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湖山落幕 (1)
第11章湖山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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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突然就來了,從半空中黑幕般的雲層里傾瀉而下,先是路過6樓,打在人們的臉上,澆濕一面面發黃的牆壁,爾後逐漸變急,逐漸變密,樓底街道上一群女孩驚得花容失色,步履匆忙。余嘉其望着這瀟瀟雨幕,它似乎純潔透明到沒有一丁點雜質,柔弱無骨,但拍到肌膚上的卻又是清晰可感的撞擊觸覺。他內心裏問道:雨,你在沖刷怎樣的罪惡?
凌晨三點半,辦公室里的海棠花睡熟了,余嘉其卻無法入眠,他從秦有餘最初的案底翻起,直看到前日湖山大橋上的事故,橋上發出噪音的車只是虛晃一槍,聲東擊西,據現場人員描述,肇事逃逸人的身形和秦有餘極度吻合,而另一端的藍灰色皮卡司機才是真正被當槍使的人,該司機一頭銀白髮,據助手翻閱的資料可知,這個人也不是什麼好鳥兒……可惜當場斃命,再也套不出什麼話來。
“這一起蓄意傷人事件應該是針對齊嫣的。”
“來營救盧倚南的人也是秦有餘,那麼想對齊嫣滅口的也該是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齊嫣手裏還有什麼證據或者驚人的秘密嗎?我們已經從齊嫣那裏得知盧倚南就是當年謀害陳煢煢的第一嫌疑人,然而這是在撞車事故之後——盧倚南懼怕的是這個嗎?”
“盧倚南應該還在湖山,這裏有他的全部,地底的迷城的究竟有多大,他又藏在哪個陰暗的角落?”
不得而知——帶着這些問題,余嘉其雙腿架上辦公桌,整個人陷進中背椅里,窗外濺着沙沙的小雨,混着質感渾濁的睡意,余嘉其的夢境被水浸泡着,隱隱讓他覺得呼吸粗重而困難,好比一個水下憋氣過久的探險者,拚命地試圖揪住手裏最後一根稻草,好讓口鼻露出水面,哪怕只有一秒。
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三個小時,桌子上“開刀”的專屬鈴聲跳了起來,拯救了余嘉其的噩夢,余用手掌接了一捧涼水捂在臉上,咕嚕咕嚕抹了一把,激醒自己,才敢去接那一直響不停的電話。
“喂,頭兒,”電話另一端傳來刑古熟悉的嗓音,“化驗結果出來了,您的猜測是對的,那間打不開的儲藏室也搞清楚了,原本是放金磚的,已經被運走了。還有——”
余嘉其豎起了耳朵,屏息凝神,聽刑古講道:“又出事了,今早6點鐘左右,有人在石城街道發現了盧青崖的屍體——”
石城路在湖山大橋以西湖山中學背後不遠的地方,那裏是一片住宅區,各所民房高矮不一,新舊參半,案發現場就在石城路最高的一棟建築雙豐樓前面,而李憨的餃子店正好坐落在這裏。
警察們守護着現場勘察的時候,李憨正站在自家店門口夠着脖子觀望,余嘉其抬起頭來,第一眼就瞅着了他,於是直起身,兩手掌互搓,朝他走去,開口問道:“李大憨,聽說是你報的案?”
“是的。”
“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6點左右吧,今早上我去天台開門,然後再下樓去開店鋪門,我每天都是這樣。但今天打開天台的門之後有些異樣,我聽到外面咚的一聲,我走到天台上什麼都沒發現,下到一樓來,才發現大家圍着這個死人看,已經凍得梆硬的。於是我就報警了。”
“有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去開天台的門?”
“白天有居民會上去晾衣服,曬東西嘛。”
“那晚上又會關閉嗎?”
“會關,怕熊孩子跑上去,以前出過這樣的事兒,所以居委會安排給我這麼一個差事。”
“你昨晚也去關了嗎?什麼時候?”
“我一般是店打烊了就去的,昨晚應該是11點半吧!”
“沒發現什麼異常?”
“沒有。”李憨木訥地搖搖頭,余嘉其發現他的妻女也都在店門口擔驚受怕地張望着。
“嗯,”余嘉其肯定地點點頭,“除了店鋪,你整個家也住在這幢樓嗎?”
“在五樓,離天台近,做這差事也比較方便。”李憨舉起手指一指。
余嘉其再度向天空望去,由於視角過於尖銳,他感覺雙豐樓歷經風雨已經有些傾斜了,在碧藍如洗的空中搖搖欲墜,就像比薩斜塔一樣,時間是它最大的敵人。在天台的護欄邊,一截不甚起眼的晾衣繩在風中颯颯舞動,誰又知道它曾經是一根追魂奪命索呢。
“行,你先去忙吧!”余嘉其輕輕拍了一下李憨的肩膀,然後朝通往天台的樓梯口走去。
“你怎麼看?”余嘉其雙手插在口袋裏,在樓梯上突然轉身,問着身後的刑古。
“頭兒,你來之前我已經看了屍身,脖子上有明顯勒痕,盧青崖是被人用繩索絞殺而亡,這應該是昨晚的事情,和墜樓無多大關係。”
“嗯,和我想的一樣,”余嘉其繼續朝前走,“那你怎麼看待墜樓一事?”
