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氣

胎氣

()“小散,你陪着郁公子,本座乏了,回去歇一會兒。”

袁玖並未理會郁景兮的懇求,搖起扇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剩下兩人大眼瞪小眼。

孟散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家教主一向是這樣,郁公子別見怪,我私底下會幫你勸他的。”

郁景兮倒是很溫和,“相處久了,袁教主的為人我也略知一二。只是沒想到,你竟會幫我說話。”

孟散嘆了口氣,“天意弄人,世事難料,徘徊在愛與恨之中,你和齊江天都不容易。”

“是啊,徘徊於愛恨中的感覺,你也同樣清楚。”

郁景兮意有所指地看着孟散,孟散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更是尷尬地自嘲起來,“我?我的恨遠不及你深,愛,怕是也比不上你。”

“袁教主若聽到這話,一定會很傷心。”

孟散苦笑,“我家教主心在哪裏,甚至有心無心,都是未知之數。”

“袁教主太聰明,與他在一起的若是女子倒還好,若是男子,難免會有許多摩擦和不如意。但就我看來,袁教主很重視你,你無須妄自菲薄。”

“我並非妄自菲薄,只是有些事情,我自己也尚未確定。”

“是嗎?”郁景兮若有所思地低喃,“果然個人有個人的苦。或許相處地再久一點兒,你們便能更明白相互間的心意。要知道,我一直很羨慕你和袁教主。”

“承你吉言。”孟散忠心謝道。

袁玖說是回屋歇,但此情此景,怎麼可能安安穩穩地睡着?實話說,郁景兮和齊江天的故事讓他震撼,畢竟,在他身上與遊戲無異的感情在別人那裏卻是生生死死的慘烈……

他說不清心裏那股不對勁兒究竟是不屑,還是嫉妒。

下意識摸了摸心口,什麼叫刻骨銘心?他從來都不知道。但內心深處確實渴望着一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否則,又怎麼會有這個孩子的出現?

原以為孩子就是明證,可與別人一比,自己期望的感情卻那樣蒼白無力。

不懂得表達,甚至是羞於表達,明明是真心話,可一旦從他口中說出,卻如同遊戲調侃。日子久了,誰還會認為他有真心?也正因為如此,孟散才一直避猶不及。

想問問郁景兮深愛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又覺得太丟臉。從前以為所有的一切都盡在他掌握之中,如今看來,最重視的那個人,卻離他最遠。

低頭看着略微突起的小腹,那小小的胎兒真的有動靜了,一下一下輕輕撞擊,應該是小腳丫?他眉頭一皺,話說回來,這個月份的胎兒,是人形的么?

不過都無所謂,再過一陣子,他就會跟齊江天一樣了。

“教主,屬下買了您喜歡的點心,這會兒無事,不如嘗嘗看?”

孟散突然敲門,袁玖回過神,道聲“進來”。

看着那人的身影,突然明白,深愛着一個人的感覺,應該就是現在這樣的了。

結果他沒吃點心,而是一把將孟散那勁瘦的腰身攬了過來,一如既往地笑着,“小散,昨夜未做完的事,不如趁現在做了?”

他的手在孟散腰帶附近徘徊,是以無比清楚地感受到了對方身體的僵硬。頓時心裏一滯,這是怎麼了?以前就算他不願意也會有反應,就算沒反應至少會窘迫。

可現在……

果然,孟散後退一步單膝跪下,沉聲道:“請教主先將水公子安置好,再考慮屬下不遲。”

袁玖一怔,類似的話他不是第一次說,可這次卻異常堅定,看來,他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袁玖心中嘆了一聲,起身道:“是不是郁景兮跟你說了什麼?”

