛浮腫的皮膚。

這世上,竟還有這種病……

蘇鶴望着自己的妹妹,心疼不已。

妹妹,哥哥又何嘗不想給你個痛快,可是……

蘇鶴為蘇錦捋了捋散落的秀髮,溫柔說道:“錦兒不用怕,哥哥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病。你放心,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蘇織看着,眼淚止不住地流。

過了許久,蘇鶴才從裏屋出來,蘇錦已經平復了不少,現在正在蘇織的陪護下喝粥。

沈良辰緊跟着蘇鶴出了錦繡閣,急切地問:“你妹妹她怎麼病重至此?”話音未落,卻見蘇鶴已經在自己面前跪下。

沈良辰一愣,不知他是什麼用意,便急忙去扶。

“求求你,求求你良辰。”蘇鶴聲音顫抖,“求你在皇上面前為我們美言幾句。我們蘇家這三年來安分守己,沒有再做過任何違背皇命的事。求他,幫幫我們,救救我的妹妹……”

“啊?”沈良辰一愣,似是沒有味出話中的意思,滿口答應道,“你放心,我定會讓皇上為你們尋一尋名醫或者是解藥。你快起來吧!”

蘇鶴起身,淚痕未乾,緊緊握住沈良辰的手,神色黯淡。

沈良辰也心疼地反握住蘇鶴的手,一時寂然,只有秋風吹打在葉子上的沙沙靡音。

步於長廊,沈良辰心事重重。

他何嘗不知道蘇鶴欲言又止的背後,是那個滿身王氣的男人。

表面柔弱,實則步步為營,心狠手辣。

五年前,蘇家老爺蘇文彬因為背着先皇偷着吃官府的銀子和進貢的貢餉,險些被滿門抄斬。最後,先皇指派當時的看起來整日遊手好閒的五王易輪奐來解決此事,易輪奐親自南下視察蘇家,隨即便向先皇請旨,蘇家在南方勢力龐大,聲望頗高,且有北天灼最好的絲綢和茶葉生意,直接抄斬最後難免危及鳳昭,得不償失,不如僅僅將其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奪其愛者奪其心。於是先皇聽易輪奐建議,賞賜蘇家一瓶宮中秘制的蛇毒百膚融,命其敷在蘇家上下最疼愛的小女兒、蘇家二小姐蘇錦的腳心上,以此來換蘇家上下四十多口的性命。五年來,蘇錦全身上下的皮膚一點點潰爛,蘇家上下背地裏尋了無數的方子,仍解不開這皇宮深處的劇毒。

而當時易輪奐許諾,只要蘇家安分守己,毒就不會危及蘇錦的性命,有朝一日他定會賞賜解藥給蘇家,並且每隔三月都會派人暗地裏送來一瓶葯,這葯剛服下去第一日會令人有萬箭穿心,肝腸寸斷的痛楚,第二日則會大大緩解皮膚潰爛的癥狀。

蘇錦只是政治的犧牲品,她求生則痛不欲生,求死則百般不能,只能痛苦地活着,成為易輪奐牽制蘇家的籌碼。

她只能守着渺茫的希望,艱辛而拉扯地活着。

他抬頭,看見長亭正在和尋兒聊得火熱,正準備走過去卻又看見一旁蘇邈在暗處直直地望着楚長亭,眼睛裏是火一般的毒辣。

沈良辰快步上前,擋住蘇邈的視線,然後攬過楚長亭,靜靜地看着蘇邈。

蘇邈陰陰一笑,漫步上前對沈良辰說:“家妹十歲患病,如今已經五年了。旁人很少見過她真正的容貌。”

沈良辰皺眉,眼前這個蘇邈是蘇家二少爺,為人陰險狡詐,不可不防。他盯着蘇邈,沉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你懷中這個女子,像極了我的妹妹蘇錦。”他又陰惻惻一笑,嚇得楚長亭一個哆嗦。

沈良辰怒氣升騰,但又礙於蘇家的面子不好發作,只得挑眉說:“哦?可是長亭如今已經十六歲了,說她像十歲的小姑娘未免有失偏頗。恐怕是二少爺思妹深切,恍惚了吧。”

蘇邈輕輕嗤笑一聲,眼睛裏彷彿有火焰在蔓延:“錦兒的病,自下而上,臉是去年才開始潰爛的。如此狠辣的手法,讓病者慢慢忍受等待自己容顏潰爛的過程,實在不應是人做的事情。”

“……”沈良辰腦中一閃而過的,是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眸。

“我今日說這些沒什麼。”蘇邈轉過身去,聲音中有種癲狂的顫抖,“只是沈將軍可千萬想明白了,不要哪天被當做棄子扔掉,還在心心念念着不該心心念念的人。”說罷便走遠了。

楚長亭看着蘇邈走遠,背後一陣發涼,她望向沈良辰鐵青的臉,輕聲問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瘋子而已,無需當真。”沈良辰輕輕拍了拍楚長亭的肩,眼神漸漸柔和起來,“咱們走吧。”

回到客棧,沈良辰安排梅妝帶着楚長亭去吃些東西,而自己則靜坐在窗邊,眉頭緊鎖。

遠望是隱沒在霧靄中的群山,山的盡頭,就是華麗的宮宇廊橋,還有那個站在萬人之巔睥睨眾生的王。

此前我一直引以為榮的,是你對我的信任和青眼。你可對任何人狠辣算計,卻從未對我。

可如今,這份厚愛卻變成了隨時可能爆發的山洪,我活在你的腳下,感覺岌岌可危。

沈良辰閉目,長嘆一口氣。

此時,乾坤殿內,易輪奐修長的手指劃過一幅畫作。

畫面上的人巧笑嫣然,眉清目秀,有傾國傾城之姿。

突然,他抽出長劍,讓畫作攔腰劃破,又將劍直直插入女子的心臟處。或許是動作太大,易輪奐開始劇烈的咳嗽,然後嗓中一陣腥咸,他扶住桌子,鮮血噴在畫卷上,讓女子的臉有種詭異的美感。

“咳咳……”易輪奐重重地喘息,身後梅容跑過來,急忙為他遞上一杯清茶。

“梅容,你說,朕是不是要做些什麼了。”易輪奐結過茶輕輕抿了一口,然後接過梅容的手絹細細地擦拭自己的嘴上的血跡。

梅容心疼地看着畫上的血跡,血色紅中發烏,看來病情又有些加重。

“梅妝剛剛傳信,說沈將軍去了蘇府。”梅容抬起頭,一張和梅妝一模一樣的臉。

“哼,蘇家。”易輪奐將手絹一扔,“他去也無妨。不過……”易輪奐突然眼光轉向北方,北風瑟瑟,帶有來自草原的蕭條和殺氣。

“極北草原那鷹瀚王又該蠢蠢欲動了。”易輪奐眼中有些迷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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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心難測:吾后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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