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漫漫遠兮
穎穎醒來時已經在囚車上了，她的腦中一陣混沌，西邊刺眼的陽光直對着穎穎的眼瞼，恍惚中她似乎陪着父母一直在一片昏黃的空間行走，走了很遠很遠。
當她睜開眼，腦子漸漸清晰，事件的始末逐漸明朗，穎穎驚恐地爬起來，她想起因為父親被斬刑，義薄雲天的母親義無反顧撞向石碑追隨父親而去，想起劊子手向父親提起的屠刀，她再次悲痛欲絕，生不如死，身心在她徹底絕望中如煉獄般痛苦，發不出聲，也流不下淚……
很久很久她才可以深呼一口氣，將心中的煎熬壓抑決絕地喊出來，聲音撕心裂肺，痛徹心脾。
志明聽到穎穎痛入骨髓的喊叫，他快速走上前來。
這次押送犯人，他向兵部尚書毛遂自薦，本來去西地路途遙遠，環境惡劣，因此尚書很爽快就答應了志明的要求，讓他配合兵部郎中陳仁清完成任務。
一路上他緊緊跟着囚車，看着穎穎因為傷心過度而遲遲醒不過來，他的心如刀絞。世事無常，命運如此捉弄，讓兩個年輕人的距離也拉開到了天涯和海角。
志明隔着囚車的縫隙，他看見穎穎因為傷心而蒼白惶恐的哭喊着，他安慰她：“穎穎，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這樣子。”
穎穎聽不到志明的言語，內心的蒼白無力和痛苦焦灼只是讓她絕望透頂，她真正感覺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
再多的言語都無法癒合穎穎斷腸的苦楚，他只能默默跟着囚車前進，穎穎在一次次撕心裂肺中漸漸明晰，要麼跟着父母一起死去，要麼如父母親說的堅強活着，但她發現活着反而更加艱難，瞬間家破人亡的遭遇讓她很難再振作，她失望地看着前面浩浩蕩蕩的人群。
幾千號人匍匐前進，男的全部反手捆綁在一條線上，一條牽引着男犯人的繩子延伸到很遠，昔日容光煥發的人們此時彎腰躬背，一臉憔悴。老弱婦孺雖然沒有捆綁，但她們拖兒帶女，佝僂着身軀踉踉蹌蹌前行，所有人鴉雀無聲，她們默默承受這巨大的落差。如此凄慘的境遇更加觸動穎穎的心靈，因為一個生日禮物這麼多人受牽連，她自顧自己的傷心，看到這麼多人背井離鄉、舉家西遷，悲傷再次觸及靈魂最柔軟的地方。
為了父母的遺言，為了這麼多父老鄉親，她最終堅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活着。
淚水再次泉涌，這次她接過志明遞來的水壺，她和着淚水將水咽下……
那一刻，穎穎不再為自己而活着，她為這幾千號父老鄉親活着，哪怕就像牲畜一樣，她也要堅強。
西地甚遠，路漫漫遠兮，今朝明夕，艱難跋涉……
天漸漸朦朧，夜色帶着寒冷侵蝕着身心俱疲的旅人，陳大人下令就地宿營，士兵開始準備帳篷。
志明親自打開囚車扶穎穎下來。他讓穎穎去自己的帳篷中休息，穎穎緩緩下車，在裏面蜷縮了一下午，她的雙腿酸軟難行，她踉蹌着想去後面尋找朱家家丁，志明趕快上前攙着穎穎說：“你要去哪裏？現在你的身份特殊，不能亂跑，先回營帳里休息休息。”
“我一定要找到香兒她們，見不到她們我寢食難安的。”穎穎淚眼婆娑。
志明面露難色，對於穎穎他已經給了特權，按照所有囚犯的要求，她應該跟着大部隊步行上前，是穎穎的暈厥讓他找了個借口安排在囚車裏，雖然全天要禁錮在裏面，但對於步行者來說囚車裏還是輕鬆很多。作為朝廷命官，包庇要犯是萬萬不能做的，萬一有告密者上報皇帝，當今陛下猜疑心又大，弄不好會引火上身的。志明明白自己的處境，他也是很謹慎的。
“你先去營帳，夜深一點我再帶你去找他們。”
志明扶着穎穎回了營帳。
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夜晚依舊寒冷。手下士兵早已經將營帳的火盆里添好了木炭，志明安排好穎穎后就去視察所有人員的安營紮寨。
外面安靜寧謐，營帳中的燭火影影綽綽，安靜中一個人才會認真思忖未來的生活。穎穎知道西地荒蕪蒼涼，自然環境惡劣，人煙罕至，居民大部分是少民，語言不通，生活習慣迥異。怎麼樣讓這麼多人在那裏安身立命，是現在支撐她活着的理由。
十五歲的她腦中反覆思量，艱難險阻的任務在她的心裏千轉百回，她實在想不出好的方法解決。
“逃跑”……
她的心裏突然跳出個想法，但這個想法又被她駁回，這麼多人在眾多士兵的解押下逃跑簡直是難如登天。她知道去了西地男人充軍，女人為奴，如果不逃跑怎麼樣才可以讓他們堂堂正正像人一樣活着？穎穎想得頭昏腦漲，神志漸漸不受控制。
志明進來時她沮喪地耷拉着頭。
“吃點東西，你一天沒進食了。”志明遞過去一個饅頭。
確實是一天未進食了，但她卻從沒有感覺到餓，原來心被拔干后，人連食慾都沒有了，但她因為飢餓的確是出現了昏倦，她必須要吃東西補充能量，現在她的身上肩負着浩蕩西去的父老鄉親，為了他們，她拿着饅頭艱難咀嚼着。
志明輕輕將手搭在穎穎的肩上，他看到了稚嫩的穎穎從天上跌到深淵的境遇，他也看到了穎穎從萬念俱灰到強撐悲傷。
他的心裏對穎穎更加憐惜，但面對以後兩個人的結果，他也實在想不出好的方法解決，娶一個發配的罪囚，這是多麼大逆不道的事，不娶她又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心，他是那麼喜歡穎穎，他腦中焦頭爛額，不知道怎麼辦？現下只能做到的是一路上保證她的生命安全，他知道發配的囚犯在路上危險重重，就是死那麼幾十個也是符合常規的事，更別說一個女孩子被侵犯被傷害。現在有他在，最起碼能保證穎穎暫時不受到傷害，為了這份執念，他將會全力以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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