他一向敏銳,孟散並不意外,心裏掂量了一下,“說是說了,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可你卻有了十分緊要的決斷,對嗎?”袁玖語氣一揚,“也罷,在這事上,我最不喜強迫別人,你自有分寸就再好不過。該說的上回我都說過,至於今後怎麼做,你就看着辦。”

袁玖閉上眼睛,沖他擺了擺手。如此不在乎的態度,讓孟散一時有些失落。

他的確因為郁景兮的話有了些想法,與其跟袁玖不溫不火地拖着,不如說個清楚來得痛快。可如今怎麼就像狠狠一拳砸在棉花上,反而是自己吃痛呢?

與袁玖回到了從前規規矩矩的主僕狀態,接下來的幾天,孟散得閑了便觀察起齊江天,發覺他肚子又大了不少,行動也更加不便。

老天似乎嫌這日子太過沉悶無聊,便又生了件事——守院子的一個手下來報,說方才凌中南突然到訪,跟水寒衣吵了起來,情況不妙。

袁玖皺皺眉頭,吩咐孟散在此留守,自己跟報信的手下一同回去。

上馬前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顧不了許多,心道路程不遠,胎兒也該承受得住。

奔回小院,手下人說凌中南已經走了,還加了句“樣子十分不悅”。

袁玖可懶得理他悅還是不悅,直接去找水寒衣問個究竟。

水寒衣傷好了許多,此時已行動自如,分別幾日再相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你與凌中南素不相識,好好的怎麼會吵起來?他沒把你怎麼樣?”袁玖開門見山,將對方預備的問候和關心都擋了回去。

水寒衣無奈道:“今日他突然來訪,我看那位舵主一人忙不過來,便幫他一起招待。那位凌門主說了幾句很不中聽的話,我一時生氣,便駁了他幾句。給你丟臉了。原本不想勞你特地跑一趟,可他們卻說必須稟告你一聲。”

“……凌中南有時的確欺人太甚,他都說了什麼?”

袁玖明知故問,果然見水寒衣紅了臉,很是尷尬。

“說……說不過幾個月的交情,要我別太把自己當回事,說你是個沒長性的,翻臉比翻書還快。”他越來越窘迫,偷偷去看袁玖,卻見那人正意味不明地笑着。

“那你以為我是個怎樣的人?”

“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正人君子。”水寒衣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其實我之前從未與人爭吵過,只因對方氣勢洶洶盡說些混話,我實在氣憤難平才……想來那場面一定十分難看。”

“這麼一說,我倒很想看看你罵人的模樣。”袁玖打趣道,“然後呢?”

“說來真是可笑,我與他不是同路人,連吵架都吵不到一起去。他大概也覺得無趣,便又說了些讓我好自為之的話,就走了。”

“走了?”袁玖的笑意猛然收住,眉頭漸漸皺起。凌中南絕不是那等無理取鬧之人。

“是啊,他來得快去得快,我也奇怪呢。”

袁玖搖扇子的手慢了下來,將整件事細細理了一遍,突然一拍手站起來,“糟了!”

不顧雲裏霧裏的水寒衣,他快步掠出門外,召集手下一同趕往郁宅。趕到一看,兩方人馬果然正斗得火熱,該死的凌中南,竟給他來了一招調虎離山!

佈置在郁宅的守衛共十八人,凌中南派來偷襲的卻足有近四十人。袁玖不能將院子守衛放空,因此只帶了不到十人過來。躲在高處看了看形勢,常教一對二,略處於下風,加上後援,算是勢均力敵。做了簡單的佈置后,他率眾人加入戰圈。

孟散與另外三人所守的東廂附近對手最多,他施展輕功直奔那裏而去,一路上見不少手下受了傷,心中不免難過——這次着了凌中南的道,責任全在於他。

對方都是精銳,孟散被三人圍攻,漸漸不敵。

袁玖翻身而下,腰帶中抽出佩劍,橫刃一抹,欲襲孟散背後之人便倒地不起。

對方見袁玖出現,不由一驚,暫時停了招式,同時又上來幾個人,形成一個包圍圈。袁玖一臉鎮定,與孟散背靠背站在中央,手中長劍泛着煞人的光芒。

孟散明白袁玖的意思,他吃驚意外,心中也甚是感動,可仍有那麼幾分磨不開的情緒。不知是出於護主的衷心還是逃避的決意,他說了句此時萬萬不該說的話。

“教主去保護水公子,這裏有屬下足矣。”

