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解圍元封
“什麼?馬家主當真?”
“快說來聽聽。”
馬如意低頭靠近兩人一些,低語道:“只是有個手下說那個方向有些可疑,為了防止鷹雪梅有防備,我連部下都沒有派去多少。如果確定了,我一定會事先跟你們說的。”
車成業和咸永慶的臉色都難看了些,卻還是只能點頭:“我們明白。”
“除了京城的事,地方上的事,我們也需要多加註意,特別是如今還沒有向天下表示歸附的嶺南州。在這件事上,與鷹家一派的徐家已經超過我們太多了。”
“我已經叫宋明加快進度了,並且叫人與田列打過招呼了。只是田列不識好歹,先是暗地裏阻撓,如今更是發展成和宋家對峙了。”
宋明,楊風青在琴川遇到的那個名叫宋蓉的女子所在家族的家主;田列,在田橫、田滿兄弟身死之前,在嶺南都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子。在田橫、田滿兄弟身死之後,以迅猛之姿,將所有田家有資格繼承家主之位的人盡數斬殺,其中包括田橫、田滿的直系子嗣數十人。
能這麼做的人,嶺南還是有那麼幾個人的,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是他殺了原家主那麼多的直系子嗣,嶺南竟然沒有發生很大的叛亂。
對了,他原來的身份是田橫、田滿的堂叔。
“戰亂的嶺南不符合我們的利益,你們能除掉他嗎?”
車成業和咸永慶同時搖頭,車成業倒是沒有太大的特別感覺,咸永慶就不一樣了,他覺得非常的彆扭。
雖然他們咸家是光武隱藏的最大家族,但他們家族一直秉承了文官之間爭鬥時的行為潛規則——可以假借他人之手除去敵人,但不會有派人暗殺這種下賤的做法。
馬如意將咸永慶的神情看在眼裏,眼底閃過更濃的鄙夷:“如果你們不能做,那就讓我的部下出手,我正好有幾個部下在那邊。”
咸永慶呼了一口氣,陰沉的臉龐開出一朵花:“既然如此,那便有勞馬家主了。”
“今晚的事就說到這吧,兩位回去簡單洗漱一下,正好是上朝時間。至於田列,就交給我的人吧。”
“嗯。”
......
上朝,這件不管哪一個朝代都要做的事,相信有很多很多的官員深受其害。
如果可以取消,除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和古禮的衛道士,大部分官員甚至皇上都一定會支持的。
可惜,制度之所以是制度,就是因為不管你願不願意,都要遵從它。
而且朝廷憑什麼管理天下子民?靠的只是制度?什麼制度?
殺人了,犯了什麼罪?
這一切之所以是罪,都是因為他們的做法違背禮教,所以用禮教定罪。
想要管教別人,就要自己先遵守。
朝廷的上朝,就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最好的尊禮。
鷹雪梅今天的氣色有些差,看樣子像是昨晚徹夜沒有睡覺一樣。
很多消息靈通的官員,偷偷看了眼鷹雪梅,又看向靜靜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徐達開。
可不管是從鷹雪梅,還是徐達開的臉上,除了能看出他們的神態,看不到他們的真實想法。
“有誰要上表什麼事嗎?”
鷹雪梅不等身邊的宦官進行那些繁瑣的禮節,直接開口。
朝堂先是安靜了會兒,馬如意所在的那一排,走出一個男子:“啟稟皇上,先皇的陵寢已經挖掘好,按照先例,在進行其它的裝飾之前,皇上需要親自去督查一日。”
“朕明日就去,還有其他事情嗎?”
