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再無溫雅少年

“琉亦”

若依抬起頭看着立於上空挺拔的身影，眼中竟不受控制的有了一絲熱意。

琉亦微微側首看了一眼若依，心裏提着的某一處慢慢鬆懈了下來。

再轉頭看向恆銘時，不可一世、倨傲的眼眸與恆銘狠戾、憤怒的目光相對。

恆銘目光掃向琉亦垂在一側的龍淵劍，咬着牙、無比震怒的看着琉亦，壓着嗓子低吼起來。

“琉……亦”

琉亦輕蔑的抬起嘴角，冷冷一哼，右手手腕翻轉，龍淵劍脫離掌心，帶着疾馳的風哮聲向恆銘逼去，劍勢拉扯着空氣，帶動着裂開的鎖妖塔動蕩起來，彷彿頃刻間便會倒塌。

恆銘迎着逐漸靠近的長劍，竟站在原地巋然不動，只有漆黑的衣袂被大風颳起，向後翻飛。

但無論琉亦和恆銘的氣勢如何激烈相對，若依在結界的保護下，不會受到任何牽連。

恆銘徒手接住氣勢磅礴的龍淵劍，不屑的冷冷一哼，可一瞬間，恆銘猛地一怔，低首瞪向劍刃。

原本束縛在劍刃上的黑色氣息突然能夠掙脫開，恆銘身上如同有一股強大的吸力，那氣息瞬間攀爬到恆銘的周身，拚命擁擠着要向恆銘的體內鑽去。

恆銘拚命的抗拒：“走開走開，給我走開，趕緊給我走開。”無論恆銘如何去扯，那氣息如同長了觸手一樣，緊緊纏在恆銘的身上，不受恆銘的反抗，拚命的往身體裏鑽。

恆銘體內的妖魔也被喚醒，掙扎着尖叫起來，蜂擁的往外拱試圖撐破恆銘的身體逃出來，而那黑色的氣息又拚命的想要往裏鑽。

黑色氣息本就是恆銘原本的身體，此時的恆銘就好像一個已經裝滿的布袋，黑色氣息毫無克制的拚命往裏塞，與恆銘體內的妖魔爭搶擠壓着，既無法斗出勝負也無法融合，幾乎要將恆銘整個人生生撐爆。

眾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恆銘，即震驚又駭然，即便若依不止一次見過這樣的恆銘，但心裏依舊平靜不下來，緊貼着結界心裏才能感受到似乎琉亦站在身邊的安全感。

琉亦低眸漠然的看着恆銘，居高臨下的將雙指揮向龍淵劍，已經停下來的龍淵劍接收到命令，向著掙扎顧不上抵抗的恆銘刺去。

恆銘全身猛地一震，還未收起的驚恐眼眸低首看向沒入體內的龍淵劍，顫抖着指尖向劍刃伸去，可手還未觸碰到龍淵劍，渾身猛地一縮，頓時恆銘身上掙扎的面孔安靜了下來，連纏在周圍的黑色氣息也盡數消失在恆銘的體內，除了風聲，周圍安靜的可怕。

但只有站在一旁的若依能清晰的看到，在這恐怖的寂靜里，龍淵劍上的血絲在慢慢向恆銘的體內湧入。

受琉亦氣息的束縛，恆銘站在原地一時動彈不得。

倏然，恆銘單膝跪在地上，一口漆黑的鮮血從口中噴出。但那束縛沒能維持多久，恆銘便能動了，伸出手握住龍淵劍的劍刃，猛地抽了出來。

脫離恆銘的身體，龍淵劍劇烈顫動起來，想要掙脫恆銘的掌心。

恆銘緊握着龍淵劍慢慢站起身，可起到一半，若依看到恆銘的身體猝然膨脹起來，又迅速縮了回去。

恆銘渾身一窒，鬆開抓着龍淵劍的手，捂向雙眼。

脫離禁錮的龍淵劍發出一聲劍鳴，‘嗖’的一聲飛回了琉亦的手裏。

恆銘痛苦的跪在地上，全身不斷膨脹又迅速收縮，就像一顆強烈跳動的心臟，若依感覺恆銘隨時隨地就可能炸了。

恆銘仰起頭，一隻手撐着地，一隻手捂着臉，露出的一隻眼睛從指縫間看向上空的琉亦。

在那一瞬間，若依猛然一震，她看到恆銘露出的眼睛，是一顆凸出來，滿是血絲的眼珠。

恆銘惡毒的看着琉亦：“琉亦，你以為用你的血就可以遏制住我體內的妖魔嗎？”

