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四個時辰
“將軍——”
看到鞏高爽突然流淚,一群將領嚇去了半條命。
“不要說話!我沒事!”
更近了,天色怎麼這麼黑,還是不能看清。
毗鄰了,楊風青與鞏高爽之間的距離僅剩數十尺,鞏高爽終於能看清楊風青的模樣。
鞏高爽一個字都還沒能說出來,奔騰的眼淚先將他的嘴巴淹沒。
嘴巴用力張開,眼淚立即滾進去,模樣非常的狼狽。
“將軍,你到底怎麼了?”
部將們有很多伸着手,卻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只能幹着急。
還有一些比較聰明的,則直接看向鞏高爽看去的方向。
他們也看到楊風青了,不過楊風青貴為楊家嫡孫,可不是一般的將領都能經常看到的。
楊風青看清鞏高爽眼中的喜悅,眼眶也有些酸疼。
再看一眼商船,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手放到嘴旁,朝鞏高爽大喊:“鞏叔叔,你快些派艘小船來接我啊。”
部將們都是恍然大悟,原來對面的小子是鞏高爽的侄子。
只是鞏高爽的反應之大,讓他們又迷惑了。
鞏高爽手足無措的抹乾眼淚,即往小船所在的地方跑去。
看鞏高爽的腳步不穩,有一些將領趕忙跟過去,伸手想扶住鞏高爽。還不等他們扶住和說話,鞏高爽的自言自語讓他們的動作都做到了一半便停止。
“是,我這就來,我這就來接公子回家。嗚嗚——公子——”
“公子?!”
身為楊家軍的將領,這一生能被他們叫作公子的只能有一個人,而那個人已經於五年前死去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
部將們相視一眼,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跟上去:“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鞏高爽乘上小船,沒有應答部將們,更沒有等他們登船:“快,馬上過去!”
鞏高爽雖然沒有回答,但他的所作所為和自言自語讓所有將領確認了他們之前不敢相信的事。
“這?!”
“還這什麼?趕緊回去,將所有人準備好迎接公子!”
“哈哈哈——公子沒死!公子回來了!”
小船靠近商船,早已在此等候的楊風青跳到小船上。
直視從聽到他喊了鞏叔叔,視線就一直在他臉上的鞏高爽:“鞏叔叔,你這麼看,我有些彆扭啊。”
楊風青露出個苦笑,還伸手撓了撓頭。
無需更多其他確定楊風青身份的方法了,只有這個就夠了!
人的氣質和動作習慣,絕對不會騙人!
“末將鞏高爽拜見公子!”
楊風青趨步上前,拉住鞏高爽,不讓他跪下:“這裏又沒有別人,叔叔你怎麼還這麼繁文縟節呢?我們趕緊回西噬城吧。”
“哈哈——是,是末將繁文縟節了。快些,立即返航!”
小船上的數十名士卒一直在偷看楊風青,有聰明的人已經大致知道了是什麼情況,大聲應答一聲:“是!”
楊風青和鞏高爽登上戰船,四周站着數十個將領,見着楊風青上來,一齊朝楊風青跪下:“拜見公子。”
鞏高爽看部下如此懂事,又露出笑容。
“都起來吧,你們在天策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待天策恢復秩序之後,每個人都論功行賞。”
“啊?!天策?”
“啊哈哈——我沒有告訴你們,其實天策是公子打下來的。不然你們以為大將軍是傻子,將我們留在這,為了一群素不相識的遼東軍拚命?”
“原來如此!”
“哈哈哈——還好我之前沒有和天策的人鬧彆扭。”
“公子威武!”
“風浪更大了,我們先回西噬城再好好聊,那艘商船也一併帶回去。”
“是!”
......
西噬城城西,海港里已經停滿船舶,在陸地上有很多士卒正堆砌高牆。
原來的老牆,劉長安、龍潯、任良才等人在慢慢的巡視着。
龍潯又望了眼閃個不停的海面,搖搖頭:“鞏將軍不應該這時候回去的,太危險了。”
“南河那邊的情況想來也不容樂觀。”
劉長安說了前面一句,望向上卻城所在的方向繼續道:“也不知道現在大將軍回到上卻城沒有,如果到了,我即刻就去上卻城,向大將軍說明南河的事。”
“大將軍若是回來了,一定會來信的,希望一切順利。”
“大哥,海上有船!”
