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契

田契

回門那日,延暉進了陶府大門,眼見屋檐高聳迴廊曲折,心中直呼開了眼界,臉上卻不動聲色,壓抑着好奇盡量目不斜視走在三春身旁,身後幾個丫鬟婆子簇擁着,沿路不停有人彎腰叫着三姑爺三小姐,延暉學着三春的樣子,略略點點頭嗯一聲,三春瞧他一本正經的,想笑又忍住了,怕他着惱。

剛進了二道門,玉郎飛一般迎面而來,到了近前叫了聲三姨,三春答應着指了指延暉說:“玉郎叫人。”

玉郎見過延暉的生辰八字,比他還要小上一個多月,嬉皮笑臉說道:“延暉,玉郎有禮。”

三春一蹙眉:“延暉是你叫的嗎?快叫人。”

玉郎老大不情願蚊子哼哼一般叫了聲三姨夫,延暉響亮答應了一聲:“乖外甥。”

一行人進了堂屋,陶府二老端坐着,大春夫婦和二春夫婦笑看着他們,延暉和三春跪下行了禮,陶員外夫婦送了一套貴重的文房四寶,大春夫婦是一副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二春夫婦是兩個大大的金錠子,前兩樣延暉自然喜歡,可這兩個金錠子他覺得有些太過貴重,就看了看三春,其實他不知道陶員外的一方硯台就值百金,吳道子的畫作更是多少人重金想求而不得。

延暉因喜愛詩文不通世故,認為金錠子比前兩樣值錢,二姐夫黃萬財因為不通詩文,向來認為金銀才是貨真價實的富貴,與延暉殊途同歸,認為他們給的禮是最重的,看到延暉猶豫,得意笑道:“拿着拿着,妹夫家裏最缺的就是這個,我和你二姐呢一向疼愛三春,所以不惜重金,不能讓她跟着你受苦不是?”

延暉縮回了手:“二姐夫好意延暉心領了,既然是重金,延暉不敢要。”

黃萬財猶自得意,三春想起昨日的心思,因睏倦沒有答案就睡著了,這會兒心中一動微微笑道:“謝謝二姐夫,還真是厚禮,金銀再多,有花完的時候,送人雞蛋不如送人母雞。”

延暉笑看着三春:“就是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三春不解,不都是魚嗎?玉郎在一旁笑問何解,一直觀察延暉的俊朗笑道:“就是送給人魚吃,魚有吃完的時候,教給人釣魚的方法,才能永遠有魚吃。”

眾人都說有禮,黃萬財試探着問道:“三春是讓我教給延暉賺錢的法子?”

三春一扭身:“他是讀書人,學會賺錢的法子做什麼,自己留着。”

二春見三春不喜他們夫婦送的禮物,不住埋怨黃萬財,黃萬財知道得罪三春就是得罪岳父母,岳父母家財萬貫又沒有兒子,將來定是三個女兒平分,就怕他們偏心,趁活着偷偷多給三春,三春若不是仗着他們寵愛,敢嫁給那麼窮苦的人家嗎?如今玉郎又學着打理陶府生意,這樣一來,就他們夫婦沾不着邊,三春成親后就動了心思,狠下心忍着肉疼拿出來幾十兩黃金,沒想到還是不能討三春歡心。

黃萬財轉着心思,飯也沒吃好,酒也不敢喝,生怕酒後失言,把心裏對岳父母的不滿說出來,延暉是頭一次喝酒,因玉郎不停得勸,看着酒色透明澄澈聞着香氣馥郁,淺嘗一口然後嘬飲一盞,幾盞下肚連說好酒,又試着和玉郎學划拳,幾番下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玉郎連連敗北,喝得趴在了桌上喊也喊不醒,延暉談興漸濃,轉頭和俊朗大談詩書。

三春看他臉色紅潤眼眸發亮顧盼神飛,雙手托腮看着他,眼神陷入迷離,陶員外在一旁聽着延暉侃侃而談,胡耀祖在他耳邊說道:“頭一次飲酒數十盞不醉,看來妹婿心胸極為開闊,尋常事甚少往心裏去。”

陶員外連連點頭,大春和二春怕陶夫人睏倦,先扶她睡去了,過會兒二春回來瞪着黃萬財,黃萬財陪着笑過去扯了扯三春袖子,三春正琢磨着延暉的話,似懂非懂的卻覺得極有學問極有道理,好半天眼神才對上黃萬財的笑臉。

黃萬財笑道:“三妹,借一步說話。”

三春想起方才的主意,跟着他到了後堂,黃萬財試探道:“三妹到底要什麼?只要說出口,二姐夫就算搭上身家,也要給的。”

三春笑道:“二姐夫家中什麼最多?”

黃萬財笑道:“自然是地。”

三春又問:“佃農家中什麼最缺?”

黃萬財一拍腦門:“也是地,妹夫家要多少,只要三妹一句話,二十畝怎麼樣?”

三春擰眉道:“難不成裴家莊的地也是二姐夫的?”

黃萬財搖搖頭:“不是不是,那是劉地主家的。”

三春在他耳邊說道:“這樣......事成之後,給二姐夫一尊財神,怎樣?”