“啟稟皇上,微臣認為琴川不應該僅僅供應糧食,還應該派遣一部分將士過去協助李重敬大人平叛。”
看着站出來的中年男子,鷹雪梅的眼眸閃過思考,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個人應該是兵部的侍郎。
“不是微臣不相信李重敬大人的能力,只是李敬重將軍對於青丘州和京城的將士,特別是京城過去的西木軍恐怕沒有多少震懾力。而琴川的北宮龍因,先前和西木軍合作過,並且立下了大功,由他過去輔助李重敬大人,事情將會事半功倍。”
鷹雪梅目光轉到說話的男子,如果說之前說話的人是步兵的侍郎,這些事本來就是他的職責,那麼現在說話的工部侍郎就有些說不通了。
不過鷹雪梅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計較什麼的,因為只要她敢計較這種事,就會被以咸家、馬家、車家為首的官員們聲伐。
雖然她不怎麼在乎,可也不想平白無故地被這群人在史書里留下她是一個昏君的形象,然後被人唾棄萬世。
“那你們覺得,北宮龍因應該帶多少將士過去?而且你們可還記得,琴川的北部就是常山州,常山州不僅在前段時間進攻了琴川州,還打到了馳原城之外。如果北宮龍因走了,又該誰去守衛琴川呢?”
“北宮龍因並不需要帶兵過去,他去那隻需要協助李重敬大人而已,如果帶兵過去,說不定還會讓剛剛回歸的李重敬大人心生懷疑。至於誰去守衛琴川,微臣認為車家軍里的副統領車醒生將軍就是最好的人選。”
鷹雪梅低下腦袋,朝堂的人都目不轉睛看着鷹雪梅。
有的人眼裏閃過譏諷,有的人眼裏閃過擔心,有的人眼裏還是無悲無喜。
譏諷的人沒有出去助威,擔心的人不敢出去為鷹雪梅說話,無悲無喜的人就像一根根木樁,更不需要說為鷹雪梅或那些譏諷的人說些什麼了。
安靜了幾個呼吸,低着腦袋的鷹雪梅傳來幽幽的聲音:“卓遷。”
一直侃侃而談的兵部侍郎,淡淡的回到:“微臣在。”
“你說說,為何不是車醒生去青丘州參與平定德涼州,而要捨近求遠北宮龍因過去,對了,你別說北宮龍因在西木軍里的威望比較高,你應該知道,車醒生在青丘州的十萬將士里,威望可比北宮龍因的高多了。”
卓遷想不到鷹雪梅突然反問,並一下子將他將死了。
車家和楊家在某個方面來說,對於光武來說是一個性質的家族。
楊家所在的渝州,屬於臨河的東方,所以主要負責的是抵禦蒼風的事宜。
而車家呢,他們雖然屬於臨河,但是作戰的地方主要在西部。
所以兩家,一家的勢力主要在東方,一家的勢力主要在西方。好巧不巧的,青丘州就是車家的勢力範圍,所以鷹雪梅的話,可謂打在了蛇的七寸上。
鷹雪梅慢慢抬起腦袋,臉上的虛弱色消散不見,盯着嘴巴不斷蠕動,卻說不出話的卓遷,雪眸里如有雷光在閃動:“怎麼了?說不出話來了?我再問你,十萬人比五萬人多吧?如果真要讓戰局更有可能勝利,應該讓車醒生過去吧?說!你到底意欲何為?”
卓遷冷汗直流,在鷹雪梅最後一句話落下時,終於是再沒有力氣支撐身體,噗的一聲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微臣只是為光武着想,這一點實屬微臣沒有想到的。”
“沒有想到?!”
鷹雪梅的聲音,是自登基以來,最為冰冷的。
車醒芳感覺到有好一些目光在他身上,只得越眾而出:“皇——”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上面的鷹雪梅強勢打斷他的話:“朕觀你乃是收了常山的賄賂,想要為他們移去北宮龍因這座擋路的大山吧?來人,將這個叛徒拖出去斬了,夷去三族!誰要是敢為他辯駁半句,一律按照黨羽處置,夷去三族!”