劉長安等人一齊望去,雖然還很遠,但他們還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之前離去的鞏高爽部。
“快隨我下去迎接鞏將軍。”
“是。”
西噬城楊風青還沒有到過,看過關於西噬城的情報倒是很多。
看着殘破不堪的西城門,楊風青不禁搖了搖頭:“這次多虧了你們。”
“公子千萬不要說這種話,我們為公子做事都是應該的。”
“呼——”
劉長安等人看着站在船首的一群人,鞏高爽的形象,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們還是立即看出來了的。
看到他沒有站在中間,在中間的是一個——
“咦?那個人是誰?”
“我覺得身形有些熟悉啊。”
“將軍,不會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吧?”
“發生了你們個頭,那是大將軍啊!快列隊迎接!”
“啊?!大將軍?瘋將軍?”
“他們應該還沒有到達南河吧?瘋將軍怎麼可能在船上?”
“難道是瘋將軍又率領將士過來幫我們了?”
一直沒言語的劉長安,哭着笑着吼叫:“你們這群傻子,那是我們的大將軍,那是我們的神武大將軍!”
“什麼?”
“那是大將軍?!”
“那真是大將軍!大將軍回來了!”
“你們都快停下,快列隊迎接大將軍!”
當楊風青走下戰船的時候,所有在西城門的將士與劉長安等人一齊跪拜:“恭迎大將軍回城!”
聲音非常大,比海上的風浪聲更大。
被戰船層層包圍的商船的甲板上,沐玉雅伸直脖子,可怎麼都看不到前面的情況:“竟然遇到了天策神武大將軍的戰船隊伍,他們之前是要去哪?”
“那個小子不是林秋深嗎?怎麼會和神武大將軍的部將那麼熟稔?”
沐玉雅做夢都沒有想過,如果不是遇到她,早已葬身大海的落魄男子會就是聲名遠播的神武大將軍。
港口處,楊風青自再一次踩到天雄島的土地開始,就覺得非常的煩躁:“都起來吧,你們都隨我來。不要為難那艘商船的人,將他們安頓好。”
“是。”
......
就在西城門附近的一個院子裏,楊風青站在前面,劉長安為首的天策將領和鞏高爽為首的南河將領各自坐着。
本來還有很多很多話的,但開口之時只剩一句:“立即備船,我現在就要去上卻城。”
“是!”
負責西噬城戰船的龍潯應答一聲,跑出門去。
“鞏叔叔,你們一定要等到風平浪靜之後再回去,我處置好天策的事就率兵趕過去。”
“嗯,公子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劉將軍,你們繼續守着西噬城,從今晚開始,不要再節衣縮食,敞開肚子吃,養足精神,準備找聯軍的麻煩!”
“是!”
楊風青又着重交代了一些關於論功行賞的事以及一件特別的事,不能對商船上的人說出他的身份。
恰好說完,龍潯便跑進來:“大將軍,戰船準備妥當了。”
“好,你們不用送行了。”
“是。”
已經囑咐了所有事情,楊風青走出院門。
他才乘上戰馬,路頭奔來一匹戰馬:“報——”
來的士卒下馬跪在楊風青面前:“大將軍,沐小姐說請大將軍過去一趟,她有重要的東西要交予大將軍。”
“嗯?叫劉將軍過去代領就可以。”
“她——她說大將軍不去的話,一定會後悔終生的。”
“她住在哪?”
“大將軍隨小的來。”
有楊風青的囑咐,西噬城的將士確實沒有虧待沐玉雅一行人,給他們安排了至少一路以來,楊風青所見的院子裏,單就面積來說屈指可數的院子。
院門有商船上的侍衛在守着,他們冷冽的眼眸在見着楊風青時,如老鼠見着了貓,趕緊看向別處。
楊風青想笑,可笑不出來,跳下戰馬:“沐小姐呢?”
“林公子這是要去哪?這麼忙碌嗎?”