黃萬財高興得合不攏嘴,岳父書房中那一對金鑲玉的財神,他都惦記好些年了,也照着樣子做了一個,怎麼看怎麼比不上岳父的,後來經人指點才知道,除非是御用的工匠,別人根本不會這金鑲玉的工藝。

延暉自顧喝得高興,與俊朗推杯換盞稱兄道弟,根本不知道三春為他們家費的一番心思。

過了兩日,劉地主找了延慶過去,要收回他們家租用的田地,延慶一聽如遭霜打雷劈,嘴唇哆嗦說道:“眼下正是秋收季節,今年收成又好,能不能收了糧食再......”

劉地主不耐煩道:“州府有個大官看上了那塊地,要修祖廟,等你們收割了土地一上凍,就耽誤了動工的工期,也不虧待你們家,給你們家十畝地,就是收成薄些。”

也不等延慶說話,從懷中掏出田契遞給他,延慶老實巴交的,被劉地主欺負慣了,以為是租用的二十畝豐田換租了十畝薄田,也知道事已至此無法更改,顫着手接過田契回家去了,心疼着這一年來辛苦耕作的收成,本以為今年豐收,交了租子能多留些餘糧,這下全家人這一年吃什麼。

延慶耷拉着頭回到家,在飯桌上將此事說了,裴老娘和何氏眼淚都下來了,一年的盼頭都沒了,換來的田地又薄,裴老娘一時氣極,看着三春:“眼下只能指望三春為我們家討回公道了。”

三春問道:“大哥說得太急了,我沒太聽明白,這換來的薄田是我們的,還是租用的?”

裴老娘看着三春:“真是不知人間疾苦,我們是佃農,怎麼可能成了我們的?”

延慶這才想起來那張田契,拿出來遞給延暉:“我也不識字,上面寫的什麼?”

延暉拿過去一看就笑了:“我倒覺得是好事,雖沒了一年的收成,雖是十畝薄田,可這田地是我們的了,上面都蓋了縣府官印的,持有人是裴延慶,是哥哥。”

裴老娘接過去摩挲着田契老淚縱橫:“這紅印我見過,我們家也有自己的地了,再不用給人交租子了,真是老天有眼。”

延慶高興得在屋裏轉着圈兒:“一直以為劉地主為人刻薄,原來也不錯,竟然給了我們家十畝地,明日拎兩隻老母雞去好好謝謝人家。”

何氏撇撇嘴:“謝他做什麼?明明為富不仁,我們辛苦一年的收成就沒了?足足二十畝地的收成都被他貪了去,說不定明年開春又變卦了,又來奪走也說不定。”

裴老娘和延慶兜頭一盆冷水,延慶一拍腦袋:“村北山坳里的田地怎麼會是薄田,又向陽又擋風的,都是旱澇保收的好地。”

延暉好整以暇道:“哥哥莫急,眼下看來是好事,我們有了生蛋的母雞不是?若是不放心,就去問問劉地主到底怎麼回事,問明白了也好放心,畢竟無緣無故哪來的好事,再說田契總不會有假,劉地主不能說奪走就奪走。”

三春瞟了延暉一眼,怎麼說我說的話,不說那什麼魚啊魚的,延暉看着她一笑,想起她那日對黃萬財說的話來,莫非是......

第二日延慶喜滋滋回來,說是州府的大官怕壞了名聲,給了劉地主很多銀子,囑咐他不能虧待了原來的佃農,劉地主也是忍着肉疼才給了裴家十畝地,至於豐田說成薄田,劉地主說豐田就豐田,是他一時糊塗弄錯了,錯了就錯了,再換也麻煩,他也不在乎這十畝地。

全家人這才放下心來,歡天喜地過了幾日,一日早晨何氏慌張說道:“家裏米缸麵缸都見底了,這一年吃什麼?”

裴老娘瞟一眼三春沒有說話,三春假裝沒看見,飯後裴老娘找了延暉過來,延暉想了想:“也不能事事都找三春,萬年給的二十兩銀子還在?可夠買一年的糧食?”

這時三春進來說道:“我倒有個主意,娘聽聽行不行,哪家佃農的糧食多些,就把一半的地租給他們種冬小麥,預先收一年的租子,等家裏能周轉了再收回來。”

裴老娘一聽知道她這是不愛幫忙,又捨不得那二十兩銀子,點點頭叫來延慶,試着問問有沒有人願意租地,下午延慶回來,因他為人厚道,佃農們自然願意,都說是沾了陶府的光,延暉一娶媳婦,裴家就有地了。

裴老娘哼了一聲,這是祖上積德,與她們陶家有什麼關係。

延暉在屋裏膩着三春誇她聰明,三春當仁不讓這算什麼,不過是小事一樁,我做過的大事多着呢,兩人笑鬧着,延暉突然捉住三春:“說實話,回門那日,跟二姐夫要了什麼?”

三春笑道:“還不是要了金錠子嗎?說那些話不過是因為成親那日,他笑我們家窮,我一直記在心裏,要讓他也不痛快罷了。”

她一句我們家,延暉心裏一熱吻住她的紅唇廝纏不休......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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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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