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虎步龍行
永祿六年六月，夏。
殘陽如血。
熱田身穿一身深色武士禮服，站在名山城天守的窗邊。窗外，正在蓬勃發展的繁榮名山町完全展現在眼前，再遠處，寬闊的木曾川橫流於東西，木曾川上川並眾控制的舟船來往穿梭於兩岸。就算是臨近黃昏，名山町依然是人潮不散。
“三河爆發了大規模一向一揆？”熱田並沒有回頭，他眼睛一直望向窗外，這一片在輝煌夕陽下猶如畫卷般的美麗場景，是他最喜歡的景色。
“正是如此，由三河國曹洞宗本證寺牽頭，整個東西三河都爆發了大規模的暴亂。”風間寒月微微躬身回答，他身穿紋有風間家家紋，“水月紋”的水藍色武士服，在熱田身後五步左右靜靜正坐。如果他不說話，就極其容易讓人忽視他的存在。“原因是三河松平家西尾城主，酒井正親帶兵進入本證寺搜尋逃跑的犯人，破壞了三河國寺廟‘守護使不入’的法度，因而引起本證寺一方的強烈反彈。再加上松平殿下剛剛強勢整合了東西三河，並無視當地豪族情緒強行檢地，所以這次暴亂幾乎包括了整個三河國所有反對松平殿下的勢力，岡崎城的松平殿下此時情勢非常危急。”
“大殿那邊有什麼反應？”熱田一低頭，似乎看到城下擔任名山城警衛隊隊長的柴田勝春，此時正對着身旁執勤足輕大聲咆哮着什麼。畢竟熱田根據信長下達的攻略命令，主要負責美濃?犬山方向，並不負責東南的三河，所以並不好在織田信長表態之前有所行動。
“織田大殿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可能是由於遷都在即，並且家中直領在上次的新加納之戰中損傷過重的緣故，只是命令了負責三河方向的林佐渡守秀貞大人嚴守境內，不能讓任何的一揆波及到本國。”風間寒月的聲音平淡冷靜，自從上一次會見了吉良宣景，見識到對方的情報搜集程度之後，幾乎是在數月之間就組織起了自己的情報網，這一點令熱田大加讚歎。除了給與適當的信任和獎勵之外，更是按期撥給風間寒月一定的費用以支持他的工作。(手打吧www.bxwx.org首發)
“這樣啊。”熱田略一沉吟。“義父的安全如何？阿福最近很擔心義父的安危。本地的寺廟和民眾有沒有特別的動向。”
“酒井忠次大人暫時十分安全，在岡崎城我也命人安排了特別的照顧。倒是許多松平殿下麾下，信仰一向宗的大人因其主家和一向宗持續交惡，故而出奔。”隨着夕陽完全沉入遠方美濃國境內的群山後，名山町天守也漸漸暗了下來，一些侍女點燃了燭火，冷風習習，躍動的陰影在風間寒月冷傲的臉上晃動，更增添了他本人的陰鬱冷酷感。“本家領內由於處在大殿的威勢，和主公開明政策下，尚且沒有動亂的跡象。”
“嗯，很好，你先下去吧。”熱田揮揮手，望着眼前燈火漸明的名山町。由於夜晚最熱鬧的宿場町洲小町，在名山町之西，所以熱田眼前的名山町雖然燈火通明，但是相比洲小町熱鬧喧嘩的氣氛，還是顯得稍靜。
主公究竟是怎樣看待松平這個盟友的...熱田暗自揣度着。
永祿六年年中這場幾乎包括整個三河國的大規模一向一揆，幾乎是松平家康一生中遇到的最為險惡的危機之一。在暴亂最為嚴重的時刻，岡崎城和他本人也幾乎不保，另外因為麾下家臣很多也都信仰一向宗，所以在松平家康與一向宗敵對而作戰的時候，大批的家臣也都離他而去，或者出奔，或者乾脆加入一向宗的勢力。這給當時松平家康的打擊非同小可。
整件事情的起因看似像是西尾城城主，酒井正親帶兵強入本證寺捉拿逃犯，破壞了三河寺廟一向擁有的“守護使不入”的特權，但其實是松平家康統合東西三河之後一連串削弱豪族的強勢政策的強烈反彈。
家康在統一東西三河，跟信長會盟在清州之後，曾經以強勢的姿態對領內執行檢地。這樣的舉動極大的損害了當地舊有的特權階級，國人眾和寺社的利益，所以當地除了寺社勢力聯合起來造反之外，還有大批曾松平家康削弱過的國人眾，和部分信仰一向宗或者圖謀不軌的豪族勢力加入，使這次三河國的暴亂一躍而成為家康一生三大危機之一。