楊風青正要回答,可嘴巴張到了一半,沒有發出什麼話,也沒有能閉上。
“師傅——”
臉色紅潤的小雨荷掙開沐玉雅的手,欣喜叫喚着沖向楊風青。
楊風青閉上嘴巴,蹲下抱起在距離他還有好幾尺時便跳起來的裘梓彤。
龍潯在後面,心中暗自嘀咕:“天策又多了一個小姐了,希望不要像月兒小姐和雨荷小姐一樣。”
楊月兒和雨荷着實讓天策的將領頭疼。
裘梓彤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可她不言不語,因為她太享受楊風青的在乎了。
楊風青眼中的紅光閃了閃,看向一直微笑着的沐玉雅:“多謝,以後你有什麼事就來西噬城找我,我會儘力幫你的。”
所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也罷,遇到的事情完全超乎了楊風青的想像也罷,自聽沐玉雅說只找到了他一個人,他就沒有懷疑過沐玉雅說的話。
失而復得的感覺,讓他想仰天狂笑。
不過開心之餘他還后怕,對沐玉雅有了更深的了解。
難怪那會兒她輕巧轉身離去,原來手上還有一張保命符。
“好,之前我還覺得你的承諾沒有任何用處,現在開始覺得有用了。”
楊風青朝沐玉雅微微躬身:“有什麼需要的就叫下人拿給你們,我還有很多事,就此別過了。”
裘梓彤轉過上半身,揚起小手:“沐姐姐,再見。”
“就不意思一下,說捨不得沐姐姐啊?梓彤你這太讓沐姐姐傷心了。”
裘梓彤小囧,哼了一聲,轉身埋頭進楊風青的肩膀。
楊風青最後朝沐玉雅點頭,乘馬離去。
十餘艘如今西噬城最大的戰船在東城門一字排開,上面人影綽綽,楊風青立即就皺起了眉頭:“人太多了,只需要一艘去就行了!”
“是!”
直到出發,楊風青才覺得心中的沉悶消失了一點,不過這依舊讓他很疑惑。
牽着裘梓彤的小手,站在窗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按理說天策如今沒有什麼能讓我擔心的啊?”
夏冰兒和小雨荷中毒的事,顧旭章等人為了以防萬一,從未與在其他城池作戰的將領說過。
給楊風青的信里也沒有說全,只是說夏冰兒和小雨荷中了毒,在裘弘深的藥物下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
“師傅,你怎麼了?”
楊風青看裘梓彤正看着他,雙眸里除了欣喜還是欣喜。
“沒有,在想一些事,就快見到你父親他們了,開不開心?”
“開心,不過更開心的是師傅你還活着,我也還活着。”
裘梓彤說著,用力拉楊風青,楊風青順着裘梓彤的力氣蹲下,裘梓彤張開“血盆大口”,用力吻楊風青。
從沒有吃過肉的人在面對肉時,就算很香他也不會立即失控。
吃過肉之後,再聞到肉香,因為腦袋裏能回想起那會兒吃肉的美味,自制力就會飛速下降。
楊風青推開裘梓彤,裘梓彤愣愣看着楊風青。
楊風青邪魅一笑,關上窗戶,漆黑的房間裏傳出一聲小叫:“啊!唔!”
......
咔嚓——
房間內燃起火燭,楊風青走下床鋪,裘梓彤從被子裏起身,房間比之前更明亮。
雪白的身上有很多手掌印,嘴角還留有口水流過的痕迹。
楊風青舀來一瓢水,才走過來,裘梓彤就張開小手,要跳過來,楊風青趕緊開口:“先漱漱口。”
裘梓彤掃了眼楊風青,小腳迅速飛出,輕輕踢中楊風青的要害:“哼!”
還是乖乖的端起水瓢,不僅漱口,還洗了一把臉。
楊風青又上床,裘梓彤喜滋滋的翻上楊風青的胸口,小嘴輕輕吻在楊風青的脖子周圍。
“梓彤——”
“怎麼了?”
“等到見到你父親他們,該怎麼解釋?”
楊風青有些尷尬,他和裘弘深的關係除了上下級,還有朋友。
朋友把女兒放在他這,他卻把朋友的女兒吃了。
裘梓彤往上爬一些,腦袋到楊風青的腦袋上面:“怎麼?現在怕了?”
