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槿淳良言解誤會
()晚間屋裏悶熱,槿蕊搬出涼竹平榻到屋檐下,倚躺在上面閉眼養神,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扇納涼,從外面遛達回來的白球,親熱地搖着尾巴朝她跑了過去,白球就是逸君抓回的小野狗,長得很快,如今已是肉厚皮亮,明明是通身的黑毛,槿蕊偏偏給它取帶白字的名字。
兩日來,它是倍受冷落,槿蕊生逸君的氣,故也不待見它,洗澡餵食全部丟給海棠去做,白球整日圍在槿蕊海棠腳跟打轉,哪受過這種待遇,實在不甘心,它這會兒吃飽喝足,洗得乾乾淨淨,又歡快地挪近槿蕊,先用鼻子蹭蹭垂下的腕臂,再用舌頭舔了舔求撫摸,卻被槿蕊一揮掌把它推到半尺遠,背過身子,“別來煩我,找海棠去。”白球委屈地低嗚幾聲,可憐巴巴的趴到樑柱角下。
這時,槿淳來看槿蕊,見狀不由失笑,語帶雙關道:“怎麼,白球也得罪你了?”聲音還飄在半空,白球已然撲上前,伸着長長的大舌頭,又是搖頭又是晃尾,黏乎乎的口水沾得他手背手心全是。
槿蕊眼皮都沒睜,只懶懶地說了句:“它鬧我。”天熱心煩,連海棠都被她打發出去了。
槿淳陪白球耍玩會,便拍拍它的腦門叫它找逸君去,白球頗通靈性,聽得懂人話,汪汪叫了兩聲便往外跑去。
槿淳默默地洗凈雙手便在榻子的上角邊坐定,接過槿蕊手中蒲扇為她扇風,槿蕊轉過臉,枕上他的大腿,槿淳體質冬暖夏涼,靠上冰涼涼甚是舒服,小時候常常枕着睡午覺,只是如今大了,雲娘提點要慢慢改過,她口裏應承的好聽,想靠的時候仍舊照靠不誤。
打那晚起,活潑的她話明顯少了,也安靜了許多,且有意無意迴避逸君,破天荒不往他們屋裏鑽,貓在自兒院裏悶吃悶睡,另一個是沒精打采,失魂落魄的,只知道舞槍揮棒,弟姐們鬧彆扭,作為大哥當然要想法子勸合調停,雖曾私下旁敲側擊逸君兩三回,奈何他嘴笨語拙,套不出緣由,沒法子,就來這邊試試,踟躕良久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為適,槿蕊曉得他的來意,掏乾淨耳朵準備聽教,老半晌卻沒聽到他的聲音,不免睜開眼,兄妹對視良久,彼此無話,瞧着他犯難的眼色,苦大愁深的濃眉,最終還是她先開了口,含含糊糊地咕噥道:“哥,你甭多想,其實二哥沒得罪我,我問了他句話,他沒應,我的面子情過不去,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槿淳聞聽此言鬆了氣,憨憨問道:“是要緊的大事嗎?到底是什麼話,你告訴哥,哥幫你問他去。”
“別介,現在不想知道了。”槿蕊答得沒好氣。
觀她鼻眼神情,還是相當的在意,槿淳心下稍稍轉了轉,良言安慰道:“逸君雖比哥生得聰明,到底是粗心男子,女兒家的細巧心思未能體現確是常情,偶爾你問的事也頗為古怪刁鑽,興許他腦子一時沒明白,答不上。他是最疼你的,西市的毛皮錦羽鋪子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即便前晚有不妥貼周全之處,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就饒他一回。”
槿蕊撇嘴困惑道:“他跑那地方做什麼,又與我有何相干?”