恆銘冷冷的笑起來，但卻讓人覺得那張臉更加猙獰：“你放心我一定會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奪回屬於我的一切，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到最後恆銘瘋狂的咆哮起來。

琉亦垂眸蔑視着恆銘，臉色冰冷，靜默了許久，低沉、醇厚的聲音自上空傳來。

“頑石，慾壑難填是要付出代價的，本上神勸你回頭。”

若依知道琉亦在給恆銘一次機會，但在聽到本上神這三個字，若依渾身微微一顫。

恆銘根本不領情，嘲諷的笑了起來：“付出代價？那又怎麼樣，我只要能殺了你。”猙獰的看着琉亦繼續吼道：“不僅要殺了你，而且還要殺了你周圍的所有人，殺光所有你護着的人，挖出你的雙眼，讓你親眼看着我恆銘是如何踐踏他們，如何碾碎他們的魂魄。”

琉亦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一凜，降下身，飛至恆銘身前，不等恆銘反抗，琉亦修長的手掌壓在恆銘的天靈上。

聲音如同千年寒冰：“那本上神就成全你”

那一刻，恆銘感覺到琉亦的掌心下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自頭頂源源不斷向體內流去。

渾身如同被火燒一樣炙熱，而且整個身體不受控制、毫無節制的不斷膨脹，恆銘感覺自己的全身幾乎要被徹底撕裂，被喚醒的妖魔也開始發出刺耳的哀嚎尖叫聲。

“啊……”

徹心徹骨的長嘯穿透蒼穹。

就在那一瞬間，若依眼前突然一黑，一雙溫熱的手掌附在了眼睛上。

‘砰’

膨脹的恆銘徹底達到極致，瞬間被體內翻滾的氣息撕扯的四分五裂。

即便看不見，若依知道那個站在池塘邊溫文爾雅的男子再也不見了。

******

琉亦撤開手，已經沒有刺眼的日光，只有遮天蔽日的灰暗。

鎖妖塔被毀，恆銘已死，原本琉亦放在恆銘體內的束縛也被掙脫開，數以萬年的禁錮瓦解，成片成片的妖魔向外逃竄，幾近癲狂的貪婪着外面的空氣。

眾人見勢大驚，立即鞏固結界。

“怎麼回事？”

青丘的七位少主還未到跟前，丁韻兒的聲音先傳了過來。

莫玉的頭上已經流了不少汗：“你們怎麼來了？”

宇奇：“你們鬧了這麼大動靜，四海八荒都聽到了。”

“別廢話了，趕緊的設結界。別讓那些妖魔跑出來。”楊大鎚扯着嗓子喊道。

那群放出來的妖魔烏黑一片，尖叫着向四面八方跑。可飛出沒多遠就被金色結界擋了回去。

原本興奮無比的妖魔頓時憤怒至極，不斷向結界衝撞，試圖撞出一條縫隙。

七位少主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到，素女率先反應過來，急忙道：“你們還發什麼傻。”話落，其餘少主也反應過來，立馬一同上前設下結界。

接着，出名不出名、特意查探的、湊熱鬧的，四海八荒但凡聽到巨響趕過來的都被拉着一同出力。

最後聽到巨響放心不下的熏池、嵐纖、方玙、二八和帶着鳥族的君武、君艽相繼趕了過來。

方玙愕然的看着結界裏的情景：“鎖妖塔怎麼被劈了，這麼多妖魔怎麼回事？啊……”

嵐纖揪着方玙的耳朵提到了結界面前：“別那麼廢話，趕緊幹活。”

二八看着眼前恐怖的情形，本打算轉身就跑，可猶豫了一下，轉身走到了楊大鎚的旁邊，手下感受着妖魔撞擊結界的震蕩。

擔憂道：“這麼做確定他們跑不出來？”

武羅皺眉看了一眼琉亦：“有爺在裏面撐着，一時半會應該出不來，不過……這都是關了幾十萬年的老妖怪，咱們這點法力估計都不夠他們塞牙縫的，還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

方玙倒抽了一口氣：“武……武羅，你別告訴我這些都是從鎖妖塔里放出來的？”

就聽不遠處的宇奇驚疑道：“那鎖妖塔不會是上神劈的吧？”

鬱壘：“是，但一時半會也說不清。”

一向愛惜法器的顧木芷眼角抽了抽，側頭看着辛顏憤懣道：“他不是上神嗎？這麼禍害東西嗎？”

辛顏想了想，回道：“可能上神都這個毛病。”

嵐纖：“我師兄是不是瘋了？”

