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神闕
在渺茫的虛空走了很多天,一邊走一邊以靈氣探測周圍,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這期間,盧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床鋪上打坐,有時也去學宮各個館舍走走。一同入學宮的學子們大多也是自我參悟為主,間或向各位師傅請教,也可以去藏書樓翻閱經典。
盧奕排了很長時間隊伍,才輪到參閱那捲《七元開化圖》真跡,除了尺寸大一些,看得更清晰一些,其他沒有太大變化。
畢竟當今天下已有大量法士、修士,以及不少神君,以法力臨摹當時還是修士的聖祖的真跡,還是不難的。
學宮建在山水之間,風景極為不錯,陶雲堇有心想要去逛一逛,阿奕卻百般推脫,終是回到香樟小屋修鍊。
陶雲堇一邊在虛空探索,一邊不高興地嘟囔:“這哪是修鍊啊,分明就是修禪。一天天的就知道面壁打坐。我居然跑到另一個世界當尼姑來了。”
阿奕笑道:“你這人聰明是聰明,怎麼這樣沒長性?”
陶雲堇嘆口氣:“我就是不耐煩這種枯燥無味的東西。讀書那時候也這樣,所以考不上高中,把我媽氣得哭了好幾夜。”
她似乎陷入往事之中,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阿奕問道:“你跟你媽兩個人過?”
陶雲堇點頭:“我爸在我很小時候就死了。我媽種不好地,只能帶我進城打工,在一家醫院做保潔。就是打掃衛生。有時候也做護工。就是伺候病人。你知道,醫院的東西很髒的,很多病人身體不舒服,嘔吐是常有的事,還有很多看不見的髒東西藏在各個角落。我媽咬着牙扛下來,她知道自己是個農村婦女,沒有什麼技能,為了供我上學,只能做這樣的活兒。可我不學好。”
她緩緩垂下頭,聲音萎靡不堪:“我不是讀書的料,坐在課堂上我就是沒法集中精神。我聽到半夜裏我媽常常嘆氣,我知道是為我,可我沒辦法。我卯足了勁,只能考上一所職高。其實我原本是想不讀了,跟着我媽去打工。可是被我媽打了一巴掌。”
她頓了頓:“她就打過我這麼一回。她愛哭,從來不罵人,也不打人。那次打得我半邊臉都腫了。”
陶雲堇低頭走得越來越慢:“我媽那段日子在醫院裏伺候一個中風病人,那人在床上躺了半年,後背屁股全是褥瘡,血水膿水怎麼都擦不幹凈。尿失禁,大便失禁,弄得整張床單都是,甚至淌到地上。我媽回到家,看到黃色的土豆都想要吐。我跟她說,要跟着她一起去打工,她狠狠扇了我一耳光,朝我吼了一句‘那我寧可現在去死!’”
她仰頭看天,長長嘆了一口氣。
扭頭看了看阿奕,後者有些不大理解。
陶雲堇笑了笑,解釋道:“在我們那個世界,讀書拿到文憑,是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賺到更多錢的。我媽是為了我有比她更好的未來,才咬着牙苦熬。可惜,我不是讀書的料。不光高中考不上,連職高都面臨退學的危險。”
阿奕好奇:“為什麼?讀書很難嗎?”
陶雲堇搖頭,思緒又回到遠處:“不是。是生存很難。職高這種學校裏面,還有社會上,有很多混混一眼就能分辨哪些人出身良好,家庭體面,哪些人出身卑微,如同螻蟻一樣可以隨意欺負還不敢聲張。哼,他們就是憑着這樣過人的眼力吃飯的。”
阿奕沉下聲:“他們欺負你?”
陶雲堇握緊了拳頭:“他們搶我的錢,不止一次。我拖欠學費、雜費、校服費,教導主任威脅要把我退學。我被逼急了,跟那個女混混打了一架。雖然要回來錢,可是被學校發現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女混混的人跑去學校打報告,她們就是要玩死我。學校把我媽叫過來批評了半天。”
阿奕義憤填膺:“把那些流氓搶你錢的事,告訴學校,告訴你媽。”
陶雲堇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阿奕眨眨眼:“那你是怎麼做的?”
陶雲堇:“我變成了一個比那個女流氓更壞的流氓。我跟着一個大哥,他幫我揍那個女流氓,狠狠地揍。我在一邊看,然後把嘴裏的煙蒂在她手臂上按滅。”
阿奕默不作聲地看着陶雲堇,後者只是雲淡風輕地望着虛空深處。
阿奕輕聲道:“我猜,那個大哥不會無緣無故幫你。”
陶雲堇點頭,垂下眼帘。“他要我陪他睡覺。”
阿奕動了動喉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者什麼都別說了,有些事還是不說出來好。
虛空中沒有一絲聲音,寂靜得可怕,靈氣無聲無息在身邊流淌。
陶雲堇忽然扭頭看着阿奕,輕蔑一笑:“你的腦袋瓜在想什麼邪惡的事情?我那時候已經有錢了!我把錢給那個大哥,讓他去痛快叫雞。”
阿奕一愣:“什麼雞?”