之前各種氣息縈繞的朝堂,如墜入冰天雪地之中,一片冰冷。
鷹雪梅是不能無緣無故殺一個人,但是只要給了她理由,誰她不能殺?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而此時她已經將話說出口,除非她鷹雪梅不再是光武的皇上,那麼除了她點頭,她之前說的話就是律令,誰都不能反抗。
迎雪米額看向孤零零站在中間的車醒芳:“車愛卿,你有什麼事要上奏嗎?”
“皇上饒命,微臣對光武忠心耿耿,絕不是常山的姦細啊!嗚嗚——”
管你什麼身份,被判死刑時,跟一個普通百姓有什麼區別?
可能還真有些區別,像最近生活在遼東的百姓,除了生不如死,應該沒有更好的形容詞了。如果他們被人審判死刑的話,大概率有一些人還不會像卓遷這麼恐懼絕望,因為他們生不如死。
而卓遷呢?他身在京城,家也在京城,和和美美。
現在呢?鷹雪梅的一句話,不僅他將會死,與他有直接血緣關係的三個階段也會被斬。
誅九族的可怕之處,就在於被誅三族,因為三族就是被殺之人的父輩、子輩、孫輩。
車醒芳張嘴先呼了一口氣:“末將想說車醒生並不適合這個任命。”
卓遷還在看着車醒芳呢,他不是沒有看不到車醒芳使勁打的眼色,可這是關乎他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啊,就算保全住了幾個人,他都死了,那還有什麼意義?!
“嗚嗚——車大人,救救我,你們不能見死不救,我——”
車醒芳臉色一變,無悲無喜變成嫉惡如仇,猛地大喊:“平日裏看你勤勤懇懇,想不到你不僅尸位素餐,還勾結常山州,真是罪該萬死!請皇上任命我為處理這件事的大臣,臣一定將他所有的黨羽都挖掘出來。”
“車醒芳,你無恥!皇上——微臣——”
鷹雪梅揮手打斷卓遷的話:“將他帶下去,至於處置這件事的大臣,我會在明日之前找到!”
殿外衝進來幾個侍衛,捂緊還要說什麼的卓遷嘴巴,將其拖走。
車醒芳明顯鬆了一口氣,朝鷹雪梅拱手后,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諸位愛卿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這次鷹雪梅的話語較之之前,就像身上被搬開了枷鎖,輕鬆之意非常明顯。
朝堂一直安靜了會兒,鷹雪梅點點頭:“既然如此,今日的早朝到此結束。徐愛卿,你等會兒去育德宮來。”
“恭送皇上。”
......
育德宮的書房裏,鷹雪梅還是坐在主位,門邊則是跪在地上的徐達開。
“皇上恕罪。”
看着從進來就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喊着恕罪的徐達開,鷹雪梅緩緩開口:“徐愛卿平身吧,朕沒有要怪罪你們。”
“嗚嗚——吾皇寬厚仁慈,實在是光武之幸。”
徐達開哭得可悲慘了,鷹雪梅都覺得心裏一陣煩躁呢。
“卓遷的事,你認為應當叫誰去處置?”
這倒不是鷹雪梅故意考驗徐達開,而是她此時面對的真實情況就是這樣的。
要不然之前她為什麼要主動打斷卓遷的話,不將更多官員扯進這件事?
因為如果將事情鬧大,不用想,她可能連卓遷都殺不了。
“唉——”
在心中又嘆了一口氣。
徐達開回答得毫不猶豫:“微臣親自審問吧,一定會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好,你今日就開始辦這件事,度,你自己把握。”
“是。”
看着石達開離開,鷹雪梅從桌子上的一堆信件里,抽出一封署名從青丘州傳來的信。
拆開看了后,鷹雪梅的臉上卻露出了輕鬆和驕傲地笑容:“風青——”
起身走到一支蠟燭旁,將信放到火苗上:“如果風青你在這,我就能按照自己的本意去做事了吧?”
