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2日22時 小紅樓

1998年7月2日22時 小紅樓

高長河車到平陽時,雨才漸漸大了起來,有一陣子簡直像塌了天。其時,高長河並不知道昌江水系江湖並漲,已全線告急,滿心想着的不是抗洪搶險,而是怎麼落實劉華波的指示精神,越想越覺得田立業的事難辦。田立業這代書記只代了幾天,連屁股都沒坐熱,現在就要請他下,公平不公平先不談,你怎麼開這個口呀?!

也是巧,到市委招待所找食品填肚子時,見到了文春明。

文春明一聽高長河提起田立業的事,馬上說:“……好,好,華波書記總算英明了一次,這個田立業真該撤!太甩,我看都甩到太平洋去了!”當下把臨湖鎮發生的人質事件和高長河說了一遍,“……長河,你說說看,這小子像個縣委代書記的樣子嗎?做得多絕,多損呀,能想到以隨地大小便為借口扣押胡早秋七個小時!”

高長河沒太當回事:“田立業和胡早秋是同學嘛,難免開點玩笑。”

文春明差點跳了起來:“開點玩笑?我的高大書記,田立業險些誤了我們的大事!德國人都在國際酒店等着了,我還滿世界找胡早秋!”

高長河這才認真了,本想罵田立業幾句,可鑒於大明公司的教訓,便沒敢把話說滿,只道:“春明,等我了解一下情況,再和他算賬吧!”

文春明說:“長河,我可先把醜話說在前面,田立業一直是市委的副秘書長,回機關還得回市委機關,我們**這邊可沒他的位子!”

高長河含糊其詞地說:“再商量吧,這事還沒定呢!”

文春明卻說:“我看還是快點定下來好,華波書記有明確指示嘛!”

高長河嘆了口氣:“可我怎麼和田立業說呀?”

文春明獻計道:“嘿,這有啥難的?就抓住臨湖鎮的事來個嚴肅處理嘛!”

高長河想想,覺得也只能這樣了。

吃過飯,回到小紅樓,高長河就在小紅樓下見到了田立業。

田立業神情沮喪,呆狗似的在門廳里坐着,見了高長河,忙站起來說:“高……高書記,我……我一直在等你,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還向省城掛過電話……”

高長河心裏想着要“嚴肅處理”,臉上便冷漠,看都不看田立業,一邊自顧自地向樓上走,一邊說:“等我幹什麼?向我彙報你們臨湖鎮精神文明建設經驗呀?彙報你的大公無私呀?不簡單呀,田書記!對自己的老同學、老朋友都那麼講原則,該脫產學習十天就是十天!好!好!這個寶貴經驗我要請你在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好好向大家介紹、介紹!”

田立業也跟高長河上了樓,表情益發沮喪:“高書記,我就怕別人先告我的惡狀,才在這等你,看看,還是讓人家先告上了!我……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高長河在樓梯口回過頭,正色道:“這回不是別人向我反映的,是文市長!”

田立業哭喪着臉說:“文市長也不是聖人嘛,也有犯錯誤的時候!他老眼光看人,根本不聽我的解釋!而事實上情況是這樣的……”到了樓上,在沙發上坐下來,田立業才忍着一肚子委屈把臨湖鎮人質事件的前因後果和自己如何處理的過程講了一遍,講到後來,眼圈都紅了,“……高書記,你說說看,我招誰惹誰了?咋一心想好好工作,好好做點事,總是麻煩不斷?總是沒人信任我?”

高長河默然了,只問:“臨湖鎮那個無法無天的黨委書記是怎麼處理的?”

田立業道:“我和金華他們幾個通了下氣,先把他撤下來了。”

高長河點點頭,又問:“那兩個小紙廠呢?”

田立業說:“準備馬上採取果斷措施,把他們的造污設備全砸了!光貼封條不行,你這邊貼,他那邊撕,夜裏偷着開工,只有砸掉,讓他們別再想好事!”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高長河一邊走過去接電話,一邊說:“這就對了嘛!就是要砸掉嘛,這些小造紙設備擺在哪裏都是污染源!”說著,接起了電話。

電話是劉華波打來的。

劉華波一句客套話沒有,開口就說:“長河呀,向你們通報個重要情況:今天下午昌江上游地區普降大暴雨,災情十分嚴重,省委正在連夜開會,進一步研究部署昌江防汛工作,大軍區領導同志也來參加了。據北川市、昌江市彙報上來的情況看,麻煩不小,沿江有些地方已經破圩,昌江市半個城泡在了大水中,馬萬里同志已經代表省委連夜趕到昌江去了。”

高長河吃了一驚:“華波書記,情況這麼嚴重呀?”

劉華波說:“就是這麼嚴重嘛,這場大暴雨搞得我省江湖水面全面吃緊,你們平陽日子也不會好過了,預計特大洪峰將在明日下午十六時左右抵達平陽,專家說了,肯定會超過一九五四年的最高水位,你們要連夜部署準備,檢查險工險段,要確保平陽的絕對安全,不能把平陽給我泡到江水裏去!”

高長河連連說:“華波書記,你放心,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嚴陣以待!”

劉華波加重語氣說:“一定要真正嚴陣以待,思想上不能有絲毫的麻痹!還有,在防洪防汛的問題上,要多聽聽超林同志的意見,他是這方面的專家。主汛期過後超林同志就要到省里工作了,這期間你小高千萬別再給我惹麻煩!超林同志也向我和省委表示了,要站好最後一班崗,全力支持你打好抗洪防汛這一仗。你們呢,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超林同志,別把他累垮了!現在,超林同志正在往平陽趕,你們在超林同志回到平陽后,馬上碰一下頭!”

