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佻

輕佻

末冬輕寒,將退不退,只維持着一種安之若素的曖昧習氣。我沒有摘掉手套,只是兩手交替地拔着套口滾邊的細毛。柔軟的兔毛被我扯得一撮一撮的,感覺有些滑稽。

手套是沈耽北歐出差帶回的禮物。

對於沈耽,我承認,起初我並沒有太在意。和他的交往,也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甚至多半的時間都有沈丹陪着。

我沒有欲擒故縱,但我也沒有刻意嚴詞拒絕。我只是放任着自己,窩在一邊,看着。

我並不喜歡沈耽,當然,我也不會茫然到認為,沈耽他會有多喜歡我。

這種餘興節目,似乎已然成為他生活里的一種常態。只不過是一種普通的消遣。或者,是一種單純的甜味劑,嘗嘗亦可,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必須,並不需為此沉迷。

我也是一樣。

我祈盼着他能把我從那個漩渦里拉出來,不讓我生活地如此麻木。至少,多少有些樂趣。

我依舊活得很好,有寬敞的住所,轉正後穩定的工作。一個人的生活,好到沒有人再和你爭吵。

多好啊。好,卻只是空。空得,似乎都沒能擁有什麼祈盼。

如果,我還能夠祈盼的話,我大概會希望自己能愛上沈耽,哪怕沒有那麼深。

所以,那天的談話里,我並沒有拒絕。

我記起坐沈耽的車,回來的那天晚上。

他下車,用手隨意地帶上車門,就大步流星走到我面前。我立場尷尬地扭過頭,我雖在發愣,卻也知道這般不言不語讓人等待,是極為失禮的行為。

我和他並不相熟,只好扯着客套話,便只能開口:“抱歉,有些冷,一直縮着不願出來。這般麻煩你,也難怪沈丹常笑我這般畏寒。”他開口接上,卻讓我萬萬沒有想到,“是啊,像只小冬熊。”

我一驚,全然不知道該往下說些什麼。只一頓,不再言語,滿心狐疑着沈耽故意接近的語氣。

南方的天不比北方,冬天雖摸不着水汽,卻極為潮濕陰冷。身體裏的暖氣,就好像沒辦法積聚起來一樣,簡簡單單就散了,凍得我直縮脖子。全身也僵直着,連骨子裏都打着顫似的。

我有些不情願地從柱子後面繞出,隨着沈耽向著車停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踱。

沈耽見我半天沒跟上來,轉過身來看我。正好瞧見了,我藏着縮着冷得齜牙咧嘴的模。大概是覺着滑稽,便在我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看着我笑。

他模樣長得好,笑起來也好看。只是,笑起來,總是賤賤的,眉角眼梢就好像卷着,像是有些調皮。可仔細一看,卻全然是恣意。

我不知怎麼著,忽然就覺得惱了,偏過頭不大想理睬他的笑容。

他再次折返身來,站在我面前。緩緩收了臉上的顏色,只盯着我縮得緊緊的下巴脖子,故作嚴肅地直瞧。

“委屈冬熊小朋友了,等我從車庫開來車,等了那麼久。現在,不要客氣了,上車,就軟和了。”臉刻意板得皺皺的,玩笑般透露着,捉腔拿調的委屈。

我沒想到沈耽竟會擺出這樣的表情,簡直古怪極了,和他那張風流倜儻的面孔完全不符,便一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我心知吃了暗虧,語句上倒也不想讓他分毫,勉強抬起縮在袖子裏的一隻手,探出一隻手指,指在停在十步外的紅色小邁上,用一種見證了令人髮指的慘劇的語氣,“請問,敞篷車是哪般暖和了,我想知道。”

或許是這個經典的問題,我提得過於激動了些。一下沒忍住鼻子發癢,震天響的噴嚏就不期而至。啊欠,我吸了吸鼻子,卻發現清涕以一種很委婉的形式,一路扭曲地流了下來。

我可沒有陸歸之那般,隨手帶手帕的幼稚園好寶寶習慣。我虛掩着鼻子,和沈耽眼瞪眼,就這麼乾巴巴地互望,一時升起一種奇妙的氣氛。

可是足盯了我半響,也不見他有什麼動靜。

比如,笑。當然,這也是我所能猜到,他的第一反應。很可惜的是,他沒有。

所以,我只好轉變思路,猜他是安琪兒的聖潔化身,默默轉身,徒留給我一個光輝的背影,順道也好讓我下個台階。這樣,我就有機會猥瑣地把鼻涕蟲抹掉。我可以保證,絕對乾乾淨淨,不留痕迹。-_-|||