“你去南河是去救龐叔叔吧?不過他現在在哪,我也不知道啊。”
“回去了這麼久,都不給我寫一封信,真以為我脾氣好嗎?下一次見面,我不讓你留下深刻的記憶,看來你還是會忘記我!”
...
轉過天來,又是一個不痛不癢的早朝,鷹雪梅沒有傳召徐達開,徐達開自己來找她了。
“怎麼了?”
“皇——皇上,卓遷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與徐達開有些慘白的臉色不一樣,鷹雪梅平靜的點頭:“嗯,那你就去將他的三族都殺了!”
“是!”
......
這天晚上入夜,應該是連續下了那麼久的大雨,所以天雄島上一直是大晴天,晚上的月亮也格外的明亮。
在一開始有生力軍進入的開心過後,遠元封城的守軍發現他們的境況不僅沒有變得更好,反而還變得更差,情緒慢慢地多了。
為了安撫將士們的情緒,賈凱唱、顧旭章等人耗費了很多心神。
原來他們還是四人一起巡查,此時都換成了一個人。
每個人巡查三個時辰,輪着來。
此時是深夜,在城牆上巡查的人是莘光。這不是因為顧旭章等人欺負他,讓他在人最容易犯困你的時候做事,這是他自己要求的。
巡查也不一定是一直在城牆上走動,所以他站在城樓之前,靜靜看着城外的張望軍大營。
噠噠噠——
莘光轉身往後看,顧旭章和他的侍衛正走上來。
“顧將軍。”
“嗯,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哪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都是在為南河拚命而已。顧將軍你如果還困的話,去城樓里再休息一會兒吧,我還沒有覺得疲倦呢。”
“哈哈哈——年輕真好,不過呢,年輕也要多注意一些身體。這身體呢,就像一個金礦,我們每日生活就是在使用它,用得越多,就剩得越少了。去吧,好好休息。”
莘光笑着搖頭,臉龐在火光里,好像成熟了些:“顧將軍你這話用在生活在安居樂業時期的普通百姓身上還差不多,現在呢?戰亂的時候,而我們是什麼人?是有今日沒有明日的戰士。這身體啊,趁着還能用,就趕緊多用用,免得到時候死了,空剩一身氣力,多可惜,多讓人不甘啊。”
顧旭章一愣,接着用力拍了幾下莘光的肩膀:“哈哈——說得不錯!怎麼?要不要一起去巡視一次?”
“榮幸至極。”
“你小子,別說得這麼書卷氣,我最煩的就是那些說起來天花亂墜,做起來全都不對的書生了。”
“哈哈——”
兩人一齊大笑,城牆上的氣氛因而輕鬆了些。
兩人巡視了一圈,回到正面張望軍的城樓時,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還有一個時候就要天亮了,你趕緊再去睡一覺說不定哪時候張望軍就又攻城了。”
“我就在城樓里休息就得了,要是有什麼事,顧將軍你叫我一聲。”
“好。”
時間在寂靜中又流逝去半個時辰。
若要問一天裏,哪個時候是最黑暗的時候,那麼非黎明前的黑暗莫屬了。
每個人都知道黎明前的黑暗裏,往往隱藏着巨大的危險,但是神經一直緊繃了那麼久,總是會不受控制的鬆懈的。
顧旭章正望着外面,在他的瞳孔里,火光並不是太明亮的張望軍大營的前方兩里,也就是距離城牆僅有半里的地方,突然亮起比張望大營還要耀眼的火光。
那些火光迅速飛高,變成一個個火球,像雨滴一樣朝城樓砸來。
“敵襲!快去叫賈將軍和鞏將軍!”
“是!”
顧旭章轉身,正要往城樓跑去,數十顆石頭一股腦砸在城樓上。
轟隆——
兩間寬,三層高的城樓,剎那間成了一片火海。
直到這時候,在裏面睡覺的莘光都還沒有出來。
“莘光!”
