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抱抱薩摩耶
()何決是前天回來的,基本安頓好之後才跟我聯絡,目前暫時租住在楊浦區的一處單身公寓。
我到那裏時,已是晚上九點半,他一打開門就來了句:“這麼慢,不會迷路了?”
“老大,公交車倒地鐵再倒公交車啊!你以為我是哈利波特能騎着掃把滿世界的光速亂竄?”
何決一愣:“上次見面你不是說就住在這附近嗎?”
“是啊,可我過完年就搬了,現在住浦東。”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何決看着我,忽地笑了笑:“記得你以前,哪怕丁點大的事兒都恨不能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沒心沒肺的什麼都藏不住。”
我便也笑:“嚷出去的是芝麻,藏起來的是西瓜。”
“嗯?”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我搖搖頭裝高深,然後伸出手:“你要給我看的好東西呢?”
他側身:“進來。”
一室一廳的房子,面積不大,收拾得很整潔。
廳里有一個沙發,沙發上鋪着一張黑絨墊子,墊子上有一團雪白的毛球球。
我捂着顫巍巍的心肝走過去,蹲下來,左看看右看看,呻吟着感嘆:“哎呀我勒個擦!這是想要萌死爹啊還是萌死爹啊還是萌死爹啊!”
何決輕咳着忍笑:“是一個朋友送給我做伴的,我想你那麼喜歡狗,應該會願意過來看看它。”頓了頓,嘆了嘆:“順便看看我。”
“個沒良心的!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可沒說有這個萌物,我還不是立馬就拋下兒子,千里迢迢的滾過來了?”
我怒視,他則抿着嘴低下頭,輕手輕腳把雪糰子抱起來,交給我。
小傢伙乖順得很,偎在懷裏一動不動,過了足有半分鐘,才小心翼翼用濕漉漉的鼻頭聞了聞我,然後像是略微放輕鬆了些,把下巴擱在我的胳膊肘上,用烏溜溜的眼珠看何決。
“幾個月了,斷奶沒?”
何決用指尖輕輕摸了摸萌物的額頭,聲音柔和得能滴出水來:“剛滿兩個月,已經差不多可以獨立生活了。”
“知道給它吃什麼喝什麼一天幾頓嗎?睡覺的地方弄好沒?現在晚上還很涼,一定要做好保暖措施。哦對了,剛離開媽媽的幼犬很沒安全感的,最好能在它窩裏放一隻鬧鐘,用‘滴滴答答’的聲音模仿母體心跳。當然,如果你能帶着它一起同床共枕的話就更好了……”
何決有些無奈:“你啊,一說到狗狗的事就滔滔不絕,跟我那個朋友簡直一模一樣。”
“你朋友也養狗嗎?”
“自己倒是不養,不過他是獸醫。所以放心,該注意的東西他早就交代過好幾遍了。”
我靠坐着沙發,雪球伸開四肢趴在我的肚子上,沒一會兒,慢慢閉上了眼睛。
等何決燒好水泡好茶再進來,小傢伙已經睡著了。
見狀,他將腳步放得極輕,到我身邊彎下腰,偏了頭,細細端詳,暖暖的笑。
劉升曾經問過我,到底喜歡何決什麼。
那是大二開學后不久,我用一個暑假的時間跑遍了小半個中國,整個人黑得像塊煤。
劉升說,有幾本用不着的專業參考書,讓我直接來寢室拿。
屋裏只有他在,堆得亂七八糟的桌子上放着四台半舊的台式機。
當時,無論電腦還是網絡都沒有像現在這麼普及,只有家境不錯的或者需要做畢業設計馬上就要有收入的學長才會擁有自己專屬的,普通學生只能去微機房或是外面的網跟電腦親密接觸。
所以,我看到有一台恰巧是開着,難免心癢手癢。
劉升在忙着找書,我便想去玩兩把掃雷過過癮。
晃動鼠標,解除屏保,電腦桌面現出一張女孩子的全身照,長髮長裙白皮膚大眼睛很漂亮,背景是一座古老的異國教堂。
“哇!這美女是誰啊?”
“你們社長大人的青梅竹馬。”劉升頭也沒抬,隨口回答:“前年去德國留的學,這不,何決正準備辦出國手續呢!”
“噢……”我看了看屏幕上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姑娘,又摸了摸自己的黑包子臉,咧咧嘴:“他們倆,挺配的。”
劉升看我一眼,站起來,伸長胳膊在我汗津津的短髮上擼了一把:“覺得傷心難過了?”
“沒有。”
“嘴硬。”
直接按了電腦‘POWER’鍵強行關機,劉升搬了個凳子坐在我旁邊,沉默少頃,表情嚴肅:“木頭,你到底喜歡他什麼?”
我想了想:“他聲音好聽。”
“還有呢?”
“他長得好看。”
“還有呢?”
“他……他很有能力。”
“還有呢?”
“待人好。”
“還有呢?”
