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最悲慘的群體

肖蠻蠻很快就成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群里最不受歡迎的人。

每天早晚，她都會熱情洋溢地發一遍：有房（用）房（抵押）貸有車車貸，無房無車信用貸……歡迎親愛的家人們支持我的工作，最快當天可放款。

我解決您的燃眉之急，您成就我的偉大事業，來吧，親愛的家人們。

比微商還微商。

踢了她吧，可是，除了“拉業務”，她又沒別的過分的言辭，而且每次“拉業務”之前，還會順手發個十元八元的小紅包；

可不踢她吧，看着這廣告詞又瘮得慌。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反正也沒把她給踢出群，但是，也沒人再開口找她借錢了——借了他們也不敢要。

反倒是肖老太經常在群里發語音，來來去去無非都是一些“洗腦”的橋段：誰家姐妹又送了兄弟房子車子，誰家姐妹又幫襯了兄弟多少多少……當然，更少不了鼓吹老爺子當年的堂姐堂妹們是多麼的“明大義懂道理”，主動把房子宅基地讓給堂兄弟，女人嘛，要爭奪財產就去婆家，萬萬不可鬥雞眼似的盯着娘家，娘家辛辛苦苦養大了你，你除了回報，什麼都不要提才是好女兒……

肖蠻蠻每天刷到這些陳詞濫調，都要暗暗驚出一身冷汗：幸好還只是堂兄弟，若是自己有個親兄弟，只怕脫幾層皮都還不清娘家的“生養大恩情”。

於是，她沒忍住，經常就在群里分享一些毒雞湯：

父母生育子女之前從來沒有過問子女的意見，如果有選擇，很多子女根本不會選擇你們做父母！

每個人都要有界限感，家庭同樣如此，你的親友圈順序是這樣的：配偶、子女，第三圈層才是父母兄弟。子女長大了，就是另外一家人了，做父母的不要和子女攪合在一起……

然後，重點來了：爺爺奶奶，小叔叔，肖威，肖武，你們其實是四家人，所以，家庭貸的話，你們可以貸四份……

眾人：……

沒人接肖蠻蠻的話，肖蠻蠻也不接他們的話，大家互相洗腦，看誰的耐心更好一點。

當然，肖蠻蠻也不主動退群，反正你們不踢我，我就天天發毒雞湯，畢竟，我做這一行的人，難道還毒不過你們這群老頭老太？

和老頭老太鬥了幾回合，無聊至極，肖蠻蠻就約富小明吃豆花飯。

自助豆花飯，一人20元，吃到撐死。

然後，又吃冒菜，網上團購，20元一大盆，店家規定：你拿個盆自己裝能裝多少算多少。肖蠻蠻惡狠狠地裝了一大盆，和富小明吃得辣紅了眼睛。有時候意猶未盡，又去擼幾串燒烤或者來一碗肥腸粉什麼的。

連續幾天，已經“臨幸”了那條街上的十幾家蒼蠅館子了。

這天傍晚，肖蠻蠻看到一家賣雞翅包飯的，又買了三個雞翅包飯，二人坐在路邊的小桌子上津津有味地吃。

吃着吃着，她忽然問：“富小明，你為什麼送我一隻螞蟻做生日禮物？”

富小明：“因為那時候，我剛好有一隻螞蟻。”

肖蠻蠻：“……”

肖蠻蠻又問：“過年了，你要出去玩嗎？”

“不。天天在家吃蒼蠅館子蠻好的。”

肖蠻蠻直覺富小明一定很窮（沒錢出去玩），畢竟，螞蟻、蟑螂之類的應該賣不到什麼錢……你想，誰去買蟑螂呢？

富小明也許是個無業游民？

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當自己休假的時候，有隨叫隨到的飯友，而且，跟這個飯友吃飯，相當愉快！

富小明笑嘻嘻的：“肖蠻蠻，你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玩一下？”

“好呀。”

“你哪天有空？”

“後天行不？”

“行，後天我發定位給你。”

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之後，二人就各回各家了。

那冬坐在客廳沙發上，饒有興緻地看着推門進來的女兒：“肖蠻蠻，你這幾天天天和富小明約會？”

“約飯！”

一字之差，但是，必須糾正。

“光約飯？一點其他的都沒有？”

“沒有。”

那冬不死心：“真的半點越界的地方都沒有？”

“真沒有！”

“富小明莫非有毛病？”

肖蠻蠻遲疑：“也許是因為脖子以下部分不敢描寫？”

那冬：“……”

那冬：“富小明到底是做什麼的？有房子車子嗎？學歷如何？是不是本地人？”

肖蠻蠻老老實實搖頭：“人家自己不提，我也不好追着問你到底什麼學校畢業的（也許人家初中畢業），到底什麼工作（無業游民）？或者有沒有房子（根本買不起），存款幾何（負債纍纍）……那女士，這樣問，顯得有點那啥啊……畢竟，人家也從未問過我……”

那冬：“……”

肖蠻蠻：“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沒什麼錢……”

“你覺得？”

“因為他經常坐公交地鐵。”

那冬：“明白了，一個連代步車都沒有的資深吊絲！”

肖蠻蠻：“何止呢，每次吃飯也都是我掏錢。我感覺他連吃飯的錢都沒有……”

那冬真的震驚了：“肖蠻蠻，你的意思是你包養了一個小白臉？”