顧旭章虎目盈淚,聲嘶力竭的大叫一聲,就要往城樓的廢墟衝去。
但他左右的侍衛,一部分拿出隨身背着的小盾牌支在腦袋上,一部分抱緊顧旭章,將他壓在城牆上:“將軍,危險!”
“老子知道危險,快去救莘光啊!啊啊啊!”
多麼好的一個小子啊,之前莘光和他說,莘光在出征臨河之前,才與心愛的青梅竹馬成婚。
而且在最近的一封信里,莘光得知他的愛妻有了身孕。
“救他!都給我去救他!快啊!”
沒有動彈,所有人都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四周的慘叫聲和咚咚的石頭砸落聲,除非不要命了,不然出去就是一個死。
“殺!”
城牆外響起衝天的喊殺聲。
顧旭章猛地發力,掙開身上的侍衛,伸出腦袋看去。
在那條被衝出來的水道兩邊,一直連綿到張望軍大營的火龍正往城牆衝來。
“都不要躲着了,出來迎敵!違者斬!”
吼了一聲,顧旭章往城樓的熊熊大火最後看了一眼:“莘光!”
......
在元封城的西北邊,也就是張望軍的後方,一片空曠的小平原里,響着各種小動物的叫聲。
噠噠噠——
咵咵咵——
馬蹄聲,人走在路上,身上帶的東西在碰撞的聲音,一齊從小平原的西北方傳來。
沒一會兒,上千名騎兵從山谷衝出來,接着八列同行的大軍匆匆跑來。
最前面的那些騎兵靠近了,能稍微看清一點了。最前面那匹戰馬特別明顯,是白色的。
馬上的人穿的雖然是黑色,但還是能看出是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那個大的影子手臂動了動,好像在眼前打開了什麼,一小會兒后:“距離元封城只有十里了,從這開始,所有人都不能再發出聲音了。命所有將士在腳底綁上背來的干稻草,將除了兵器之外的東西都放到一個地方,半個時辰後繼續出發!”
說來也巧,嶺南為了表示自己與光武為敵的決心,將軍服改了顏色,顏色正好與張望軍的軍服顏色一樣。這一路來,衣服讓他們方便了很多。
不過儘管如此,楊風青還是小心的下了這個命令。
“是。”
這聲音不是消失了兩日的楊風青嗎?
更靠近了些,看清楚了,真的是楊風青和裘梓彤。
在他的旁邊,就是羅大光、二狗等人。
楊風青離開,當然不會留下二狗率軍在旁壩城外與張望軍對峙,就憑他對二狗的性子的了解。
楊風青先下馬,又將裘梓彤也抱下馬:“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吧,等會兒繼續出發。”
“是。”
......
顧旭章原以為過一會兒就能滅火,然後救出在廢墟里的莘光,但是他想錯了。
這一次張望軍的攻勢帶着不攻破元封城誓不罷休的堅決,在被打退了一次又一次之後,又迅速集結大軍攻來。
在這拚命的攻勢下,兩方的人馬就像暴晒在太陽底下的冰雪,迅速地消融。
當晨陽照耀大地,城牆上下,堆積着成山的屍體。
再次打退攻勢,顧旭章等人沒有鬆口氣,因為沒有黑暗之後,他們能看到就在城牆之後的一里處的黑壓壓的張望軍。
不過最讓他們感到壓抑和不安的是放在河道里,幾個佔了四分之三河道的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東西有些像他們用來堵住全口草垛,不過不同的是,那個東西明顯比草堆要重有一些。
再加上上面站滿了張望軍的士卒,整個平台,就暫且稱之為平台吧,沒有被水流衝起來,壓在河道里,一動不動。
“賈將軍,那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
“不好,水流哪時候這麼小了?”
鞏高爽驚叫一聲,之前太過黑暗,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殺敵上,誰會去注意河水變少?
