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事無常
“你說什麼,顧三走了?”黎夏帶着幾個全身戒備卻搖搖晃晃的青年在殘陣上穿過去,偏過頭去有點茫然的問,“沒說什麼就走了?”
“嗯,不告而別。”遲願點頭道,抬手把幾排擋路的樹枝砍斷,“這個人真的挺奇怪的。”
“看着像有備而來,卻被坑了。”黎夏“撲哧”一樂,“沒關係,我看他很機靈的,不會被害。”
“還說呢,他貌似壓根不會劍法。真是個怪人。”遲願回過頭去看黎夏,“今天從這裏出去之後,你想幹什麼?還繼續跟着我在這一片活動嗎?”
“咳咳,我想……我想去一趟揚州。”
“揚州?你去揚州什麼地方?”
“……不知道。”
遲願的神色就變得很古怪了。她似乎難以置信有人生活的完全沒有目標:“揚州那麼大,你要一點點遊學么?你不是出來抗擊黑風崖的嗎?”
“是啊,但是我並不太清楚應該做些什麼。”黎夏嘆了口氣。長安劍封劍,帶給他的麻煩可不僅僅是武力值的削弱,更重要的是,他的遊俠生活徹底沒了目標。這對於他這種從小被安排的井井有條,本來就沒有具體目標的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要不你跟我一起吧。明天我還有計劃,去查一下黑風崖那個神神秘秘的副崖主,雖然我猜用處不大,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強。”遲願一哂,“怎麼樣?”
“可以啊。雖然我猜自己幫不來什麼忙,但是就陣法方面,我確實比你強一點。”黎夏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也可以作為一個機會,去查查長……劍為什麼封劍……小心!”
就在一瞬間,升起一團斗大的黑氣瞬間爆破,扭動成無數猙獰的繩索。遲願聽到黎夏的提醒,本能地向後撤步。最粗的那根黑氣便正好打在了她剛剛站的位置,留下一個不淺的坑。
幾秒鐘的靜寂,隨即剛剛脫離了苦海的人們開始尖叫起來。
“都安靜!”遲願不耐煩道,“這種時候吵吵嚷嚷,是想快點死嗎?現在除了你們自己沒人能救你們了,都給我振作一點!”
“你不是說能保護我們嗎!”人群之中一個人用高亢的聲音厲聲發問,“這時候你應該負責到底才對!”
遲願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她在下一道黑氣兜頭落下時突然向前一步,抓住那人的衣領向後一扯,便立在了與攻擊擦肩的危險地帶。那人被她抓的透不過氣來,兀自在嘴裏叨叨着一堆聽不清楚的話。遲願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我應該救你?你倒說說看,除了你自己,別人有什麼義務救你?”
黎夏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情跟人家吵架,只得拿着帶鞘的長安劍幫她當下突如其來的一招:“別浪費時間了,趕緊走吧!”
“走?”一個尖銳的女聲響了起來,“作為我的柴火,你們覺得自己走得了嗎?”
黑面就這樣在一片黑霧中現了身。黎夏看着她及其具有欺騙性的面孔,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大嫂,我的房錢你還沒還呢。”
遲願倒是紋絲不動,只對着手裏那人吼完了最後一句話:“你要是想活就自己拼,想死我就送你去找黑面,我從來懶得救你這種扶不上牆的軟泥——滾!”她手上乏力,那人便幾乎是車軲轆一樣地滾了出去,砸在一塊石頭上,不動了。
“不錯,小妞兒脾氣挺爆,對我的胃口。”黑面輕輕一招手,便憑空出現四團黑霧,從中走出四個沒有表情的小孩子,“你跟他們打一架,若是贏了,我便收你做關門弟子可好?”
回答她的是陡然出現的紅色劍氣。遲願彷彿憋着一口氣,劍招一招比一招凌厲,幾乎道道奔着要害而去。黑面忙不迭操縱她的傀儡幫她擋刀。黎夏在一旁看準了時機,突然提起輕功追上去,將最外圈的小傀儡的腦袋硬生生敲了下來。
遲願的劍氣如同一張大網,精妙的劍招和豐盈的靈力讓作為同齡人的黎夏慚愧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黑面的靈力,會不會有一部分時來自那個被他們毀掉的攝魂陣呢?
