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訪葉老,大局初定
走出奶奶的屋子,夜色凄寒,周邊都是白慘慘的素燈,她換了孝服,獨自前往靈堂。在那兒跪着的是葉良最,葉家唯一的男丁,她的庶弟。
他看見她,眼神還帶着敵意,他們彼此都沒有說話,逕自跪着。
葉良茉一夜未睡,天一亮,就洗漱準備登門拜訪族裏的葉老。
一方面,老爺子之前也曾在朝中當過官,在葉氏一族很有威望,他們這一支又基本走仕途,與葉良茉這邊利益不會有太多瓜葛。
另一方面,老爺子現在雖然不在朝中任職,可是門生眾多,而且多數還是身居高位,所以每日前來拜會的人很多。
這就導致見他很難,若是沒有合理的借口,會被拒之門外。
葉良茉摸摸手中的玉佩,慢慢走進去,身後老秦手上拎着幾盒晉寧的點心,這次來,找的借口是,初回葉家,特來拜會長輩。
隨便一瞥,看到的都是表面樸素、實則價值不菲的物件兒,而她帶來的禮物只是幾盒普通的晉寧點心。
在周圍人鄙夷不屑,覺得肯定進不去的目光中,葉良茉淡然站定,身後老秦遞上拜帖。
就連門房都不由愣住,反覆確認。葉良茉不得不多次告訴他,是的,沒錯,就是這些。
門房轉身回稟,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她,搖搖頭,走進去了。
若是以前,她在這種目光中,早就面紅耳赤,羞得無地自容了,可如今,她眸光淡淡,連眼神都不分給他們,默默站着。
有人在批評她不懂禮數:
“她以為她誰啊?帶着這麼寒酸的禮物,還敢來認親?也不怕老爺子笑話?”
“丟了這麼多年,也不知被拐到哪個山溝里去了,一點禮數都沒有!”
有人貌似同情,實則消遣:
“天可憐見的,一個姑娘家,只怕以後可嫁不出去了。”
“就是,說不定被賣到哪種地方去呢,想想都可怕。”
“葉家的嫡孫女,落得這種地步,真是可悲!”
暗示太過明顯,其他人自然明了,看着她的目光里滿是鄙夷。
葉良茉眸光一斂,見管家迎着她點點頭,她抬步走了進去,忽而,她轉身,對着他們笑了一下,這笑淡淡的,好像格外無害,卻令人心中恐懼不已。
她一身素白,鬢髮簪着幾朵白花,粉黛未施的臉上,一笑,美得不像話,可那雙眼睛卻不帶笑意,好像一把利劍,割在他們心頭。
小小年紀,如此凌厲的氣場,令身邊的引路人越發恭敬,對葉良茉禮貌頜首:“大小姐,請跟我來!”
葉良茉跟着他到了一間幽靜的竹房子,男子推開門,站在門外。
葉良茉獨自一個人走進去,只見屋子裏軟塌上一老一少正在對弈。
那老人鬢髮盡白,但面容上皺紋卻少,看起來很有精神。而對面的少年看起來十六七歲,手指捻着糕點,悠閑地叼在嘴裏,然後拿起棋子,毫不猶豫地落下。
雖然一身慵懶,可葉良茉注意到,每當下棋時,他眸光沉穩,招招逼人,絲毫不見懈怠。
然後便又是靜默,老人在思考。
葉良茉靜靜站在屋子中央,不說話,也不動。
等到棋下完了,少年抬頭看她一眼,好看的桃花眼中帶着笑意,“你等多久了?”
“大概一炷香時間。”
“你怎麼不說話?傻乎乎的。”少年雖然年紀比她大,可是行動舉止卻宛若孩童般肆意,比如此時,他斜靠着軟塌,挑起眼皮,懶洋洋地看着他,說她“傻乎乎”的時候,還不經意地鼓了鼓腮幫子,似乎在埋怨她的無趣。
她有點窘,隨即微微笑道,“因為看到了有趣的棋局。”
“你會下棋?”少年來了興緻,立馬從榻上坐起來,把棋子收拾好,“要執黑子還是白子?”