如今一看,河岸還沒有完全乾涸的印記是那麼的明顯。
“他們是要藉著水流撞開草垛,快去草垛那邊!”
賈凱唱腦子轉的非常快,可惜有些晚了。
轟隆隆——
經過兩日的準備,上游囤積的大水被撤去阻擋它們前進的河堤。
在元封城將士的眼睛裏,大水如一頭巨龍,咆哮着衝下,將膽敢阻攔他們的大平台衝下。
平台裹挾着水流的巨大能量,往草垛飛騰而來。
“完了!”
賈凱唱崩潰叫了聲,癱坐在地。
顧旭章看着從水流進攻的大平台,又看從陸地上再次攻來的大軍,用力跺腳:“現在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叫什麼?你們將城牆守好,天策的將士隨本將軍來!”
“是!”
“顧將軍——”
鞏高爽叫喊了聲,顧旭章連回應他都沒有,已當先跑下城牆。
“看到了嗎?天策的兄弟們還在為元封城奮鬥,兄弟們,你們還有什麼理由不拚命?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殺!”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殺!”
張望軍的大營里有好幾個高台,其中一個高台上,公風華望着做最後掙扎的元封城守軍,臉上無悲無喜,聲音卻如萬年寒冰:“賈凱唱,我要親手將你碎屍萬段,以慰藉我兒在天之靈!”
說罷,開始下高台。
只要他再往左右看一眼,或者不用看,就站在上面待得久一些,或許這次的戰爭結果就會是另一種結局了。
在他下高台之時,也就註定了這場戰鬥,最後又會成為某人成為這片天地傳奇的一個墊腳石。
那個人,就是躲在西北一處山坳里的楊風青!
看高塔上最後的一批人也消失了,臉色平靜得可怕的楊風青往前用力揮手:“隨朕來!”
“是!”
這是沒有後退餘地的戰鬥,對元封城和張望軍都是如此。
元封城是除了元封城就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張望軍則是收到了張望來的信封,要麼將南河控制住,要麼回兵去參與和櫻和的戰爭。
公風華不可能就這麼退去,所以他好好準備了兩日後,將他此時手裏最後的十五萬大軍一股腦壓上去了。
元封城裏是有十二萬將士,但元封城被他們圍困這麼久,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再加上水和病,他不信元封城裏連休息都擔驚受怕的十二萬人能抵擋他吃好睡飽的十五萬大軍。
元封城裏,具體就是拿出城牆的破洞旁。
轟——
“啊!”
一聲震耳欲聾的碰撞聲和密集的慘叫聲一同響起,河水帶着平台,狠狠撞在草垛上。
後面有數之不盡木板和泥土、石塊頂着的草垛,被生生的撞飛了。
草垛後面的很多將士,轉瞬就不知道去哪了。
不過平台上的張望軍將士也好不到哪去,他們有一些人比較聰明,早就預料到了此時的情況,所以抓緊了身旁的東西。
這一撞之下,慘叫聲就是從他們嘴裏傳出的。
因為他們都覺得肩膀一涼,轉眼一看,很多人直接嚇死了。
他們的手臂竟然與他們的軀幹分割開了,身體飛出去了,手臂還留在原地。
這殘忍至極的一幕,不僅沒有讓兩方人馬恐懼,反而在不斷刺激所有人的心神。
“放箭!”
從缺口四周的房屋冒出密集的人影,隨着就是密集到能看到黑壓壓一片的弓箭。
“啊!”