被他們救下來的人中不乏年少血氣方剛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就率先提起了長劍,從右邊攻上黑面的右肋。黎夏自己連忙補了左位的缺,將帶鞘的長安劍舞動成一道殘影。黑面居然真的沒有召喚別的傀儡。黎夏暗自沉吟,說不定她的靈力真的受損了。
“遲姑娘。”他悄聲道,“你撤出來,試試走個陣法,背刺。”
“什麼意思?”
“我給你打掩護,你走左前方,越過那幾個傀儡到她身後。”
“那你們……”
“不要緊,你速度快一點。”黎夏安撫性地笑笑,陡然加大了攻勢。又有一隻傀儡被敲倒在地,遲願就在黑霧升騰的一瞬間,如同火星一般跳到了黑面的背後。黑霧後傳來女人一聲呻吟,稍加分辨后黎夏便喜上眉梢:成功了!
這招聲東擊西是黎夏從小背到大的,可是從來沒有派上過用場,自然從來也不知道它的意義。此時陡然用它一擊即中,他心裏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彷彿是小孩子得了蜜糖一般,有點天真地對着遲願笑了一下。
然而遲願卻沒有他這麼好的心緒,與黑風崖交手多次,自然知道黑面的真正實力遠不止於此。她警惕地後撤了幾步,看着黑面手裏凝成的越來越濃郁的黑氣。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嘯,緊接着一枚慘白的煙火被炸響在風雨間。黑面彷彿突然收到了什麼信號一般,撤回了想要進攻的手,轉而露出一個鬼氣森森的笑容:“好吧,臨時有事,今天先不殺你們。”
遲願依舊緊緊握着那長劍。
“不過,不殺你們,你就能活得好嗎?”黑面衝著黎夏一仰頭,“你叫什麼來着?黎夏,沒錯吧?小哥兒,主上剛剛從豫州回來,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勇氣去看看你的家呢?”
家?
黎夏愣在原地。那消息猶如一顆炸彈,將他原本沸騰着喜悅、驚懼、憤怒、迷茫和期冀的心臟陡然爆破開來,變得連點灰燼都沒有了。他幾乎聽不明白黑面說的是什麼意思,又似乎聽的明明白白。茫然之間他看見遲願憤怒地撲向得意洋洋的黑面,看着黑面一揮手消失在一片黑霧中。
似乎,她剛剛說了什麼?
他自幼喪母,跟着父親長大。父親是個很嚴肅的人,總是將長安劍看的比什麼都重要。他知黎夏天分算不得上佳,便要求他以勤補拙,起早貪黑去學習如何成為長安劍合格的主人。就在這滿滿當當的安排下,黎夏長大了。
黎夏從小情緣寡淡,很有些獨來獨往的個性。他從不善交際,自然也不會出門應酬。黎夏的世界在別人看來實在太小,除去正門一畝三分地和桐城,幾乎不見他去過別的地方。然而對於黎夏自己來說,自己的天地大得很。
正門后綿亘不絕的後山,一條連向黃河的小溪,正門藏書閣里無數個春秋冬夏,還有他一副自成氣概的心胸。他的父親,恪叔還有幾個師弟,除去家人,更是他內斂靈魂最大的共鳴處。十幾年的生命里,他早就把血肉親情融進骨髓里,那些親人的音容笑貌,是他刻在骨血深處最脆弱的軟肋。
就在剛剛,那個女人告訴他什麼?
他的家,沒有了?
遲願似乎在扶他,他茫然地看着少女有些焦急的眼神,突然掙扎着蹦了起來。他似乎在逃避什麼,愣是將輕功運到了十成十,發泄一般地在山野之中瘋跑。胸腔內空氣逐漸不夠了,嗓間滿是血腥味,黎夏足尖終於絆在了一塊兀石上,重重地摔飛出去。
右腿似乎流血了。黎夏抹了一把臉,無暇顧及自己的傷口便要繼續狂奔。天上流星似火,終於一個女聲拉住了他:“你瘋了嗎?”
遲願氣喘呼呼地從長劍上跳下來,高馬尾有些鬆散,額發被風吹的亂蓬蓬地。她上前一步一把按住黎夏的肩膀:“你這麼消耗自己有用嗎?等你跑回去自己估計也累死了!你能為你的家人報仇嗎?”
黎夏不說話。
“罷了,我也理解你的心情。”遲願喘了幾口氣才恢復了原本那副堅毅地樣子:“來吧,我御劍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