“不是怕不怕的事,是有些尷尬。”
“尷尬?黑燈瞎火的時候可沒聽着你說尷尬。”
楊風青看裘梓彤小有得意的臉龐,再看那紅潤的小嘴:“呵呵,是不是還沒有被欺負夠?”
在楊風青說話之前,裘梓彤的臉就變紅了。
因為她的腿正好在楊風青的肚子之下,她和楊風青可不會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小腿故意往不可以授受的地方去的。
“哼!我在別人,就算是父親和彭湃面前都會一直叫你師傅,直到你願意要了我為止。”
楊風青摟住裘梓彤的脖子,再次印在她的嘴唇上。
......
陸地上的速度總的還是沒有水裏的速度快,所以駐守虎嘯城羅大光和二狗在看到從西噬城來的戰船時,有些錯愕。
“大光,西噬城怎麼會突然有戰船過來啊?”
“他們停下時,問問不就知道了?”
兩人站在城牆上看着快速靠近的戰船,見到船首站着的是龍潯:“是龍潯那小子,他現在上來做什麼?”
“不知道,快叫他停下,問問是怎麼回事。”
可任憑二狗搖手,龍潯都沒有靠岸的跡象:“嗯?龍潯這小子囂張了啊!竟然對着我們笑卻不停船?”
羅大光撓撓頭,要不是除了龍潯,他還看到了之前他在西噬城見着的好幾個將領,他一定以為龍潯是被人劫持了。
兩方的距離終於可以互相傳聲,龍潯那邊先來了聲音:“哈哈哈——”
羅大光和二狗兩人腦袋上都閃過一些黑點,他們實在不知道龍潯是遇到了什麼大好事,以至於有些瘋癲。
要說他們現在最期待的事就是楊風青回來了,可楊風青回來,消息也是先到他們這啊!
他們這都還沒開心呢,龍潯那小子就像得知了大將軍的消息,在那先開心了。
“龍鬚,你小子哈哈哈個什麼呢?是不是皮癢了?”
“你要去哪?西噬城你不用守了嗎?”
“哈哈哈——不用了,大將軍說讓我去上卻城。”
羅大光和二狗猛地睜大眼睛,仔細看龍潯的臉色。
確定了,不是開玩笑,這種事也不能用力啊開玩笑。
“大將軍來了?我們怎麼還沒有收到消息?”
“你小子怎麼會比我們先一步收到消息,我們都沒有看到船隻下去!”
“因為——”
“你們兩個做得不錯!”
楊風青從龍潯身後走出,身旁還有一個小腦袋,蹦跳着朝他們兩個打招呼:“大光哥哥、二狗哥哥。”
“我——參見大將軍!”
牆上所有將士看着如做夢一樣出現的大將軍,與羅大光和二狗的反應差不多,都先是一愣,隨即一齊跪拜:“參見大將軍!”
好不容易過上了一段安生日子的虎嘯城百姓,乍聽那麼激情澎湃的大吼聲,街道上不過十餘個呼吸,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你們先繼續好好守着,我先去上卻城,待過些時日,每個人重重有賞。”
“是!”
羅大光和二狗應得很乾脆爽快,可心中已對龍潯問候了一個遍。
北津渡此時由金銀閃和劉傑明把守,終於從隨時可能被滅的危機中解脫出來。沒有上頭的命令,兩人時不時一起巡視城牆,時不時喝些小酒,還是很快活的。
這會兒,兩人就在劉傑明的院子裏,與一些將領一起喝着小酒。
儘管天氣有些不盡人意,可只要氣氛到了,還是很開心的。
“劉將軍,你說大將軍哪時候會有行動啊?”
“我們都等了好些時日了,真想衝出城去啊!”
“哈哈——這我也不知道,不過想來應該快了吧。”
“希望——”
“參見大將軍!”
院子裏的將領面面相覷,參見大將軍?參見什麼大將軍?
有些人還沒回神,前面響起乒乓聲,再一看,劉傑明和金銀閃還有好一些將領已經衝出院子。
可等他們策馬到城牆處時,哪還有什麼人影。
金銀閃拎起一名低級將領的衣領,眼睛在酒氣的加持下有些紅:“之前是誰在喊?大將軍呢?!”
將領還有些激動,突然被拎起來,有些懵,抬手指向貢天河的上游:“大將軍往上卻城去了。”
“啊?!大將軍有沒有說過什麼?”