陶雲堇笑道:“就是妓×女,陪人睡覺換錢的那種女人。我那時候從我媽收來的垃圾中,找出一些醫療器械,比如一次性針管、藥瓶賣給個體診所、赤腳醫生,能換不少錢。”
陶雲堇忽然頓了頓,眼神中射出一絲恨意,聲音陡然低沉下來:“也就是在個體診所,我遇到了那個女人。”
阿奕問道:“哪個女人?”
話剛出口,忽然看到一幅畫面,確切地說,是陶雲堇腦海中出現的畫面,同時也清晰地出現在阿奕眼前。
是一個美艷的年輕女子,身後站着一個老頭和一個大漢。
那大漢手裏握一個針管,剛從一個女子的脖子上拔出,那女子頭一歪,閉上了眼睛。
阿奕看那死去的女子與陶雲堇有些相像,心裏一驚,這是她的母親。
隨後又見大漢手拿針管朝自己走來。
他雖然不知道這種尖端極尖極細,裝滿液體的管子用來做什麼,但是本能地覺察到危險。“雲兒,他們要做什麼?”
陶雲堇猛然閉緊眼睛,咬緊牙關,雙手抱頭,大聲怒吼:“滾!給我滾出去!我不要想起這一切!”
巨大的後悔與痛苦佔據她全身,讓她幾乎站立不穩,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阿奕扶住他,儘管他只是一團意識,與其說扶,還不如說相互靠在一起。
陶雲堇嚎啕大哭:“是我害了她啊!都是我沒用,我以為可以保命,可沒想到害死了我媽,也害死了自己啊!”
她哭得渾身顫抖,眼淚如決堤的洪水。
阿奕見她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抖作一團的樣子,心裏極為不知所措。他遇見過猛虎惡狼,遇見過大小妖魔,可是沒有遇見過有人這樣傷心。他叫她不要難過了,可是話音被陶雲堇的哭聲掩蓋,也很想抱起她不叫她癱軟在地上,可是手掌從她身體裏穿過。
阿奕坐立難安,覺得胸中憋着一股氣快要炸了,他猛地大吼一聲:“別哭了!說你的仇家是誰?我去宰了他!”
陶雲堇的哭聲戛然而止,仰起滿是淚痕的臉,獃獃望着阿奕。
阿奕道:“那個年輕女子和老頭子,是你的仇家對不對?我去替你報仇!”
陶雲堇眨眨眼:“你怎麼報仇?他們不在這個世界。”
阿奕滿腔熱血瞬間凝固。
陶雲堇嘆了一口氣:“我一直不喜歡這個世界,想要回到原來那個世界,其實就是心裏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回去報仇。”
她忽然笑了一下,眼中滿是凄涼:“可是我心裏也知道,回去又怎麼樣?那老頭子是一個富豪,黑白二道通吃,那年輕女子是他女兒。他們這樣的人家,我怎麼撼動得了?我無父無兄,社會上的小混混誰都可以欺負我,以我的力量,永遠只能任他們宰割。報仇不過是白日夢罷了。從前你說我空想不切實際,不願面對現實。”
她無力地低下頭:“其實你說的對。”
阿奕道:“誰說你無父無兄?那我是什麼?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兄長。要是有一天我們一起回到那個世界,我一定替你報仇!”
陶雲堇怔怔地望着他:“阿奕……”
阿奕生怕她不信,再次拍胸口保證:“我說到做到。”
陶雲堇還是不說話,眼神發空,似乎沒聽到他的話。
阿奕伸手在她眼前晃:“你怎麼了?”
陶雲堇打掉他的手,噓聲道:“我感覺到了。就是這裏。”
阿奕環顧四周,仍是一片荒蕪的虛空。“什麼?”
陶雲堇閉上眼睛,細細感應周圍的靈氣流動,朝側前方走去。
大約走了幾百步后,連阿奕也感應到了靈氣的異常。這裏的虛空與別處不同,進入其中的靈氣會產生輕微震動,發生細小的位移。
再往前走了幾十步,震動和位移更大了,大到靈氣進入此處,好像一匹狂放的野馬隨時想要脫韁而去,又好像有一隻不知名的手掌在其中亂攪。
陶雲堇再走了幾步才停下,睜開眼睛,眼前的虛空景象仍然沒有變化。“奇怪,這裏怎麼可能跟別處一樣?明明應該不一樣才對!”
她鼓盪周身所有靈氣,一道道溪流般的靈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朝她所立之處衝擊。
千萬道溪流朝二人湧來,那景觀如同天地崩塌,江河倒灌,毀天滅地的大洪水即將沖毀一切!
而就在洪水將要到達二人身體之外五十丈處,忽然迎頭撞上一堵看不見的牆!
靈氣隨即四散,似乎那牆無比堅硬。
阿奕驚喜交加:“雲兒,這裏就是神闕!”
在以往參悟的過程中,他曾經沖開了體內二百餘座洪爐,知道這種靈氣阻滯的感覺。但是神闕之大,阻滯之強,仍然超出想像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