又是一片慘叫聲,最先衝來的大平台,上面的上千人沒有做成什麼事,就差不多死完了。
但不要忘了,大平台不是一個,是數十個。
而且最可怕的是,設計這個東西的人早就想到了碰撞會產生的巨大衝擊力,所以每一個平台的四面都是包裹着厚厚的稻草。
除了第一個撞到了被死死頂着的草垛而損傷一部分將士之外,後面的平台沒有一個非戰鬥減員。
隨着下來的大平台增加,平台成了連綿半里,將河面覆蓋的平地,數萬張望軍如履平地朝顧旭章所率領的天策軍衝來。
戰鬥到現在,顧旭章帶來的五萬天策軍,早已經只剩下不到三萬人了。
而且在此戰之前,他們先是急行軍,之後是被埋伏,現在又是被攻打,氣勢已經觸底了。
眼看着張望軍生龍活虎的翻牆爬屋,防線在迅速崩潰,顧旭章拎起長刀從一個房子的三樓跳下,跳進了最前面那些張望軍士卒里。
噗噗噗——
一刀砍死跑得最快的三人,揮臂高呼:“誓死不退,皇上會記得我們所有人的功勛!”
“是!”
顧旭章的表現如一定強心劑,讓瀕臨崩潰的防線又迅速結實。
“給我去死吧!”
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跳出,往顧旭章衝出,揮舞兩板寬大斧頭,虎虎生威。
張望軍不是沒有能人,被派遣來做這件事的人,更是張望軍能人中的能人。
男子名如其人,張虎。
在張望軍里以兇狠和好戰而聞名,除了公風華的命令,誰的命令也不管用。
曾經創造過一人打開一座城池的恐怖事迹,這一次,他又被賦予了這樣的任務。
看着這人,顧旭章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
但是——
“死!”
顧旭章不退反進,往張虎衝去。
從一旁看去,顧旭章比常人大一圈的身形與張虎的身形比較,就像一個發育不完全的孩子和一個成年男子對戰。
不管結局會怎麼樣,在氣勢上已經落了一分。
“哈哈哈——就憑你這份勇氣,我決定將你的腦袋當作我的第十三個收藏品!告訴我,你的名字叫什麼?!”
張虎一邊大叫,一邊沒有一絲鬆懈地對準顧旭章的要害揮舞巨斧。
“說你的名字吧,免得到時候我不知道將你的人頭寄給誰。”
“大爺我叫張虎,給我死!”
見兩個巨斧一齊揮來,還沒有接觸到,顧旭章就感覺到了從斧鋒傳來的銳氣。
雖很不想躲開,但理智告訴他,真要撐這一時之氣,他下一個呼吸就要交代在這了。
驟然止住身體,往後倒退兩步。
可是——
“哈哈哈——像你這種只會說大話的老不死的,本大爺見過太多了,我後悔了,你的腦袋我不收藏了,碎掉吧!”
可能真的如張虎說的,他見過太多如顧旭章這樣的人,所以他的巨斧雖然是帶着一往無前的沖勢,卻不是那種完全不管后招的決死一擊。
顧旭章往後退,張虎右手的斧頭從下劈換成了橫掃,左手的斧頭則還是不斷從頭上劈下。
腳步快速往前,巨斧看樣子要砍中顧旭章的腰部了。
“將軍!”
“快救將軍!”
周圍有很多人在關注這裏的,看到這一幕,紛紛驚叫。
可他們自己的眼前也有對手啊,於是慘叫聲密集了很多。
顧旭章發現自己不管是腿的長度,還是腿動的頻率都沒有張虎的快,所以——
“呼——罷了,想不到我會死在這。”
“但是,我死了,你也別想好過!殺!”
顧旭章止住身體,兩手握緊刀柄,往前突刺。
張虎咧嘴笑了,笑得極為諷刺。
呼——
他左手的斧頭落到胸前。
叮——
刀尖在下一刻正好撞在斧頭上。
“死吧!廢物!”
張虎咆哮一聲,右手的斧頭已舉到了頭頂,對準顧旭章的腦袋劈下去。
這要是劈實了,顧旭章將當場成兩瓣。
“將軍!”
一大片叫聲響起,可他們只能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
顧旭章不掙扎了,都懶得思考了。
在他淡定的目光里,張虎的腦袋砰的一聲,被一根從城牆外飛來的箭矢扎穿了!!