“學習也好……”
劉升短促地哼了一聲:“如果你喜歡的是這些,我覺得,我更值得你喜歡。”
我躲閃着他的灼灼目光,垂着眼:“其實……還有……”
接下去的話,被劉升驟然壓上的唇,永遠堵在了喉間。
見證了這個吻的,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的何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的。”
何決愣了一下,然後一邊道歉一邊從外面關上房門,急促的腳步聲迅速遠離,直至靜寂。
一切發生得太快,所以徹底懵了的我,沒有看到他的臉上,是不是掛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其實,我最喜歡的,是何決的笑容。
不張揚,帶着溫度,讓人望而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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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何決依然會那樣笑,只是褪去了所有青澀的面部輪廓,稜角分明,再也不復當年的柔和。
而我雖然仍喜歡看他眉眼輕彎的模樣,卻似乎難找曾經的怦然心動。
怦然心動啊……
這種感覺,恐怕只會出現在情竇初開時。
那時候,我們年少。
因為年少,所以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顧。
會為了一個表情一個動作或者莫名其妙的一個字,而喜歡上一個人。
不管他的家庭背景脾氣性格,甚至不管他的心裏裝的是誰。
傻乎乎的,活在自己幻想出的甜蜜世界。
年少時,我們說,只要我愛你,就什麼都不怕。如果你是乞丐,我就跟你一起沿街乞討。如果你是殺人犯,我就與你結伴亡命天涯。
後來,我們長大了,成熟了,也世故了。我們會考慮很多東西,房子車子票子家庭成員社會關係發展潛力……至於愛不愛對方,只是眾多因素中,不那麼重要的一項。
兩個人互相合眼緣,彼此不討厭,已經很難得,誰還會去奢求更多?
感情是可以在柴米油鹽的生活中慢慢建立的,而愛情,則很有可能在瑣碎的日子裏消磨殆盡。
既如此,何須用全心全意去換回一段不堪。
倘若不給自己留餘地,又怎能在一刀兩斷時,瀟洒轉身。
“小木,想什麼呢?”
“啊……我在想,你還挺有狗爸氣質的。”
“…………”
何決的聲音打斷了我文藝女青年那明媚而憂傷的抽風式發作的飄渺思緒,也打斷了糰子的美夢。
雪球不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把臉埋在小爪子裏蹭啊蹭。
我撓撓它的脖子安撫,它順勢含住了我的手指,用細小的乳牙輕輕嗑咬。
“不會是餓了?”
“你來之前,我剛給它吃飽。”何決摸了摸圓糰子的圓肚子:“存糧充足。MICHAEL說,到夜裏兩點再喂一頓就可以了。”
“你那個獸醫朋友?”
何決點點頭:“我在德國的校友,比我早回來一年。是個很有意思的傢伙,過幾天介紹你們認識。”
“這年頭怎麼那麼多從德意志歸來的海外遊子啊?”
正想提提葉爍那個二貨,雪糰子卻忽然放開我的指頭,搖搖擺擺沿着我的肚子一路上行,最後兩隻前爪踩着我的胸,開始舔我的臉。
真特么的是個有前途的小色狼……
為了不傷害狗狗幼小的玻璃心,我只能任它耍流氓。
何決便半蹲着趴在沙發的扶手上,樂呵呵的瞧。
“小木,既然你倆這麼投緣,不如讓芭比給你做童養媳啊!”
“芭比?”
“我女兒的名字,好不好聽?”
我看看一臉燦然的何決,又看看一臉純真的糰子。
最後把小傢伙舉起來,仔細在某部位鑒別了一下。
“你知道的,我是個恨不能全天下的雄性都能兩兩恩愛世界大同的人,所以絕不反對我家木木跟你家芭比兄友弟恭。可是老大,有些事兒咱也不能太過違反自然規律。比如,人和大象就不可能擁有性福生活……”
目瞪口呆聽到這兒,何決終於忍無可忍:“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把糰子換了個方向,以便他能看清一覽無遺的小肚皮。
“這是薩摩耶,公的,屬中大型犬,成年後體重基本在五六十斤左右。”我很奇怪:“難道你朋友什麼都沒告訴你?連性別都沒說?”
“我以為他是按照我的要求……”何決愣了一會兒,咬着牙罵了句:“臭小子,還是那麼不着調!二死算了!”
“那……你要找他去換一隻嗎?”
何決跟雪球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兩秒鐘,然後將其接過,親了親毛茸茸的額頭:“既然已經留下了,就不會再讓它走。”
糰子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下巴。
何決大笑,聲音清朗,眉目溫軟。
“要不要給你兒子換個爺們點的名字?”
何決想了想:“就叫BB好了,BABY,寶貝。”
我提出異議:“BB容易讓人想到2B,不好。”
由於離國已久,何決明顯一時還不能理解2B鉛筆躺着也中槍的悲催,表情茫然。
我相信他很快就能體會到中國網民的驚才絕艷,所以不打算解釋,直接拍板:“乾脆就叫抱抱!何抱抱,聽起來跟我家薛木木真有夫妻相。”
何決趕緊後退一步:“我兒子不攪基的!”
何抱抱舔了舔他的唇邊,於是他嘴角上彎的弧度更大。
我陶醉嘆息:“父子什麼的,果然最有愛了!”
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