“這點我想不太明白,我覺得李憨的話有問題,他說今早上開鎖的時候聽到屍體墜地發出‘咚’的一聲,未免太湊巧。”
“你懷疑,他自己舉報自己?”
“你忘了?頭兒,盧家人可是殺害李憨生父的兇手。”余嘉其盯了刑古一眼,沒有表態,轉身朝樓上大步趕去。徒步攀上頂樓,刑古發現頭兒面不改色,氣息均勻,不免心生敬意。見頭兒正雙手托着門上掛的一把舊色大銅鎖仔細端詳,又推着那道木門來來回回地開開合合,模仿着李憨每天都得重複的簡單動作。
於大澤拍了拍手,抬足邁進天台,但見晾衣服的幾個架子橫陳了一地,綳在架子上與天台角的繩子都已不見影蹤。有幾件忘了收拾的衣裳被壓在架子底,東風路過掀起一角,天空中浮着一大片碎雨雲。
天台上的實體圍牆有齊腰高,牆皮斑駁錯落,牆縫裏擠出兩株野辣椒還有風滾草。余嘉其兩手扶住欄杆探出腦袋去張望,大地上行人與車輛奔赴各自的方向,匆匆忙忙,挑着擔子賣麻糖的一老頭兒嫻熟地敲着他的工具,“叮噹當,賣麻糖”,藉著風聲,悠悠揚揚地飄到余嘉其的耳道,已經很弱了。盧青崖墜地的兩平方地面被一株茂盛的行道樹擋了個嚴實。余嘉其捋起那條繩子來看,是手藝人用山棕皮搓出來的,用的日子不短了,每一絲皮毛被咬得緊緊的,尚未起球。繩子一端拴在欄杆的柱頭頸上,另一端打成一個粗壯的死結,垂直的時候剛好探到五樓的窗檯。往旁邊走兩庹,是雙豐樓的每一層的過道口,穿堂風呼呼的刮著牆壁,走道正對着的樓外邊兒,一層一層的半環形護欄形成了下降的階梯。
天空說暗就暗,雲化成雨落地,豆大的雨點先遣兵激起天台上一溜塵土,緊接着瓢潑桶灌似的雨水如期而至,不遠處的山峰頂風呼雨嘯,林子上方擁起一排城牆似的白霧來。刑古三步並作兩步竄回樓梯間,回頭看余嘉其還在欄杆旁櫛風沐雨,一臉神思,喊道:“頭兒,你幹嘛呢!”
“頭兒,快下來,一樓保安室的監控錄像!”對講機里忽然傳來監察科Lida的聲音。
雙豐樓是幢老建築,沒有配備電梯,聽到這個新發現,二位紳士顧不得濕漉漉的發梢,沿着樓梯盤旋而下。
“怎麼了這是?”Lida幸災樂禍地看着二位,報告說,“我翻到了昨晚十點半左右六樓樓梯間的畫面,繼盧青崖走上天台不久,又有一個穿戴着連衣帽的陌生男子隨後消失在走道里。二十分鐘后,下班的李大憨哼着小曲踩着二連步,放大揚聲器,聽得出他掏鑰匙串,插進鎖孔鎖芯旋轉的聲音,不到一分鐘,李憨回到了六樓。”
余嘉其看着那個連衣帽男子沉着腦袋的身影,不由皺起眉頭,他扶額問道:“Lida,天台有沒有監控?”
“沒有。”
“那這個呢?”一旁的刑古抬手一指,指頭對準保安室外一枚銀色的“天眼”監控器。
“我馬上調出來。”Lida反應很快,截取了昨晚九點以後的畫面,用二分法不斷逼近10~12點的區域,速度逐漸慢下來,到最後差不多一幀一幀地瀏覽着。
“嘿,找到了!”Lida的鼠標一頓,停在一個畫面,二位紳士從小仙女背後各自探頭,只看見了李憨一家打烊關掉店門進入樓梯的場景。
“那個戴帽子的傢伙呢?”
“沒看見,”Lida一臉歉意,“頭兒,等我把材料拷回去再往前重頭找一遍。”
暫不考慮戴帽子的傢伙什麼時候潛入大樓的,那麼他是怎麼離開的呢?通往天台只有一道門,那道門完好無損,一旦有人從外面鎖住,是根本無法打開的。難道他是從過道外那一層層環形的護欄溜下去的,不不不,余嘉其在狹小的保安室里來回踱步,很快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雙豐樓一層有2.8米高,那環形護欄只是由四圈混合金屬管組成,每一層同樣大小,且不說一個人要抓着六樓的護欄跳到五樓有多懸乎——這需要一個臂力超強,心態極好,訓練有素且沒有恐高症的特種人才方能勝任,如果意外踩空,腳卡在兩根金屬桿之間難免會被樓下路過的人發現。最重要的一點是那護欄歷經風霜的侵蝕,早已鐵鏽斑駁,看起來岌岌可危,不知道還能否承載一個成年又具有發達肌肉的人?
刑古看穿了他的焦慮,他也很想破獲這起迷案,便告訴余嘉其:“頭兒,我有一個想法。”
“哦,直說。”
“也許那把鎖根本就沒有鎖上!”
Lida把畫面放大,畫質漸漸變得高糊,但三人仍可根據紅外攝像頭拍下的深色圖像辨認出,那緊閉的呈半月形的鎖環,以及那根本沒有被限進去的鎖扣——這是一道空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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