反觀此時的織田信長，除了命負責三河一方局勢的林佐渡守秀貞嚴密監控並給與三河有限的支持之外，對於三河如此大規模的暴亂似乎並未有過什麼處理。
新加納一戰中損耗實力過多也許是個理由，但絕對不是主要理由。熱田看着滿天的璀璨想到。因為此時熱田最信賴的家臣神子田正治正在負責攻略犬山城僅剩的幾個豪族，所以熱田只能自己想。也許這個時侯主公是試探松平家的實力吧。一個會被自己領內民眾和宗教勢力擊垮的軟弱盟友，以主公的性格有怎麼會在意。熱田摸着禮服上新按照自己記憶里，培養皿內側的狂龍紋飾設計的家紋，勉強想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推斷。
五天後，神子田率熱田備返回名山城，除了大勝敵軍，目前犬山城外圍僅剩大道寺砦尚能守備的消息之外，還帶來了當地投靠熱田一方的豪族，前原、羽黑、內田三家的當主父子。這三家乃是犬山城周邊最後依附信清的豪族，他們三家一旦受降，幾乎就證明犬山城的織田信清只剩下了一座裸城，和大道寺一座木砦。
戰國時代的慣例，戰敗投降一方需要向受降一方交出嫡長子作為人質，以保證不會背叛。如果一意孤行想要揭起反旗的話，當年受降一方會當即令反叛者的嫡長子繼承家名，令反叛者失去戰鬥的名分。
雖然戰國時代到處都是下克上的事情，但是對於名分和大義兩種摸不着的物件，許多民眾和守禮武士都非常看重。
雖然熱田有權利接受他們的人質和降服，但是限於熱田本身是部將，並不是家老，在領地的處理上如果過於出格會遭到家中其他人的見疑，所以熱田乾脆打發他們在神子田正治的帶領下，帶上自己的表功的“軍忠狀”直接去見信長。
當信長在自己書房見到熱田親筆寫的軍忠狀的時候，不禁對信大笑。熱田的軍忠狀上不但有數次戰役的簡略情況，還有一番槍、一番乘和自己損耗數目等常規內容，更有許多在那些戰爭里熱田領悟的戰法心得，在信的末尾，另附上一段【主公通過木下藤吉郎大人賜予在下的侍女，在下感激萬分，其中名叫“貓夜”和“葉芙根尼婭”的兩人已經懷有身孕。】的話語。信長當即就想到了那個“葉芙根尼婭”的勇猛身材，所以不禁大笑。笑得一旁神子田正治茫然不知所措。
信長除了在軍忠狀的末尾親筆加上“一見了”的筆跡和畫押，承認了全部軍功之外，更是告訴神子田直接將那仨小豪族全部領回去交給熱田，在隨後回復熱田封賞的“宛行狀”上，信長將前原、羽黑、內田三家豪族之領，直接劃到熱田治下，還仿照熱田的方法，在末尾另附【如果葉芙根尼婭生的是男孩，就來做我的小姓】的話語。
熱田接到如此另類的宛行狀后，冷汗直冒。做信長的小姓？一想到桔梗信之助身上發生的命運要降臨到自己兒子身上他就渾身不自在。但願葉芙根尼婭的孩子是個女孩吧...就算是男孩也堅決不讓信長得逞...熱田向天祈禱，緊緊握拳。
由於前原等三家豪族的嫡長子之中，只有前原家的嫡長子，前原基康已經成年，被熱田召為家臣之外，另外羽黑、內田兩家的嫡長子並未成年，所以熱田就將二人暫時任命成自己的小姓眾，服侍起居。
“阿福...”拉開福姬的門扉，看見她正在對着一個佛龕禱告的熱田，輕聲呼喚。在三河國一向一揆大爆發的時候，福姬並不能回到家鄉探望父親酒井忠次的安全，只能是通過風間寒月的情報得知其父的狀況，所以這段時間內福姬總是出入寺廟禱告為父求福。
“大人...”福姬臉色黯然。
“義父大人乃是武勇高卓之人，松平殿下又是英武睿智之君，一定不會有事的。”熱田走上去將福姬摟在懷裏。
“一切如大人所說就好了。”福姬兩隻手緊緊攥住熱田的衣角，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令自己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