武羅和楊大鎚同時點了點頭：“跟瘋了差不多。”

蘇千幻：“據我所知鎖妖塔里關的妖魔上至六界劃分之前，下至第三次仙魔大戰。”

君艽吸了一口冷氣：“論修為我們豈不是遭到碾壓？”

莫玉嘆了一口氣：“何止碾壓，估計被吞了連骨頭都不會剩。”

“哎哎哎”楊大鎚扯着嗓子對遠處的莫玉喊道：“莫玉你什麼時候這麼悲觀了，怕什麼，大不了碰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公孫墨奇笑了笑：“我贊同，這麼多人陪着也挺不錯。”

鬼使竟也贊同的輕輕嗯了一聲。

二八扯着嘴角呵呵苦笑：“公孫你……玩笑開得越來越有殺傷力了。”

神荼哈哈大笑：“你們這群人果然有意思。”

******

放出來的妖魔一層疊着一層向四面八方的結界撞去，上古結界不是那麼容易破解的，除了震蕩引起的微微抖動，擋在面前的結界幾乎毫無影響。不過這樣毫無成果的撞擊僵持了沒多久，一些妖魔突然反應了過來，惡狠狠的轉頭看向琉亦。

琉亦手持龍淵劍倨傲的站在若依身側，冰冷的目光投向異常興奮又憤怒不已尖叫不斷的妖魔。

琉亦抬起長臂將龍淵劍甩了出去，龍淵劍立於結界中央快速旋轉起來，但不過片刻，倏然一停。

‘唰’

龍淵劍分身出數把長劍飛至結界的八個方位，方位之間金色光線相連，在結界上結出一個巨大的符咒。那符咒與之前的八卦陣雖有相似之處，卻也大有不同。為了避免符咒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咒印不會壓制住他們的法力，僅是能護着結界，減少因撞擊造成的破壞力。

龍淵劍再飛回到琉亦的手裏，琉亦微微側頭看向投來目光的若依，聲音溫沉：“結界已經封住了，我現在沒辦法將你送出去，這裏很安全，別害怕，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害怕，就在這裏等着我。”

“琉亦……”

一聲輕聲呢喃卻讓若依的心口揪的生疼。

若依掃向外面遮天蔽日逃竄的妖魔，她了解琉亦的瘋狂，了解琉亦的霸道，了解琉亦的溫柔，了解琉亦的責任，還有痛苦。

琉亦想要卸下身上的重擔，想要從此不問世事、浪跡天涯，可做到這一切太難了。從琉亦坐上滄夷閣閣主之位，告訴天下人他就是那個上古戰神起，他就再也無法去做一個閑散人了。

琉亦說過等一切結束了就帶着她去找冥炎上仙和菀兒姐姐，可若依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太過奢望的幻想，只要恆銘不放下，只要危及蒼生的危險還存在，那些期待便永遠只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每次琉亦認真的說會帶她離開，即便若依會笑着答應，可心裏始終害怕，害怕琉亦會為了這所謂的期待做出瘋狂的事，可如今那些讓若依害怕的一幕真的出現了，甚至比預想中還要瘋狂。

若依突然發現，這一切琉亦應該早就做好了打算，從將魔界剔除四界開始，琉亦就在一步一步計劃着他們的未來，踩着刀刃，浴血向生，清除掉每一個危險，不去辜負作為一個上神之責，不去失信對若依的每一個承諾。

******

琉亦的身影已經如離弦的劍，向著黑茫茫的妖魔而去。

若依下意識想要追上去，可目及處卻飄來一團白色光芒的氣息，那氣息仿若春日陽光下綻放的一朵白梨花，純潔無瑕卻又明媚璀璨。

若依怔然片刻，開口問道：“你是恆銘？”

那氣息微弱的閃了閃，似是在回應若依的話。

若依輕輕道：“這是你的原身？”

氣息又微弱的閃了閃。

若依莞爾

“要走了嗎？”

氣息已經開始稀薄，只是微微的閃了一下。

若依心裏微微一沉，恆銘從未真正傷害過她，而且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帶給若依的都是溫和二字，若依心中有過感動有過溫暖，但經過後來那麼多事，如果說若依不討厭恆銘是不可能的，不過更多的是悲哀，畢竟……那個男人也曾經是這天地間至純至真的少年。

若依微微垂眸點了點頭。

“那……一路順風”

一縷微乎其微的柔風輕輕從若依的面頰掠過，仿若溫潤的掌心悄悄在臉側擦過，隨着那陣風，白色的氣息在一片嘈雜中悄無聲息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若依抿了抿櫻唇，抬起頭看向頭上一點微弱的日光。

