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枇杷(中)
摘了個乾淨,黃鳴提着枇杷,扛着杆子就走了,好在他還是算有良心,臨走之前給黃晌留了一捧。
黃晌干不過他,只能嚶嚶嚶。
程鍥也算是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在乎的並不是枇杷,而是自己辛勤付出了,卻沒得到應有的回報,所以才會不開心。
“別不開心了,吃我家樹上的果子吧,這是我們一起種的呢,味道會更好。”程鍥這麼安慰她道。
黃晌吸吸鼻子,道:“我知道。就是堂哥太土匪了,摘了我的不算,心裏還惦記你的。”
“沒關係的,這才成熟的果子,不見得有多好吃,等剩下的再熟了,我們一起吃個夠。”程鍥遞了張紙巾給她。
黃晌雖然不甘心就這麼失去所有的果子,但是反抗不過,也只能接受事實。
擦乾淨了淚,她有些疑惑,道:“堂哥不像那種喜歡吃零食水果的人呀,為什麼總惦記我的枇杷呢?”
萬能的程鍥也不能解她的惑。
黃鳴長大之後內向了許多,這兩年上了高中,平時跟她接觸的時間更少了,但是喜歡欺負她這一點還是沒怎麼變。
這段時間一直惦記自家的枇杷,一見到果子成熟,就像蝗蟲過境一樣,要不是因為還有一大半沒有成熟,實在不能吃,黃晌絲毫不懷疑他肯定都想要摘掉。
事出反常必有因,以前從沒有聽說他喜歡吃枇杷,現在他摘那麼多枇杷是要幹什麼呢?是要送去討好誰嗎?
傍晚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她又開始了每日一告狀,跟黃爺爺黃奶奶訴苦說了這件事,平日裏有無數話安慰她的二老一反常態的靜默不語,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爺爺,你們怎麼了?”黃晌問道,又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真的太過小氣了,抓着一點不值錢的枇杷一直不放,所以將愛護她的二老都給弄來疲憊不堪,不想理她了。
“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讓你們失望了?”黃晌不安的問道。
黃爺爺喝了一口酒,有些苦澀的笑道:“沒,不關你的事。”
“那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黃晌也不吃飯了,坐端正了問。
黃奶奶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道:“小娃家家的,問那多幹嘛,有些事跟你說了也不懂。”
黃晌道:“我已經長大了不少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們有事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呢?”
“唉——”黃爺爺嘆了口氣,說道:“上次你三伯不是暈倒了嗎,送到醫院檢查,現在已經出結果了。”
三伯暈倒的事情,黃晌當然知道了,不過那是早些時候的事了。
過完年沒多久,某一日,身強體壯的黃三伯摔在了回家的石板路上暈過去了,直到趕了全部鴨子回籠的三伯母回家才發現他,發現他身體偏冷,渾身僵硬,就像是要那什麼了一樣,把三伯母嚇慘了。
三伯母哭着來喊黃爺爺過去看情況,當時她那副模樣,頭髮有些凌亂,滿臉淚痕,火急火燎的樣子,嚇壞了得知情況的一家人。
後來黃爺爺扎了針,三伯才緩緩轉醒,睜了眼就下了地,跟平時沒個兩樣。
大家都鬆了口氣,後來聽說三伯娘讓他去醫院價檢查,三伯還以自己身體不錯,不去檢查浪費錢,二人意見相左發生了口角,吵了一架。
吵的那一架愈演愈烈,黃爺爺去勸架的時候,強行拉着一直說自己身體肯定不錯,還要去餵鴨子飼料的黃三伯,給他檢查了一下情況,最後摸不準,讓他去醫院,他們這才去醫院看了看。
黃晌記得,黃三伯還住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院來着,那時候大人們臉色都不太好,但是都沒給她這個小輩說。
後來,他就回來了,她見着黃三伯跟平時一樣,便認為沒什麼事來着,拋之腦後了。
再然後就是黃鳴堂哥來偷她的枇杷了,她還去告狀,三伯便給她炒了一盤聞味道就令人流口水的小煎鴨來着。
這時候聽爺爺這麼說,黃晌想起了那時候大家的反常,免不得心裏一個“咯噔”,問道:“三伯,他怎麼了嗎?”
說到這裏了,黃爺爺卻沉默了。
黃奶奶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問黃爺爺,道:“三娃是個可憐的,還沒到四十,正是大好的年紀,怎麼就得了那種病?”
黃晌一聽奶奶這麼說,也有些急道:“三伯究竟怎麼了?”
黃爺爺又喝了一口酒,不知是酒太烈,還是壓抑的情緒過多,眼眶都有點紅了,道:“你三伯,得了腦瘤。本來打算開刀做手術的,但是做手術風險大,怕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了。”
黃晌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黃爺爺又道:“而且做了手術,他遭了罪,只怕也是時日不多了。”
他咽了口唾沫,顫聲道:“本來吧,不打算告訴他的,一家人背地裏湊錢,想要給他做手術,至少讓他多活幾年。可是,你三伯不知咋的就曉得了,怎麼也不願意做手術了,說什麼,要把錢留給你堂姐堂哥讀書、成家立業用,還要留點來孝敬我們,和給他最對不起的妻子以後改嫁用的。”
說到這,黃爺爺輕擦了一下濕潤的眼眶,對着黃晌道:“以後,好好對待你三伯,他,時間不多了。”
黃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完晚飯,上床睡覺的。她的身體被本能操控着,幹着平日該做的事,靈魂卻已經飛往了別處。
她回憶起了最初對於三伯的印象,那時候他真的是一個很兇的人,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
小時候有一次午休時間經過他家門前,被眼尖的他發現了,黃晌就在田埂中間站着被罵了一頓,等他罵完了,她打算繼續去玩,發現她意圖的三伯都被氣笑了,直說她將他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了,一點不把他放在眼裏。
那時候為什麼三伯要說她呢,現在回想起來才突然明白,那時候大夏天正午,她睡不着,打着赤腳能去轉一座又一座山,大太陽底下暴晒,能不中暑嗎?
黃晌上學前班的時候,剛入學,很興奮,帶回了兩隻鉛筆,做完了作業就不知道把其中一隻鉛筆放哪裏了,找了半天沒見到,氣惱的她將火氣發在了一旁打盹的黃奶奶身上。
黃三伯過來送鴨蛋,正好逮住她的“惡行”,罵她不知道尊老愛幼是什麼,不明白自己是奶奶帶大的一個沒人要的娃,還說她想發火就發火,隨意把人當做發泄桶的行為要不得。
然後在竹椅縫裏將她的鉛筆找了回來,原來這鉛筆一直在那,在眼睛死角處,她才沒能發現。她後來回憶起來,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無理取鬧的厲害,以及覺得無地自容,不再敢理直氣壯的對上無情拆穿她的黃三伯。
黃三伯脾氣火爆,總是教育不聽話的黃鳴堂哥,但是從沒有對她動過手,說他不敢動手打除自己子女以外的人也好,還是說他對黃晌這個侄女外人不上心也罷,就平日裏的點點滴滴,細細算下來,其實他盡了許多原本該是黃晌父親黃正啟的責任。
黃晌心緒不寧,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又一個人生的陌生領域——生老病死。
一個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人,突然有一天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往後的日子裏,沒有那個人的笑,那個人的哭,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那個人只活在人們的回憶里,最終被淡忘掉。
她恍然大悟般意識到,她將再也看不到黃三伯了,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