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龍游淺水
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你們看房樑上躺着個胖和尚。”
眾人循着看去,果真有個和尚枕臂橫躺在上面,一呼一吸間,就如同仰躺着的蛤蟆,渾圓的肚皮時漲時落。他只抬手撓了個痒痒,年久失修的房梁就不堪重負般的發出了吱呀的聲響,腐朽的木屑和塵土也簌簌的掉落下來。但和尚只當自己身輕如燕,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絲毫不怕把樑柱壓垮。
樓下的人都仰頭望着他,就像仰望蓮花高座上的一尊佛像,目光迷茫且專註。只不過那並不是因為虔誠,而是出於好奇,這個和尚是怎樣上去的?從什麼時候就躺在那裏了?這要睡夢中翻身砸下來,那得是個多大的窟窿啊?!
和尚全然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閑散地伸了個懶腰,邊打哈欠邊嗔道:“連趕了兩日的路,也不讓爺爺我睡個好覺。”說完他翻了個身,直接從梁頂滾落了下來,看似就要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卻在眾人哇——的一聲中靈活的變換了個身形,如腳踩在棉花上一般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秤砣落地變瞬間成了殘葉掃地,沒有一絲聲響。
和尚搖頭晃腦地念了句:“阿彌陀佛。”然後啐道,“他娘的,怎麼改不過來了?”
眾人暗嘆和尚好身法的同時也偷偷打量着他,極其高大的身形,脖子上還掛着二十餘顆赤銅念珠,每顆都有碗口大小,這樣重的赤銅念珠若是掛在一般人的身上,不是把脖子壓彎,就是把頸骨墜斷,而對於和尚而言,卻與普通的木珠無異,可見是個筋骨極硬的練家子。
和尚從腰間拿下個酒葫蘆,往嘴裏灌了兩口烈酒,睨着眼問道:“你們瞎嚷嚷什麼呢?誰找什麼紫瞳人?”
馥郁獨特的酒香味瀰漫了出來,引得大家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入腑淳甘,不嘗已醉。
和尚破戒飲酒已使得伊凡廷連連皺眉,但還是忍着性子回答道:“紫瞳人乃是十惡不赦之徒,我等正在奉令追查。”
“哈哈,這倒有意思了,老子許久未下山,不知江湖什麼時候出了個紫瞳惡徒,你們倒與我說說他做了哪些惡事?”
伊凡廷一時語塞,他只收到了追殺的指令,並未得知具體緣由。
旁邊有個寒弦宮的小師弟沉不住氣了,嚷道:“既是宮主下令捉拿,定是做了很多壞事,還需一一列舉嗎?”
“宮主?什麼宮的宮主啊?”和尚摸了摸肚子,懶洋洋地問道。
“當然是寒弦宮了,你沒長眼睛嗎?看不出來嗎?”
小師弟對於寒弦宮的威名有着盲目的自信,即便現在寒弦宮大不如從前威風,但穿了這身宮服出來也是沒有人不認得的。
和尚冷哼了一聲:“爺爺我橫行江湖那會兒寒弦宮可不穿這鳥色的衣服,問天那老匹夫生怕別人不知道寒弦宮換了主,衣服顏色也要變一變,凈干這些沒臉沒皮的事,可見寒弦宮世風日下,愈發墮落不堪了。”
寒弦弟子哪裏受得了這番調侃,不僅引以為傲的寒弦宮被侮辱了,連敬重的宮主也被惡意詆毀,盛怒化作激奮,均拔出長劍做了迎敵的招式,喝道:“和尚,看劍!”
和尚見狀趕忙抬手制止:“且慢,打架可以,但別灑了我這葫好酒。”說著要把酒葫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寒弦宮的弟子只當他是怕了,找借口溜走,快速抬劍封住他的去路,然後手腕猛轉,刺向和尚的要害。
和尚腳下溜油,身如拂柳,輕輕盈盈地避開了劍鋒,穩穩把酒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然後才抬手去攥住了向他刺來的兩柄長劍,左右手一齊用力,把劍雙雙捏碎在虎掌之中,謔笑道:“現在就讓老夫來試試你們這些娃娃的功夫吧。”
和尚的的眼神變得凌厲,好像在告訴眼前的這幫小子永遠不要把舔爪子的老虎當做柔順的貓兒,殊不知它舔的是捕獵后留下來的鮮腥血液,待鮮血把獸慾勾起,那眼中的兇狠勁兒就藏不住了,面對一群出生的牛犢,只有殘忍與玩味。
寒弦弟子雖然詫異和尚武功高強,但也沉穩的使出了霜天雪舞劍法,從四面八方攻向和尚的要害。
霜天雪舞是寒弦宮的一大絕技,這套劍法的精妙之處在於攻守兼備,一招一式都無懈可擊,不給對手任何反擊的餘地。現在同時被這麼多名弟子使出,把和尚包圍在了一個劍圈裏,已看不清裏面的和尚,只看見明晃晃的劍光在堂內快速流動。
可和尚哪裏是好對付的?他如八臂猿猴一般,把刺過來的劍紛紛格擋開,不給對方任何可乘之機。這次他沒有把劍捏碎,而是存心想試一下寒弦弟子的劍法,所以手下留有餘地,但越試越失望,打到後來覺得索然無味,招式都懶得接了,看到一隻劍刺向自己的腹部也沒有躲閃,就由着那劍就插入肉中。
本以為利劍入肉,穿腸破肚,但並沒有穿透皮肉的聲音,也沒有鮮血淳淳流出,反而是和尚大笑着將肚皮中的利劍彈出,把執劍之人震開了三丈,而他的皮肉卻絲毫無傷。
堂內的眾人皆怔住,難道他修了金鐘罩鐵布衫嗎,怎麼刀槍不入?和尚這樣好的武功在江湖中不說數一數二,也能排入前十,可堂內遊歷最多,見識最廣的人也並未聽說過當今江湖高手裏面有誰是出家人,難道真的是因為久居山中不出,所以無人知曉他的名號?