“他說他要去上卻城,叫我們繼續好好守城。”
金銀閃和劉傑明相視,又看向身後一群呼着大氣的將領:“哈哈哈——回去繼續喝酒!”
......
因為天色太暗,讓人覺得好像才天亮沒多久。
可在夏冰兒和小雨荷體內的劇毒可不管天色到底像哪個時候,它們只知道,壓制它們的藥效在快速消退,它們憋了十五日的怒氣要在今日完全、加倍釋放出來!
“啊!疼!母親!父親!哥哥!嗚嗚——”
夏冰兒的小院,傳出小雨荷的一聲又一聲大喊。
喊聲之高,能從中聽出的疼痛,每一個能聽到聲音的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
院子裏,謝凱歌、項凡娟夫婦,顧旭章、華基圍坐着。
“雨荷小姐,趕緊喝下這一碗葯,夏大人,你感覺怎麼樣了?”
房間內又傳來裘弘深含着濃濃焦急和痛苦的聲音,顧旭章哪還能安靜在這坐着,猛地起身。
可他還沒衝進去,院門嘭的一聲,被重重推開。
華基和顧旭章臉色頓時難看至極,往院門看去,謝凱歌夫婦也跟着看去。
謝凱歌夫婦原以為會爆發一場血光,卻見顧旭章和華基怒氣洶湧的臉龐迅速被濃濃的過意不去和心虛取代。
兩人趕緊起身,雖然認不得來人,可一定是他們所不能夠不行禮的人。
華基起身快步走去,作勢伸手要扶住來人:“楊大人。”
謝凱歌和項凡娟跟着喊道:“拜見楊大人。”
李明月的眼睛通紅,這一路來他哭了多少回,只有那被浸濕的馬車能知道。
他掃視了院子一圈,他一直期望的假消息,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其是事實。
“嗯。”
李明月沒有讓華基扶他,背着昏迷的付美娥跌跌撞撞走進院子。
到顧旭章身邊時,李明月停下:“顧將軍,保重身體。”
顧旭章眼睛變得更紅,他還能說什麼:“楊大人你也是。”
這話是那麼的怪異,可他們此時此刻,腦袋轉動都是慢的。
房間再次傳來聲音。
“嗚嗚——父親,母親,我要見父親、母親,冰兒姐姐,求求你——”
“叔叔,快去叫楊大人過來。”
不管是小雨荷沒有壓制的聲音還是夏冰兒努力壓制的聲音,聽在院子裏所有人的耳朵里的,都是一樣的令他們難受。
李明月用力吸了一口氣,走進房間。
房間裏只有四個人,忙碌的裘弘深父子和在床上滾動的小雨荷以及死死捉着床頭杆子的夏冰兒。
李明月走進房間之時,除了小雨荷,其他三人同時看過來。
雖然從沒有見過楊明月,可能在外面的顧旭章等人眼皮子底下走進來,再加上他身上沉睡的付美娥以及兩人與小雨荷有些相似的臉龐,裘弘深瞬間就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所以裘弘深朝李明月點點頭,跑出院子,再進來時,多了一張藤椅。
放在李明月身旁,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
夏冰兒嘴巴張開了些,李明月朝夏冰兒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將付美娥放到藤椅上,李明月朝床鋪走去。
小雨荷在床的裏邊,此時趴在床上,腦袋頂着床鋪,兩隻小手用力捂着肚子,兩隻小腿在床上用力摩擦,一聲聲小叫從她的嘴裏傳出。
她不是沒有努力忍住不去叫喊,只是實在太疼了。
“冰兒姐姐,我求求你,我想再看看父親、母親一眼。如果不能見到他們,就算我死去后見到了哥哥,我也不會開心的!”
“你這個傻丫頭,說什麼傻話呢?你不會死,大將軍更沒有死!”
“啊?!”
