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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很多年以前,天津城外的大清河水患泛濫,河中常有黑色漩渦出現,足有一丈多寬,從高處俯望下去,好像有什麼個頭兒很大的東西躲在河底吸水。下河游泳之人或是過往船隻,往往來不及防備,一旦被卷進去便下落不明,人們都說那是河妖所為。後來經過高人指點,官府鑄了一尊鐵牛鎮住河妖。當年把這尊千斤鐵牛沉入河道,大清河才變得平靜下來,不再有河妖為患。今天這場罕見的大洪水太大了,可能是衝垮了大清河的河道,又讓河妖給逃了出來。
崔老道看出情況不對,心裏起急,拚命招呼水裏的人快游上船來。這時,鐵柱子剛把一個落水的人救起搭到船上,而警長楊二爺卻越游越遠,要救一個被大水沖走的小孩。忽見洪波中的黑色漩渦迅速逼近,楊二爺和那個落水的小孩,轉眼就讓漩渦捲走了,再也沒有浮上水面。
崔老道在船上哭天抹淚、肝膽欲裂,心疼自己這兄弟就這麼沒了。楊二爺素常人緣不錯,別看是穿官衣兒的,平時沒有架子,特別熱心腸的這麼一個人。大伙兒有什麼難事找他,他從沒拒絕過,總是想方設法幫忙。目睹楊二爺在眼皮子底下被洪流吞沒,船上的人無不難過,以為楊二爺為了救人,被大水沖走淹死了。只有崔老道看出事情沒那麼簡單,以楊二爺的水性絕不會輕易淹死,這洪波之中有河妖出沒!
書要簡言,這場大水過了很久才退,周圍郊縣的房屋田地多被沖毀,連城裏的百貨大樓都給淹了。水退了之後,人們到處尋找,始終沒找到楊二爺的屍首,只得找了幾件楊二爺的生前之物,做了個衣冠冢,替楊二爺出殯埋葬。發喪那天崔老道和鐵柱子都去了,說來可是巧了,原來那天送給鐵柱子盛蘭齋點心的學生,正是楊二爺的兒子。
鐵柱子和崔老道一樣,都受過楊二爺的恩惠,對楊二爺感恩戴德,出殯那天哭得稀里嘩啦。崔老道這麼多年雖說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像楊二爺這麼掏心掏肺幫他的朋友可沒幾個,何況還救過自己的命。眼看楊二爺英年早逝,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麼沒了,也是痛心疾首,告訴楊二爺的家裏人,這棚白事裏裡外外該出力的地方,均由他一力承擔。鐵柱子跟崔老道跑前忙后幫忙料理,聽崔老道念叨楊二爺死得蹊蹺,八成是讓河妖給吃了。鐵柱子咬牙切齒捶胸憤恨,當即發了大願,豁出性命不要,也得除了河妖,替楊二爺報仇。
崔老道也有此意,可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他先帶着鐵柱子到大清河走了一趟。大清河在天津衛西郊靜海縣,兩個人到地方放眼一看,直河出平地,河水舒緩,波瀾不驚,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鐵柱子腦子不轉彎兒,想着既然是河裏的妖怪,就要用麻袋把河道填堵,使河水改道,然後看看這大清河中到底有什麼吃人的東西。
崔老道連連搖頭。這件事說著容易做着難,大清河如此寬闊,得用多少麻袋才能擋住河水?再說這條河中的妖氣已經不在了,也許那河妖趁着發大水,逃到別的地方去了,縱然把大清河堵住讓河水改了道,那也是徒勞無功。
兩個人去找附近的人打聽,近日來可有非常之事。一問之下果不其然,前些天鬧大水,河底的泥沙讓洪流翻卷上來,大水退去之後,人們看到有半截銹跡斑駁的大鐵牛,帶着斷掉的鐵鏈鐵環,橫倒在河邊的淤泥之中,一定是讓大水從河底帶出來的。此時那半截鎮河的鐵牛,已經被人拉走了。
崔老道和鐵柱子得知這個消息,均是吃了一驚,心想:這回麻煩大了,鎮河的鐵牛被大水沖了上來,河妖肯定是跑了。1939年這場大洪水,洪流是奔着東南去的,南面地勢低,水窪河道多不可數,又是大大小小、勾搭連環,都是通着的,想不出河妖會躲到什麼地方,可沒那麼容易找着。待在這兒也沒用了,二人只好回去商量。
白天鐵柱子還要拉洋車,怎麼著也得賺錢養家餬口,老爹的命才緩過來,不能斷了口糧。他這洋車是打車行里賃來的,每天要交份子錢,交夠份子錢再賺才是自己的,他又不會變通,就知道傻賣力氣,所以起早貪黑特別辛苦,也掙不來幾個錢。
崔老道相對清閑,他到南門口擺攤兒,還是干老本行,連說書再算卦得揀最熱鬧的時候,一早一晚沒人,在家的時間比較多。每天掙夠飯錢收了攤兒,便回到家中翻箱倒櫃,找出幾本殘破古舊書頁發黃的圖冊,拿出羅盤按着地理方位推斷河妖的去向。
閑言少敘,轉眼過了半個多月,這一天傍晚,鐵柱子收車回來,跑得滿身臭汗,一進院門臉都顧不上洗,直奔崔老道這屋:“道長,您聽說了嗎,南窪出怪事了!”