還是很可惜,他也沒能這麼做。

我終於不蛋定了,用嗡里嗡氣表示出投誠的意願,意示他能否先行迴避,坐上那台敞篷邁巴赫,吹吹冷風,涼快涼快。

沈耽大概有些驚訝,我竟能在這種場合下調侃出口。不過,他顯然沒有打算接受我友好的建議,只是在出乎我的意料的時候,不知從哪,遞出了一方手帕。

我訝異了下,到底還是接過了。轉了個小角,完事後,直接把帕子揣進了兜里。

我人品再差,那也是有下限的,我可沒打算,就這麼照舊還給他。當然,我也沒有打算良善地洗洗晒晒,再還給他。多曖昧啊,這。

還有,我想說,其實曖昧,也沒有這麼重點。重點是,換做是我,我也不願用別人抹過鼻涕水的手帕,擦擦汗什麼的,主要是多噁心吶!

沈耽睨着我瞧,好像是一種趣味。見我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就好像故意在戲弄我。忽然,他將繞在自己脖子上的織紋圍巾抽了出來,朝我越加靠近了幾分,輕巧地纏在了我身上。

我被他突然的舉止嚇了一跳,來不及躲開,只反射性地把手擋在了胸前,無聲地隔開他。卻仍是沒能來得及,雙手就這麼圍巾纏進去了,倒好像是被沈耽故意縛住了手,不能動彈。

我本可以輕易掙扎開,奈何沈耽實在離我太近了。他雙手仍懸在半空中,掙紮起來,就像是,我在推拒他的擁抱一樣。

這回,沈耽可沒有那麼自覺。他順勢握住了我的手,卻不重,側臉到我耳邊,聲音輕輕的,就好像呵着氣。

我聽得恍惚,只聞得,他說:“和我一起,怎麼樣?”

我僵住了,太過於震驚,舌頭彷彿是打了結,說不出話來。

沈耽卻是調笑:“怎麼,不願意?怎麼辦,你禮物都收下了呢?”

音色輕佻的質地,敲打着我的耳膜,讓我不禁懷疑,我之前聽到的字字句句,那帶着認真與試探的耳語,仿若從不存在般。

禮物,什麼禮物?我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沈耽口中的禮物。不過是剛才,我方自說自話留下的格紋帕子。

我望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總不能把東西現在就還給他。

結果,卻還是開了口:“你的禮物不夠貴重,就算你是沈丹她哥,我也不能這麼便宜的把自己出賣了,你說是不是?”我笑得有點傻,想憑這樣矇混過關。

他卻文不對題起來,問我:“你當小丹是什麼人?”說著,輕哧了一聲,滿是嘲諷“那天,我可不信你沒看出來。來的那個人,怕不是那麼簡單。”

我沒有回答他,也沒有打算回答他。我知道他指的是誰,我清楚,我很清楚,簡直是清楚得不得了。

那個人。

是陸歸之,是沈丹喜歡的那個陸歸之。

卻不是我哥哥的,那個陸歸之。

風還是照樣的刮,天還是照樣的黑,沈丹還是照樣的傻姑娘。陸歸之,還照樣是我,陸池之的,哥哥。

我抑着腦袋,縮了視線,眼前一片模糊,並不是哭了,只是眼睛在車燈的映照下,乾澀難忍。是啊,並沒有理由覺得悲傷啊,這樣子,不過一切如初而已。

我昂起頭,笑靨依舊,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淡薄了話語。沈耽正對着我,他背的輪廓寬闊厚實,為我遮去了風向,也擋住了過於強烈的燈光。

“你想問什麼,不妨直說。”我問得坦然。

他玩味地耍玩着字句:“你和你這個哥哥,關係看來不是一般的好。這麼說,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和陸歸之說不定是一樣的,是個好兄長。

我也絲毫不訝異,他已經知道陸歸之和陸池之之間,千絲萬屢的關係。

陸歸之,陸池之,呵。

光看名字,就應該知道了,我們都是誰。

“他不過是你父親,領回來的養子,如果你把小丹當作朋友,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怎麼做。”

我有些站立不住了,竟腳跟一軟,踉蹌地後退了一步。

沈丹居然把這些都告訴他了?不可能!……為什麼?我滿臉狐疑地盯着沈耽,哆嗦着嘴唇。

沈耽優雅地摻住了,潰不成軍,險些一腳踩空摔倒的我。我竟從他的笑里,看出了幾分嘲弄的詭異。

“不過我可不確定,有關世家私密……搞不好我的擔心全是多餘,不是嗎?”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聽着他笑,那笑聲卻彷彿是深夜裏最深的夢魘,直壓在心口上,全是痛。

他在說什麼?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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