小雨荷猛地抬起腦袋,看着就在床邊的李明月,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瞪大。
在瞪大到不能再瞪大時,哇的一聲爆哭:“嗚嗚——父親,我好疼,我肚子好疼;他們都說哥哥不在了,他們一定是騙我的。”
小雨荷拚命要翻過夏冰兒,夏冰兒忍着痛配合小雨荷,挪動身體到床的裏邊。她伸出兩隻手,李明月趕緊握住。
李明月胸口又是抽疼,他離開之前,小雨荷的小手好不容易有肉,現在又沒有多少肉了:“你沒有看到裘藥師在為你配藥嗎?不要大喊大叫的,過一會兒就好了。”
“嗚嗚——我好疼,母親?母親怎麼了?”
小雨荷終於看到躺在藤椅上的付美娥,李明月再次笑了笑:“我們趕路過來,昨晚又沒有好好休息,所以她累到睡著了。你知道你母親的脾氣,不要亂叫,不然等會兒她醒了,你的小屁屁怕是又不保了。”
“哼!怎麼能這樣,我都這麼疼了,她要是還打我,我就不要她了!嗚嗚——”
“哈哈哈——好,那你趕緊好起來,如果到時你母親要打你,我幫你攔着。”
顧旭章等人走進房間,望着這一幕,紛紛抿緊嘴唇。
夏冰兒側過身子,於如今的她來說,父愛是別人的,她有的只有楊風青。
可是楊風青——
悲從心來,再難抑制,在房間裏眾人的目光中,放聲大哭。
“嗚嗚——”
顧旭章趕緊跑過來,站到李明月身邊,伸出手,卻不敢也不能觸碰夏冰兒:“冰兒,你哪裏疼了?”
“冰兒姐姐,你怎麼了?”
雖然小雨荷也知道夏冰兒很疼,可是看到夏冰兒哭得這麼慘,她還是很擔心、很難過。
“嗚嗚——沒事,我沒事。”
這哪是沒事的模樣,顧旭章只能將求助的目光看向低頭鼓弄自己東西的裘弘深。
裘弘深對房間內的氣氛,到現在已經極為敏感:“呼——我再找找,我再找找!可惡!我就快找到了,可總是少了些什麼!”
顧旭章、華基以及李明月的眼睛猛地一亮,華基跳到裘弘深身邊:“缺了什麼?裘藥師你說出來,我們現在就發動天策的力量去找來。”
“我不知道,但冥冥之中,我能感覺到最後的解藥就在腦袋的某個角落。可我怎麼也不能將它拉出來!它一直在躲着我!啊啊啊!”
聽裘弘深的話,三人比裘弘深還着急。
“那我們該怎麼做?”
“冰兒和雨荷還能堅持多久?”
“要不你給她們喝下暫時抑制毒藥的藥物,自己去一個房間裏待着,好好想最後的辦法?”
夏冰兒聽房間裏的人沒有再對小雨荷掩飾,直接將她們的不治之症說了出來,趕緊看向小雨荷。
小雨荷的臉上卻沒有多少害怕,與之前的表情沒有什麼兩樣。
似是感受到夏冰兒的目光,她轉過腦袋和夏冰兒對視並得意發笑:“冰兒姐姐你都忘了我最擅長做的事是什麼了?”
夏冰兒哪會忘記,小雨荷最擅長做的事不是做那隻隔牆的耳朵嘛。
一天到晚就偷聽她院子的聲音,一有楊風青的聲音,總能從一旁跳出來。
夏冰兒搖搖腦袋,抬手揉了揉小雨荷的小臉。
裘弘深閉着眼睛沉思,房間裏的其他人不敢再出聲。
“嗯!”
“嗯!”
兩道接連發出的悶哼聲,讓裘弘深張開眼睛,探手進懷裏,拿出兩瓶藍色的小藥瓶:“這是我這幾日配製出的最接近解藥的葯。”
華基等人都沒有說話,既然沒有早前就用,肯定是還有什麼弊端。
“吃下去后,夏大人和雨荷小姐都不會再痛苦。但是藥效一過,就算是神仙也難以再挽留她們一刻!”
華基等三人不敢言語,全都看向夏冰兒和小雨荷。
夏冰兒突然笑了,捂着肚子詢問顧旭章:“叔叔,你說風青要是從落水的地方游到新城,再從新城趕過來還要多久啊?”
顧旭章先仰起腦袋,再低下腦袋時,也笑了笑:“那小子就是一個怪胎,說不定游到西噬城去了,從西噬城趕到上卻城可比從新城趕到這快多了,如果他現在趕過來的話,應該還要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啊?裘藥師,你的葯能讓我們等多久呢?”