“哈哈哈,寒弦宮的弟子也不過如此,這霜天雪舞劍法也是稀疏平常,不值一提。”
放肆的大笑聲中交雜着渾厚的內力,震耳欲聾。
門派子弟最看重的就是本門派的臉面和名譽,比武過招間輸給了對方,寧願被說是學藝不精,也不願意讓人恥笑門派的功法不強。若門派的地位因此受到了動搖,變得岌岌可危,怕是連些江湖散士都瞧不起。
寒弦子弟均怒不可遏:“可惡的和尚,怎可詆毀我派劍法。”
“問天那老匹夫在寒弦宮呆了三十餘年,就學會了個劍法,所以也只能教你們劍法。他功夫差,卻有一張好嘴,哄得你們這些娃娃們以為學到了寒弦宮的精髓,可是拿出去和人家一較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實在是抹殺了寒弦宮以往的威風……”
松風門的弟子看不過寒弦宮被欺,抬手揮出十餘枚幽深碧綠的松針向和尚飛去。這碧玉松針是松風門獨門的絕技,只有內力深厚之人才能將松針使出破竹碎石之勢,因此松風門的弟子個個內功紮實,出手如風。
可是和尚的內力更是深不可測,廣袖輕揮,綿柔回手,再輕輕一抖,松針便盡數從他的袖中掉落在了地上,如散落的碎屑一般,再無了剛剛凌厲的勢道。
“松風門的獨門絕技竟還是這樣柔弱無力,也不知道你們的席掌門現在將這絕技練好了沒有?”
一下得罪了兩個門派,寒弦和松風兩派弟子不堪重辱,一起襲向了胖和尚。
那邊打的虎虎生威,劍影和飛針在空中交織亂舞,堂內的客人們怕被誤傷早都跑走了,掌柜的和店小二也躲在櫃枱後面不敢出來,江徵歆忙拽洺玥的衣角:“小玥,小玥,我們還不趁亂走掉嗎?”
洺玥看了江徵歆一眼,無奈道:“金鱗城裏就這一家像樣的客棧,走了我們今夜就沒地方住了。”
江徵歆:“……”
和尚手下沒留情,沒過多久就將兩派的弟子趕出了客棧,然後拍了拍肚皮回身拿酒,卻不想桌上的酒葫蘆早已不見了,再看一眼角落裏蹲着個小猴,抱着他的酒壺喝得淋漓暢快。
和尚暴跳如雷,剛才打架都沒這麼不淡定過,伸了虎掌去捉小猴,大叫着:“潑猴,還我酒來!”
猴子抱着葫蘆轉身就跑,一下子鑽進了雅間,隱匿在了竹簾之後。和尚馬上追了過去,揮掌將竹簾震作齏粉,虎爪破風而來,正欲去抓桌上的小猴,卻不想突然被一支玉簫點在神門穴上,瞬間泄去了所有的力道。
和尚微詫,看到點他穴道的是個白衣人,正背對着他坐着,所以看不清容貌,但好似是個年輕人。白衣人並未回身便已猜到了掌風的去向,還準確地點在了他的穴道上,實力不容小覷。和尚平生最佩服武功高手,一旦遇上武功比自己好的定要結交切磋,他剛要開口與白衣人說話,就被那發出咯唧唧嘲笑聲的猴子弄得惱羞成怒。和尚覺得自己剛剛對付的是一隻猴子,並未使出全力,既然這白衣人想包庇猴子,正好可以藉機試試他的武功,於是手上又加了力道,向白衣人襲去。
虎掌已如灌滿了颶風,碎石也只在頃刻之間,但就在此時一聲厲喝傳來:“元祖住手,不得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