葉良茉見老人家不說話,便應了下來,坐在少年對面。“白子。”
這邊他們在對弈,那邊老太爺與她閑話家常,她應對兩邊,卻不慌不亂,沉穩有禮,不失大家風度。甚至對於被拐幾年的事情,她也毫不避諱,但是淡然的好像在說另外一個人的事情。
他聽說這丫頭幾年來,在晉寧吃了不少苦,他本以為她會變得瑟縮膽怯,或者鄙俗猥瑣,可是全不是,她氣度風華竟然不輸給對弈的顧家小子,好像那幾年不曾在她生命力留下痕迹似的。
老太爺嘖嘖稱奇,他見過她過去的樣子,驕傲清高,一身正氣,跟她那個爹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如今少了莽撞,多了沉穩,好像那瘦削的身子骨能扛得動整個葉家似的。
說著說著,老太爺對這丫頭是越看越滿意起來,餘光瞥一眼顧小子,只見他眉頭緊鎖,垂眸盯着棋盤,不知是在為棋局擔心,還是為她曾經歷的一切感到悲痛。
棋局下了一大半,雙方相持不下,可是正事兒還一點兒沒談呢。
正在她覺得着急的時候,老爺子說了一會兒家常,轉到她帶來的禮物上來。“你來找我,只帶了幾盒點心?”
她臉上沒有表情,“是。”
老太爺又道:“你不怕我不見你?”
葉良茉很淡然:“您會見我的。”
“哦?”老太爺不解。
“一來,我所為之事,實為你所支持之事,二來,您若因為我的禮物廉價將我拒之門外,則會寒了寒門學子的心,更會敗壞了您清廉的名聲。三來,您藉由幫我,可以敲打那些名為尊敬、實為送禮的人。何樂不為?”
老太爺眼眸中露出一絲精光,“你來,我當然歡迎,只是你所求之事嘛,我一個隱退之人,實在不好插手……”
“您會答應的。”
“哦?你這小娃娃又要如何講?”
“從小的方面來說,您為葉氏子孫,家族有難,您不出手,是為不義,長嫂有難,您不出手,是為不孝。從大的方面來說,葉家為北方糧商,一旦出事,則黎民百姓受苦,甚至北境糧草無以為繼,國家有難,您不出手,是為不忠……”
“啪!”葉老將茶杯重重砸在桌子上,茶水濺了一桌子。
兩邊丫頭戰戰兢兢,一個個低眉順眼不敢看老太爺。
那葉良茉仍然挺直腰背,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說完了自己的話,“葉老,我這是在保全您的名聲呢。”
她抬眸,低聲提醒:“該你了。”
沒什麼情緒的顧梓安詭異地看了她一眼,無奈地落下棋子。
這時,老太爺忽然哈哈大笑,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在顫。笑完,他又問:“小丫頭片子,你這是在威脅我啊?”
“不,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保全我的一點孝心,一是盡孝於您,規勸您行忠義之事,二是盡孝於父親,保全葉家,將葉家發揚光大。”她轉過臉來,眉目灼灼,幾分堅毅,幾分對亡父的緬懷:“我要讓大家知道,葉家還是那個葉家!”
老太爺拊掌,連道三聲“好”,收起來笑容,走過去,拿起桌子上的點心,嘗了一口,晉寧地處偏遠,所謂的“精緻點心”都粗糲得能划傷喉嚨!可想而知,她究竟受了多少的苦。
老太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又突然看了顧小子一眼,可惜某人從她開始說話,面容好像戴上了嚴絲合縫的面具,不泄露一點情緒。
她心裏一松,慢慢吐出一口氣,不經意地擦去手心的汗水,她知道他應下來了。
對面的顧梓安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瞬,緊隨着落下一子。
老太爺繼續道:“可是啊,茉兒丫頭啊,坐上那個位子容易,難的是坐得久,坐得好啊!”
她點點頭,道:“蠶吞鯨食,終將會贏。”落下一枚棋子,然後將對方的黑子一一撿起,說罷,她抬眸,朝那少年笑了笑,“承讓了。”
顧梓安面無表情,語氣清淡:“你贏了。”
聽言,老太爺怔了,這個顧小子認輸,可是史無前例啊!
隨即,他又哈哈笑了起來:“茉兒丫頭啊,你以後多來我這兒走動走動,看這顧小子還欺負不欺負我這個老頭子!”
顧梓安不悅地撇撇嘴,不經意抬眸,就見小姑娘輕輕笑了,純粹而明亮,好像向陽處常開的那種黃色小花。他移開視線,撿棋子。
老太爺看着她,說:“茉兒丫頭,趕緊去吧!”
葉良茉點點頭,朝老太爺行了禮,轉身出了門。
身後,老太爺不動聲色地瞥了顧梓安一眼,“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輸給她的?”
這下,少年撿棋子的動作一滯,然後極輕地抿了抿薄唇,眼眸中帶着幾分淡淡的不悅,道,“沒有。”然後又恢復了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只是眼眸中還殘留着對弈時才有的光芒。
老太爺捋一捋鬍子,笑了,自言自語道,“臭丫頭下棋的本事還挺高。”語氣里莫名帶着點同為葉氏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