肖蠻蠻也有點震驚，默默地計算了一下這些天的飯錢，忽然覺得，如果花幾百塊（三幾百）就可以包養一個小白臉的話，其實……呃，蠻好的……

那冬死死盯着她：“富小明的脖子以下有沒毛病我不知道，但是，肖蠻蠻，你的脖子以上肯定是有毛病的……”

“什麼毛病？”

“腦殘！”

肖蠻蠻：“……”

第二天上午，肖蠻蠻在某私人小醫院見到了大學室友琴琴。

前幾天，琴琴一再約她面談，後來又說沒空，今天終於空了，但是，肖蠻蠻沒有想到，見面的地點居然是醫院。

琴琴前幾天借的三千塊，是用於墮胎的。

琴琴也是外地人，大學畢業后在本城找了一份尚可的工作，但是，她的男朋友曉東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呆了大半年，實在是呆不下去，徑直回老家去了。

曉東臨走前放話：你要是愛我就跟我一起回老家，否則，我倆一拍兩散。

琴琴已經懷孕，又不想去他老家（在那個小縣城找不到工作），曉東就不管了，某個晚上，琴琴下班回租屋，發現他已經收拾了所有東西遠走高飛了。

琴琴一個人坐在休息區的沙發椅上發獃，見了肖蠻蠻就像見到了救星一般：“小蠻蠻，我……我又不想做手術了……”

琴琴不想做手術的原因很簡單：三千元不夠！私人醫院的護士小姐很殷勤地給她拿了各種繳費單子，差不多要一萬塊。

肖蠻蠻低聲問：“怎麼會這樣？你的工資並不低啊……”

琴琴上班后曾在室友群里說過，月薪稅後能有八千多，大半年下來，怎麼也不至於弄得如此狼狽吧？

琴琴雙眼無神：“曉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天天在家裏打遊戲。我只要催他，他就說我拜金，太物質，不能共患難。我也沒法，為了維護他的自尊，我就把自己的工資卡給了他，結果，他走後，我一查賬，發現我的卡上只剩下幾十元了，我自己身上也只有幾百塊（還有半個月才能發工資）……”

肖蠻蠻問：“他把你的錢全部捲走了？”

琴琴：“也不算捲走，因為除掉房租水電吃飯什麼的，每個月也沒多少結餘。不過，最讓我傷心的是，他居然把我卡上的一萬多全部取走了……”

那是所有的結餘（備用金）。

“他取走這錢，也不是自己花了，說是給他妹妹買了一個包包……”

“為什麼要給他妹妹買包包？”

“因為他上大三的妹妹找他哭訴，說別的女孩子什麼都有，而自己什麼都沒有，很自卑。他怕她妹妹為錢走上歧途，所以，就給妹妹買了一個LV……”

肖蠻蠻看了看琴琴手上（價值）幾十元的包包，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琴琴還是猶豫不決：“小蠻蠻，要不，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都三個多月了。也許，我生下來，他會負責的，畢竟，我們還是有感情……再說，現在做手術要一萬多元，我也拿不出這麼多錢……”

肖蠻蠻：“……”

肖蠻蠻又問：“曉東知道嗎？他是什麼態度？”

“他堅決不要，說養不起（所以才加速了溜走的決心）。”

琴琴慢慢站起來，慢吞吞的：“我其實想辭職去他老家，畢竟，大家都說，只要有了孩子，男人一定會負責的……”

許多小說、電視劇都告訴我們：無論你是帶球跑還是怎麼，只要你生了娃，幾年後，霸總們看到娃這麼可愛（天才），立即會死皮賴臉地追你，百般挽回，要給你和孩子一個完整（富裕）的家……

許多人也告訴我們：夫妻（情侶）之間出了問題也沒關係，你生個娃，再生個娃，只要生了娃，什麼都好轉了，男人也收心了……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琴琴改了主意，不想做手術，肖蠻蠻當然不會勸她。

二人一起走出醫院。

琴琴：“小蠻蠻，謝謝你專門跑來陪我，等我下個月發了工資馬上還你錢……”

肖蠻蠻：“這錢我不急用，無所謂。不過，琴琴，你真的要辭職去找曉東嗎？”

琴琴：“有了娃，他不會不管吧？就算他不管，我自己也能拉扯大……唉，其實我有一天看過他的手機，他家裏希望他回去，所以在小縣城給他介紹了一個女生，所以，我也很矛盾，總覺得這麼多年的感情，捨不得……”

肖蠻蠻沒忍住：“琴琴，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個多小時后，出租車停在了單親媽媽救助中心門口。

一進門，就聽得幼童哇哇的哭聲，吵鬧聲。

幾個年輕女子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些蓬頭垢面，有些面色蠟黃，每一雙眼睛都是死氣沉沉的，看不到半點光。

她們全都是走投無路的單親媽媽。

因為種種原因，她們成了單親媽媽，可能她們曾經也以為，生了孩子，那個男人就會回心轉意，或者，自己怎麼也能拉扯大孩子……可現實不是這樣。只要一場大病、一次失業、一個意外……許多單親媽媽就會走投無路，連基本生活都會成為問題。

肖蠻蠻上大一的時候，就開始斷斷續續去孤兒院或者單親媽媽救助中心做義工，所以，有一個極其深刻的感受：如果非要劃出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窮）的群體，那麼，一定非（年輕的）單親媽媽莫屬（少數經濟條件好的女性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