袁玖理所當然地怒了。

他泄憤的最佳方式,就是讓周圍人都成為他劍下之鬼。

強大的殺意在他身上瞬間燃起。

劍是冷的,目光是冷的,氣息也是冷的。快如鬼魅的身法騰空繞了個圈,六個黑衣人本能地提劍一擋,恍然一瞬,方才還活生生的人,竟已一命嗚呼。

孟散離袁玖最近,那周身縈繞的寒意他再清楚不過。上次與齊江天交手,袁玖只用了七八分的功力,而這一招卻是十成的水準。

雖說速戰速決是上策,但……有必要麼?

對上那雙眼,他突然明白過來——那人真正想一劍劈了的,恐怕是自己?

孟散覺得有點兒冤,他所求為何,袁玖不是不明白。只不過沒順他的心意,他便動怒至此。

“現在是愣神的時候么?還不去前院幫忙!”袁玖一聲厲喝。

孟散一怔,退了半步。

“……屬下遵命。”

袁玖莫名其妙發火,他只好暫避鋒芒,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原本他只想做個稱職的侍衛,卻糊裏糊塗地被搞成孩子他爹,然後他便想做個獨一無二的孩子他爹,難道這也錯了?

畢竟孩子他爹與侍衛不同,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更不是可以幾人一同做的。

袁玖飛身立於屋頂,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東廂里的二人倒十分鎮定,齊江天盤膝打坐,易容的郁景兮靜靜看着窗外的戰局。

“你應該可以趁亂逃出去。”郁景兮突然道。

半晌,齊江天睜開眼,“老伯未免太看不起在下。在下就算要走,也會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走,趁亂逃脫這種事,在下決不會做。”

郁景兮用餘光打量起那張不帶任何錶情的臉,微微皺起眉角,心中嘆了口氣。

對方見勢不好立刻撤退,看來主子也下過命令,不必做無謂的強攻。袁玖攔住準備去追的手下,他已知道了凌中南的意圖,幾個小嘍啰的命,要不要都無所謂。

一言不發往主屋走去,對緊跟在身邊的那個人,完全視而不見。

袁玖面色不佳,額角掛了層細細的汗珠,努力忍着腹中的抽痛——從快馬返回小院時就有些不適,來回折騰兩趟,剛才那一招真氣用得太猛,再加上被孟散點燃的怒火……

難怪腹中那小傢伙會鬧彆扭。

腳下步子越來越快,誰料竟適得其反,抽痛連帶着內臟一起猛烈地翻騰糾纏。

所有的堅持宣告結束,他手捂小腹跪倒在地,緊咬着下唇,渾身顫抖不止。

一定要忍住。

已經夠丟臉了,若當著這人的面叫痛,他顏面何存?

孟散嚇了一跳,雖然知道他已有近五個月的身孕,但潛意識裏總以為他很強,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因為他是自己幾乎無所不能的教主。

然而……

手上的動作快過了思考,當孟散將袁玖打橫抱在懷裏的時候,兩人都愣了一下。尷尬地對視后,孟散移開視線,腳下如風,因而並未注意到懷裏人臉上的微紅。

他只是有些感慨,原來這人也會有脆弱的時候。

這樣的懷抱不好嗎?不過是要他稍稍放低姿態說一句話,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不好嗎?

這似乎是孟散身為侍衛的第一次失職,一時情急,他就這麼抱着袁玖衝進了東廂。對着面前那兩雙先是驚訝再是質疑最後轉為瞭然的眼神,他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或許是,我家教主……動胎氣了?

袁玖的臉越發燙了起來,怕人看到,便將頭往孟散懷裏埋了埋。頓時又覺得這動作太過曖昧,便大力扯了扯孟散的袖子,低聲咬牙切齒道:“快放本座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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