“恆銘，如若有來生，希望你能遇到一個溫柔待你的人，陪你一起看晨光晚霞、看花開花落、走遍山川美景，帶你看盡這世間所有的美好。”

若依不知道這些話恆銘能不能聽到，但至少恆銘再也不需要活的那麼痛苦了。

靜默了片刻，若依轉頭尋找琉亦的身影，但掃視四周卻未發現印象中的那個黑色身影，只有最中央一團團妖魔簇擁着圍着一處，形成了一團巨大的黑色氣息。若依眉頭緊蹙，知道琉亦一定被圍在中間，心中大急，邁出腳就想跨出結界，可就在觸碰到結界的瞬間又被彈了回來。

若依心口猛地一顫，她……出不去。

結界中央，那團氣息沒有維持多久，層層疊疊的妖魔下面乍起一團金光，藉著縫隙四面八方射出，照在人眼中異樣的刺眼，護着結界的眾人紛紛眯起眼睛將臉撇開。

在琉亦的氣息壓迫下，一些妖魔還未從驚恐中緩過神，瞬息之間便化為了灰燼，但大多數的妖魔除了受了一些傷皆安全的退散開。

琉亦目光寒凜，帶着濃濃的殺伐之氣緩緩站起身，黑色的衣襟被帶起的狂風捲起，塵土飛揚，仿若將所有人帶回了上古年間，睥睨着腳下，藐視萬物，無情屠殺萬里妖魔。

刺骨的冷意、壓迫心臟的王者之氣，震得妖魔仿若腳下生了根，遲遲不敢靠前。

不過有些妖魔起碼活了幾十萬年，打打殺殺的場面沒少見，有的甚至還曾親眼目睹過當年上古戰神無極玉昊天尊的‘風姿’，清楚那位殺魔狂神的氣息。但被關在鎖妖塔也已有幾十萬年，自然不知曉當年早已歿了的上古戰神已經重生了。

看着眼前的琉亦雖然與那戰神神似，氣息相同。即便內心再如何恐懼也不會想到琉亦就是無極玉昊天尊本尊。琉亦重生后樣貌一直沒有什麼變化，始終是一副弱冠之年的少年模樣。所以在這些經過‘大風大浪’的妖魔面前，琉亦也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奶娃娃，一身的法力也不知從何處偷學來的。

遂大着膽子現出了人身。

深紫色長袍男子踱步走上前，看了一眼琉亦，又迅速將眼移開，不知為何在看到琉亦的冷眸，心裏還是控制不住的害怕。

男子心裏啐了一口，提了提膽又上前一步，眼睛有意避開琉亦的目光：“小子，雖然不知道你從哪偷學來的玉昊天尊的法力，但我勸你早早撤了這結界，別說以一勝多，就我一個就能打得你魂飛魄散，不要不自量力。”

“哎呦~這小哥哥長得如此俊俏，你怎麼下得去手。”不知從何處冒出一紅色薄衫女子，透過衣衫幾乎能看到裏面的皮膚，穿了跟沒穿一樣。那女子眼眉妖嬈，攀附在男子肩上，掌心拖着尖下巴，看着琉亦挑眉道：“小哥哥，聽話，把這結界開了，只要你開了，姐姐絕對不讓他們為難你，而且姐姐以後還會好生招待你的。”那女子眉眼橫生的引誘着琉亦。

這話聽得，琉亦還沒什麼反應，楊大鎚就已經渾身起雞皮疙瘩了，‘嘖嘖’道：“武大娘，這個娘們怎麼比你還妖。”

武羅轉頭瞪向楊大鎚：“妖？說誰妖呢？”不屑的看着結界裏的女子：“我可比那臭不要臉的正經多了。”

“跟他好聲好氣的幹什麼，直接弄死還怕這結界出不了？”另一個尖嘴猴腮、但嗓門極大的男子冒了出來。

“你瞎湊什麼熱鬧，人家關了起碼十幾萬年了，難得能出來了，不得找個小白臉陪着，解解饞啊。”不知哪個妖魔即陰又陽的說道。

女子沖那方拋了一記媚眼，呵呵笑道：“幹嘛那麼早戳穿奴家。”

頓時，引得一片鬨笑。

琉亦仿若未聞，慢慢移動眼珠，直接忽略掉那個女子，向紫衣男子看去，眼神冰冷帶着嘲笑，輕蔑的一哼：“偷？誰告訴你本上神的法力是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