高長河連聲應着,放下了電話。

放下電話后,高長河沒心思和田立業再談下去了。

田立業卻還在叨嘮:“……高書記,儘管臨湖鎮發生的事不怪我,但我還是準備向胡早秋道歉!畢竟這事是發生在烈山嘛,畢竟我是烈山縣委代書記嘛,領導責任我還是要負的!”

高長河應付說:“這就好,姿態要高一點嘛。”

田立業還想說什麼,高長河卻把話頭攔住了:“哎,立業,烈山的事我們今天先不談了好不好?現在當務之急是抗洪,我請你幫幫忙,先回市委機關幫我抓抓這個工作吧!聽說修海堤時你在超林同志手下做過青年突擊隊隊長是不是?”

田立業一怔:“那烈山怎麼辦?千頭萬緒,一大攤子事呢!”

高長河親切地拍了拍田立業的肩頭:“地球離了誰不轉呀?不是還有金華他們嘛,對了,孫亞東副書記也在那裏嘛,你就把工作都移交給他們吧!”

田立業疑惑地看着高長河:“高書記,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是讓我回機關臨時幫忙,還是把我調回機關,讓我繼續干副秘書長,當不管部長?”

高長河扳着田立業的肩頭,呵呵笑道:“立業呀,你別想好事,不管部長你是當不成了,我呀,想讓你當專管防洪的副秘書長,代表我和市委在一線協調,和姜超林同志並肩戰鬥!”

田立業明白了,臉色一下子黯然起來:“這麼說,烈山的事和我無關了?我這縣委代書記只代了三天就下台了?高書記,你和我明說好不好:我到底犯了什麼錯誤?別人信不過我,高書記,你是不是也信不過我了?”

高長河勉強笑着說:“立業,你看你,都想到哪裏去了?我信不過你,會讓你來幫我抓抗洪么?你知道不知道,抗洪防汛是當前壓倒一切的任務,剛才華波書記還在電話里交代呢,一定要把精兵強將派上去!”

田立業不為所動:“抗洪是臨時性任務,抗完洪我幹啥呀?”

高長河說:“抗完洪還有別的事嘛,你放心,只要我干市委書記,你想做甩手掌柜都做不成!去吧,去吧,別和我啰嗦了!超林同志現在正在從省城回平陽的路上,馬上要回來了,回來后,你就去找超林同志報到,再跟他當一回突擊隊長,干出個樣子給超林同志看看!”

田立業哼了一聲,點了題:“高書記,是不是老書記告到省里去了?”

高長河臉一綳:“老書記告啥呀?是華波書記找他談話,要他到省里工作!”

田立業搖搖頭:“沒這麼簡單!老書記就是走了,也放心不下我這個甩子!”

高長河這才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所以,你才得在老書記面前干出個樣子嘛,別再給老書記留下個甩子的印象!”

田立業怔了一下,眼圈紅了,哭也似的笑了笑:“可我為什麼一定要干給老書記看?高書記,你怎麼就這麼在乎老書記對我的印象?你說句實話:你是不是覺得派我做烈山縣委代書記是個錯誤?為我和老書記鬧得這麼僵不值得?後悔了?”

高長河真誠地說:“我從來沒認為用你是個錯誤,更沒後悔過,立業,請務必相信這一點。至於有些同志,包括姜超林同志有意見,也從沒動搖過我的決心。”

田立業噙着淚說:“所以我服你,高書記!是你讓我的血又沸騰了一回!”

高長河說:“其實,立業,你的血從來就沒冷過,現在就熱着嘛!”

田立業抹了把淚:“高書記,我知道你難,我啥也不說了,就去當一回突擊隊員了,隊長我不當,讓老書記找他信得過的人去當吧!我就是一個兵,該往昌江里填,我第一個跳下去!”

高長河一把拉住田立業的手:“胡說!立業,我可告訴你,你要真這麼和我鬧情緒,就呆在市委值班,別上堤了!真是的,一點委屈都受不了,日後還能幹什麼大事?你才四十二歲嘛,六十歲退休,還有十八年好乾嘛!”

田立業滿臉悲涼:“可我真弄不懂,像我這種人為啥就是報國無門呢?”

高長河說:“怎麼能說是報國無門呢?能報國的事多着呢!哎,立業,我可得給你提個醒:老書記要走了,你別再氣他了,他說啥你聽啥,好不好?你和老書記終究還是朋友一場嘛,人家這幾年可沒少幫你賣過‘匕首和投槍’哩!”

田立業呵呵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是呀,我們是朋友,不是同志!”

高長河也笑了起來:“哦?朋友和同志還不是一回事呀?”

田立業激動地站了起來:“朋友是朋友,同志是同志,有時候完全是兩回事!高書記,過去我把你當同志,今天我把你當朋友,我們是朋友加同志!無論如何,我得感謝你,你開發了我,讓我看到了一片創業奮鬥報國為民的天地。士為知己者死,你高長河哪一天要借我的腦袋用,我田立業也借給你!就這話!”

高長河也難得激動了,一把摟住田立業:“好,立業,既然你這麼說了,那麼,為了平陽,我高長河就借你今生今世的一腔熱血了!走,現在就跟我到防汛指揮部去,文市長在那裏值班,我們一邊研究部署防汛工作,一邊等候姜超林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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