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洛陽的雪
屋外飄起了雪,雪落下,蓋在龔府的屋脊房樑上,蓋在大院裏橫七豎八躺着的死人身上,但雪也蓋住了那已凝在大地上的血,蓋住了一切。
包括即將動蕩,卻還平靜着的洛陽。
龔府的正堂內,霍剛看着流了一地的血,以及那柄極普通,但正滴血血的劍,突然就扔下手中的煙槍,上前狠狠的揪住孫向山的領口,咬牙嗔怒的指着龔安的屍體,說到:“你殺了他,劍譜同誰去要?真他娘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你家那女的,要不是你自作聰明,送給劉知府,也就不會有你後來的那一攤子事!”
霍剛接著說:“現在你殺了龔安,找不到劍譜,這兩天不是白忙活了嗎?你就不怕那主子翻臉不認人嗎?”
孫向山輕蔑的笑,他提手,打開霍剛揪在自己領口的手,卻始終一言不發。
見到孫向山不說話,反而打開了自己的手,霍剛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媽拉個巴子的!”
霍剛左手揚起時,孫向山也已將雙鏜從背後換到手中,只一剎那,霍剛的拳釘與孫向山的雙鏜便打了起來,火星在兩個利器間飛濺,化作光點,而後又瞬間黯淡,消逝。
燈籠中的燈火恍惚,兩人愈打愈烈,打鬥從屋中的簡單拆招變為了雪地中的大打出手。
“自作聰明的人總會有些好處,我女人雖然死了,可他劉知府最後連全屍也沒有,我殺了龔安,同樣………總會有點好處的,你說,是吧!”孫向山躍在空中,聲音雄渾。
而他的輕功,也早已同他的雙鏜一樣爐火純青。
院子中,大雪紛飛,不融的雪,如同被傾倒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院子中不僅被雪侵佔,而且還站滿了霍家拳館和孫家鏢局的下人。
霍剛,孫向山二人的武功全洛陽有名這一點不假,因此,對於高手間的對決,這些下人們只要是看上一眼,便會欣喜若狂,四處吹噓,跑到隨便一家酒賣的便宜的酒館,同着一些個閑人講講高手的打鬥,那他們的虛榮心很快便會被滿足。
為了能夠出去同別人吹噓,所以他們在大院裏站得滿滿,這似乎就是理由。
亦或許,這些下人是抱着賭博的心態,只想看看誰輸誰贏,就像早市上斗鳥的的人看兩隻鳥斗得筋疲力竭,而後對着輸的鳥一陣奚落一樣。
雪在屋檐上積得越來越厚,在院子中,雪落下,因人多的緣故,全都化作冰冷的水,浸濕大院,盡顯泥濘……
霍剛用拳釘接住了孫向山的落雁式,隔開雙鏜,而後準備起身出拳反擊。
但自他隔開雙鏜,孫向山便猛地退出了幾丈開外,霍剛覺得,孫向山是要收手了,剛放下雙拳,他便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孫向山的鏜竟藏了機關,鏜刃直接從鏜柄射出,當即打進了霍剛的胸口。
武功再好,終還是逃不過對手的暗算;而這,也正是多數高手都懼怕的一件事,自己苦練數載,卻在將來的一天與人交手時,卻被暗算,自己不僅命喪黃泉,而且還讓他人認為是技不如人。
死也就罷了,試問江湖兒女有幾人怕過生死?可卻要在死時被小人剝去一生的榮譽,那便是可悲的了,江湖人有三樣東西,一條命,一個名聲,一生榮譽。
少一樣都不行。
霍剛粗人一個,活着時為私利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但他還是沒有聰明得過孫向山,他輸了,不僅身死,而且還會名敗!直至死時,見到已深深沒入自己腹中的鏜刀,他也只是說了句:“你媽拉個巴子!”而後倒地命絕。
雪中多了一種顏色,融化了少許的雪,卻很快又被雪蓋住,最後,又是一片白。
霍剛一死,霍家拳館的人頓時亂成了一鍋粥,他們本以為自家掌柜和孫鏢頭二人只是在鬥氣,卻如何也料不到,孫向山卻是要下黑手,突如其來的變故,以及群龍無首的無策,導致的,是一聲聲的,刀插入血肉,接着又被拔出來的那種令人作嘔的聲音。
絕望時,人已很少尖叫!發生在龔府的第二空屠殺倒是安靜了許多。
半個時辰后,雪再也蓋不住那血的鮮紅了。
正堂中,慕凌蕭看着頸口鮮血橫流的龔安,以及屋子內那些個死了的下人的屍。
慕凌蕭有些作嘔,她厭惡死亡,她開始流淚,她同情死亡!照往常,看見屍體或死亡,她或許會轉身走遠,連頭也不會回,亦當做不見。
可今日,她怎麼也不會忘記這些人的死,因為這些人不同她往常所見的死人,這些人,是可憐,無辜,凄慘,絕望的死的。
若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那這個人在看了這些死人死時的眼神后,相信他一生都不會忘。
龔千寒自中毒倒地后,便是死了?!他臉色蒼白,嘴角帶笑,像是在深沉的睡着,可他的確沒了氣息,沒了脈搏,整副軀體冰冷又僵硬的躺在地上。
在血腥的屋子中與死亡對視!對於一個女人,是殘忍的;不知為何,慕凌蕭不再啜泣,她起身,拔出龔千寒的劍,小心的的走到門口,殺死守門的孫家鏢局的下人後。
她便抱起龔千寒的屍體,乘着夜色,躲過看守,繞到後院,越牆而出。
雪下的狂,雜亂的風雪迎着她的臉上猶如刀割,雪已有數尺深。
蒼穹在哽咽,北風在咆哮,雪作勢,推波助瀾,就連上蒼也會憐憫,龔府四百多人加上霍家拳館的三百多人,總計近七千多人,在三個時辰內被屠殺,死在雪夜中。
慕凌蕭從馬廄中牽出一匹馬,將龔千寒架在馬鞍上,自己騎在馬背上,搶出了東直街,想要奔出城外。
慕凌蕭不時低頭看看龔千寒,她哭了,她現在帶着一個屍體,其實是在下一個賭注。
她的眼淚隨雪!終變為了北風的追隨者。
不過片刻,孫向山便發現慕凌蕭已乘亂逃了,於是帶忙帶人衝出了龔府。
而龔府的正門前,竟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可孫向山一出來,他們便讓出一條道,為首的頭還衝孫向山點頭行禮,而這,恐怕便是孫向山敢殺霍剛的原因——他有官府撐腰。
冬夜,無比漫長!洛陽,在夏日宵禁只需三個時辰,但冬日裏,就變成了四個時辰。
慕凌蕭來到城門前,城門緊閉,城樓上,燈火衰黃,值夜的兵都縮在樓屋中,烤着火,搖着篩子,只留了兩個兵守着內外兩個城頭,而至於遠些的守城牆的兵,便沒有守城樓的兵那麼愜意了,他們沒得屋子躲,就只能冒血值夜。
可值夜的人儘管都看見了一個女人在城門前來回徘徊,但沒有一人過問。
因帶着龔千寒,所以慕凌蕭運不了輕功,只能騎馬從城門走出去,可城內的宵禁,要是沒有出城的令牌,是出不了城的。
慕凌蕭在雪中冷的顫抖,望着緊閉的城門,她只能祈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