槿淳笑道:“醉酒話你哪能記得真切,那次烤肉你吃醉了,拽着他的衣袖要孔雀的尾翎,他就巴巴的四處去尋,我勸他說你是無意的胡話,不必費心,他偏偏聽不進,反說你是醉后吐真言,必定是喜愛極了,跑了幾次才知道,原來那東西不但是金貴,更是罕物,是供宮裏用的,民間少有,可他不死心,交待走方的毛皮戶從南方幫他帶,看在他待你的心思,別再躲他不見,他飯也吃不好,夜間翻來倒去睡不安寢,看你們這樣,哥憂心。”
槿蕊一聽,心頭瞬間軟了下來,輕嘆着爬起身,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看來男人的心也難猜透,逸君絕對是有那種意思的,也認同自己的觀點,她記得真真切切,當她說完話,看到他的下巴隨及點了點,嚴格算起來,自己並未折了面子,思忖至止,氣也順了,心底也敞亮了,立馬輕鬆許多。
可是他為什麼不答話,難道是害羞,還是臉面薄說不出口?或是有其它的難言之隱?不過,再僵下去不是辦法,連喻梅勤都覺察不對,晚膳時目光在他們倆之間來回掃了幾次,飯後雲娘拉着她問東問西,都被打哈哈敷衍過去,雲娘雖不信,只是忙着採買打點回鄉拜客的禮物,又要整理行囊,還要交辦她不在家時喻梅勤的三餐吃食茶水等事項,顧不上細問。況且,不日便要坐船去青橋鎮,水路好幾天的工夫,船上就那麼大的地方,到時候面對面豈不尷尬無趣,也怨自己多事,平白說那些話做甚,世上之事都講究水到渠成,時候到了不就明白了,現在發愁恐也無用,時常自詡大氣量,最瞧不上古代姑娘家小里小氣的,正經應該大方些為好,套上木履,便攙上槿淳,往東廂房走去:“哥,上你那趁涼去。”
沒料事情如此順利,槿淳像卸下擔子,笑道:“就等你過去切瓜,乍然不來怪怪的,昨晚吃瓜果都不對味了。”
皎皎的月光酒滿院落,不用點燈也是亮堂一片,逸君獨坐在石階前的長條石板凳上,一手握着銀槍,一手執布,卻不擦拭,只是怔怔的愣神,像座泥胎,忽聞院外響起槿蕊清脆的笑聲,且越來越近,正疑惑間,便見她的人影已到院門處,還如往日般跑到他跟前,面帶微笑,跟沒事一樣,甜甜叫了聲二哥。
他一下子沒轉回神,槿淳輕推他的肩膀,道:“你們略坐坐,我去取青瓜來,老早就在水井泡得冰透透的,嚼起來保準是又脆又涼。”
槿蕊忙聲道:“哥,要我吃拌蜂蜜的,蜂蜜要多多的。”
“好勒。”槿淳快步出了院門。
“我來。”尷尬難堪早沒得無影無蹤,槿蕊挨着逸君的肩膀坐下,把袖管挽了幾挽,抱過他手裏的銀槍,“二哥給我打扇。”一面拿布頭輕輕的擦抹,一面言笑自若道:“二哥,那晚我在遲家多吃兩杯酒,染了些醉意,說了無聊的胡話,生了無聊的悶氣,直至方才才真正酒醒,女人心眼小,二哥是真君子、大丈夫,不要與我計較。”
逸君沒接話茬,四周除了蟋蟀聲,蒲扇呼呼扇風聲,時而鄰居家傳來的幾句或高或低的喧嘩聲、吆喝聲,老半天再沒其它響動,槿蕊心裏再無包袱,處之泰然,靜寂許久,他方才幽幽地開口道:“有些事光想不行,還得有想的本事,我現在唯一能說的,在二哥心中,蕊兒是當空明月,是蛟海珍珠,能被蕊兒看上的必是世上最幸運的男子,能娶到蕊兒的必定是有大福的男子。”
槿蕊不由失笑出聲:“哪有像二哥這樣夸人的。”
“都是掏心窩的實話。”逸君立即回道,聲音雖輕,份量卻是沉甸甸的,“你知道二哥從來誆人,那晚我……”
槿蕊搖搖他的手臂,央求道:“不說這沒意思的事,它就算過去了,以後再不提它,行嗎?”
逸君察她眉眼確無惱色,點頭道:“行。”
話音剛落,貓在院外的二人一狗,立即抬腳進來,“小姐,你最愛吃的黃瓜來啦。”
海棠端着大食盤,盤內盛着滿滿的一大瓷碗的黃瓜,一碟竹籤子,一小碗蜂蜜笑咪咪地走近,後頭跟着槿淳和汪汪叫的白球,白球見槿蕊笑了,一下子撲進她的懷裏撒嬌,用力之猛差點把槿蕊撞倒,好在身旁的逸君急手扶住才免摔了個跟斗。
“你想死啦!”槿蕊嘴裏雖然狠罵,還是把它摟在懷裏又摸又抹,疼了好一會,大夥全笑了,等海棠舀來水,四人皆凈過手,便說說笑笑吃起了青瓜片,沉寂兩晚的院子復又熱鬧起來。
“汪!汪!汪汪汪!”白球屁股挨地,直直的穩坐起,彎着兩條前腿,它擺出玩拋接的遊戲的樣子,槿蕊會意,胡亂地扔出一塊青瓜,白球快速躥去,高高躍起穩穩地接住,咬兩下便吞咽下肚,接着興奮地叫上兩聲,催槿蕊繼續,四人輪流丟十來片,它都穩穩的咬住,得意的又是一陣汪汪汪亂吠。
且說雲娘放心不下,擱下手頭的活計來找逸君欲問個清楚,沒成想老遠就聽見兄妹們其樂融融的笑聲,立在牆角細細傾聽,槿蕊興高采烈地談及將近的旅行,一會又商量在船上的時間如何打發,一會問起槿淳青橋鎮有哪些好玩好吃的地方,滿嘴二哥二哥叫的又歡又甜,心知確實無事了,便含笑悄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