箭矢上帶的力道之大,讓張虎的屍體都往一側飛出去。
轟——
張虎的屍體和斧頭落到地上,響起一聲巨響。
之前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戰場,霎時安靜了。
都看着死相極為慘烈的張虎,不管是哪一邊的人,心臟都不住地抽搐。
接着,所有人都往箭矢箭柄看去。
張望軍的營帳前方,數千騎兵領着黑壓壓的大軍,擺着有序的陣型衝來。
張望軍是錯愕的,不管是普通士卒還是將領。
天策軍呢?
那匹白色的戰馬,看到了嗎?戰馬上的那兩個人看到了嗎?
“皇上萬歲!殺!”
顧旭章振臂高呼,寂靜的天策軍爆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大叫:“皇上萬歲!殺!”
“什麼?!”
“公子萬歲!”
城牆那邊傳出了整齊劃一的驚呼,和一聲笑得無比暢快的聲音。
時間回到十餘個呼吸之前,也就是顧旭章和張虎對決的開始,地點是城牆上。
“怎麼辦?老賈你倒是快想辦法啊!”
望着已經爬上城牆,與守軍交戰在一起,人數在迅速增加的張望軍,鞏高爽朝賈凱唱大吼。
賈凱唱幾近崩潰了,他為了能守住這座城池,到此時此刻幾乎耗盡了他的所有心神。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怎麼能知道呢?就算是龐匯贏在這裏,也不能將此事的情形翻轉過來吧?
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的事發生了,城牆的破洞那邊傳來了天策軍的大叫。
不用想了,顧旭章那邊也要堅持不住了。
可他們這裏又分不了兵,兩人都是一陣絕望。
好像老天爺還覺得這樣不夠,從張望軍的大營那邊又冒出了黑壓壓的大軍。
“完了。”
這次是鞏高爽說的,也是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不過讓他們疑惑的是,最前面那匹白馬上竟然有兩個人影,他們的眼力都比較好,能看得出前面那個小一些人影是一個女子。
當鞏高爽轉頭看向白馬的兩側時,眼睛猛地瞪大,抬手用力擦了幾下,臉上的驚恐變成了驚喜。
羅大光!二狗!
他娘的,他還被這兩個傢伙灌醉過呢!
但他沒有叫出來,他知道現在這情況對於羅大光和二狗等人是多麼的千載難逢。
等下!既然羅大光和二狗甘為綠葉,那麼中間那個年輕的男子——
看清了,那不就是他的公子楊風青嗎?熱淚不住的流了下來。
啪嗒——
熱淚掉落在地上,四周的聲音很吵,賈凱唱自然聽不到,但他對氣氛的感知超乎尋常人,所以轉身往鞏高爽看去。
這一看,比他想到等會兒會死更驚慌些:“老鞏,你這是怎麼了?”
“我們有救了!哈哈哈——”
“啊?”
賈凱唱是聰明人,他立即想到了來人可能是友軍。
但是任他怎麼想,也想不到此時的南河,哪裏還有超過兩萬的大軍。
至於天策,顧旭章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天策現在勉強自保。
而且這率兵而來的年輕男子,他是記不起天策哪有這麼年輕的將領,等下——
他眼睛睜開些,想相信自己的猜測,可又不敢相信。
當他想用眼神去詢問鞏高爽時,年輕男子搭箭拉弓了。
接着就是城牆破洞那邊傳來了大叫聲,儘管有了點推測,還是驚叫了出來。
“他——他真的是公子?!”
是很像,特別是那搭箭拉弓時的睥睨之氣,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啊,他怎麼都有些不敢相信,在他們最需要救兵的時候,他們尋找了五年的人真的出現了。
“沒錯!他就是我們的公子楊風青!”
鞏高爽抽劍出,振臂高呼:“兄弟們,我們的援軍到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