崔老道擺攤兒算卦為生,南市那地方人來人往,閑言碎語傳得最快,城裏城外的大事小情,他都能聽着,所以早就知道了。這半個多月以來,南窪里接連淹死了好幾位,下去游泳摸魚的人,個個有去無回,不僅如此,連屍體都找不着,莫名其妙就沒了。很久以前,天津城外沽水相連,城的西南邊,地勢低下,和南窪連在一起,這南窪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茫茫大澤,兩頭通着河,當中一大片水面開闊,兩端狹窄,水非常的深,只有北邊的坡沿上有住戶。村子裏的人常在這兒捕魚捉蝦,以前從沒出過此等怪事。偶爾淹死一兩個人,也在所難免,等到死屍發脹就會浮到水面上來,絕不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天底下哪條河裏沒有淹死的鬼?而今接二連三地死人,村民們心都慌了,一來二去弄得人心惶惶,誰也不敢再下南窪,打邊上過都離得遠遠的。崔老道暗暗思索,這個事情太過蹊蹺,也許正是從大清河裏逃出來的河妖所為,難不成它躲到這片大水窪子裏了?
鐵柱子迷惑不解,問崔老道:“道長,咱總說大清河裏的河妖,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這事崔老道也說不上來,早年間退海還地,有了這條大清河,年代既久,水府里的東西又不比旱地上的,匿於洪波之中興風作怪,行蹤詭秘至極,見過的人哪還有命在?因此沒人說得上河妖到底是什麼,到底長什麼樣。崔老道說:“這東西道行很深,雖然知道它躲在南窪里,可也沒那麼容易除掉。照眼下的情況,只有一個辦法能對付它。”
鐵柱子一聽說有法子除掉河妖,愣頭青的勁頭又上來了,當即擼胳膊挽袖子,問崔老道怎麼對付那妖怪。他可等了不是一天兩天了,想起楊二爺慘死,心裏就一陣陣地難受,打算問明白之後,轉天天一亮就去動手。
崔老道卻是一擺手道:“急不得,你鐵柱子雖是水性了得,能比得過那河妖嗎?下到水裏遇上河妖,也是白白送掉性命。”
鐵柱子焦躁不已,急得直搓手道:“這怎麼辦,難道警長楊二爺的仇不報了?別看我鐵柱子是個臭拉膠皮的,卻也懂得知恩圖報。道長你有什麼除妖的法子,只管說來,我幹什麼都行,縱然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崔老道見鐵柱子心意決絕,便點了點頭,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鐵盒,打開一看裏面是數枚鋼針,不是縫衣服針,而是納鞋底子的大針,正是他當初從小點兒當鋪取來的一盒神針。他告訴鐵柱子:“這辦法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是極難,你按照我說的做,楊二爺的仇肯定能報。我給你畫張紙符放在床頭,屋裏點根大香,你捏好一枚針睡覺,夜裏走出去,不管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切記勿驚勿怕,只管走你的。出城走到南窪水邊,用力將這枚針扔到水裏,然後扭頭就往回走,來回的路上無論誰在你身後說話,你千萬記住了不要理會,也不能回頭,看準了一個方向走,香滅之前必須趕回來。如此這般,連續三天,那河妖准死。”
鐵柱子本以為有多難,一聽居然這麼簡單,拍着胸脯子說:“這還不容易嗎?道長您就瞧我的吧。”
崔老道說:“你千萬不能大意,必須照我說的做,稍有閃失你的性命就沒了。想想你那老爹老娘誰能養活?”
鐵柱子點頭稱是,告訴崔老道只管放心,這些話他牢記於心,絕不敢忘,一定按照崔老道說的去做。
崔老道當即取出黃紙、硃砂,畫了一道天師符,都是曲里拐彎的蝌蚪圖案,誰也看不懂,讓鐵柱子天黑掌燈之後貼到床頭;又取出三根大香,和鋼針一併交給鐵柱子,囑咐再三,千千萬萬記住自己說的話,稍有閃失,不僅楊二爺的仇報不了,他的性命也難保。
要說崔老道的本事有多大,別說外人,連他家裏人都不清楚,只能說是高深莫測。可他從不敢用,因為命淺福薄壓不住,怕遭天譴挨雷劈,只憑擺攤兒說書算卦為生,依靠耍嘴皮子混碗飯吃。這一次是替楊二爺報仇,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崔老道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不得已鋌而走險。他也明白自己上了歲數,又貪生怕死,去了就回不來,而鐵柱子正當壯年,氣血方剛又心直膽大,或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