裘弘深也笑了,笑得眼淚都落了下來:“五個時辰。再跟你們說個小秘密,梓彤可不像彭湃這個不學無術的小子,從小就聰明懂事,我自認為在她一個年紀時,醫術完全比不上她。梓彤要是在這,我與她合作一定能配製解藥。”
顧旭章等人都笑了,只是笑得沒有聲音。
“這樣啊,那還等什麼?”
“我肚子好疼,我不想再疼了。”
裘弘深將瓶子分別放到顧旭章和李明月手裏:“我特意在葯里加了甜棗,直接吃下去就行了。”
兩人都沒有拒絕,拿着藥瓶走過去。
可再讓他們說出什麼話,他們是如何也說不出了。
小雨荷和夏冰兒伸出手,可顧旭章和李明月卻默契地沒有放手。
四隻手捏着藥瓶,停在空中。
鬆開了,最後顧旭章和李明月還是鬆開了。
不管結局如何,總不能看着兩人在他們面前疼得死去活來,他們卻無能為力。
夏冰兒和小雨荷拔去瓶蓋,連猶豫都沒有,一口吞了個乾淨。
“蠻好吃的。”
“甜甜的。”
顧旭章和李明月努力想附和,可嘴巴張開了數次,咳咳之間就是沒有能將話語組織好。
“四個時辰之內,我都會在隔壁的院子,如果沒有什麼事,千萬不要叫我!”
裘弘深說完,拿起桌子上的葯和藥典,急匆匆出房間。
裘彭湃抱起裘弘深沒有拿完的東西,跑到門邊,轉過腦袋,看着小雨荷:“雨荷小姐你不用擔心,父親一定能治好你的。”
小雨荷看過去時,已經只剩從院子中傳來的腳步聲,這次她沒有再次嘟囔。
“冰兒,還疼嗎?”
“不疼了。”
“我也不疼了,嘻嘻。”
“雨荷,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嗯——”
小雨荷小手放到嘴巴處,眼睛轉呀轉:“有!”
李明月蹲在床邊:“你說,只要天策有的,我現在就叫你去找來!”
“哥哥烤的魚。”
“好,大將軍一回來,我就求他去烤魚。”
“冰兒,你呢?”
“我也是風青烤的魚。”
“好,我們現在就去找最好的魚,然後去城門等着他,他一回來我們就帶他過來。”
“嗯。”
“雨荷,你可要乖乖的,你母親實在太累了,我背她去隔壁院子休息。”
小雨荷抬手拉住李明月:“等下,父親,你能不能抱母親過來,我想抱抱她。”
“嗯。”
李明月抱着付美娥走到床邊,夏冰兒見狀,又往床的裏邊去一些。
李明月將付美娥放在床上,小聲道:“你母親好不容易睡得這麼香,你可不要把她吵醒了。”
“嘻嘻——我知道。”
小雨荷抱緊付美娥,聽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眼睛最深處的緊張終於消散:“哼!睡得可真香!”
“哈哈——”
看付美娥被小雨荷抱着都沒有反應,李明月胸口悶疼。
可他不僅不能表現出難過,還要開懷笑着。
再加上楊風青的死不見屍,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活着做什麼:“如果——如果雨荷走了,這天下不僅沒有哪裏能容納我們,更沒有值得我們留戀的了,到了那時,美娥,請你原諒我,我們一家人到死也不能分開!”
“不抱了,竟然還不醒,我也要睡覺了。”
小雨荷鬆開付美娥,李明月的手一直在床邊,順勢抱起付美娥:“那為父就先過去了,好好的,別不疼了就亂跑。”
“知道了,之前還有些想你們,現在一個睡得香,都不知道看我一眼,一個婆婆媽媽,我不想你們了。”
李明月看着又恢復活潑的小雨荷,大笑抱着付美娥離開。
顧旭章最後再看一眼夏冰兒,跟着離開。
一直沒有說話的謝凱歌和項凡娟朝兩人躬身後,也跟着離開。
房間終於安靜,小雨荷和夏冰兒直直看着床的上方,一個也不說話。
......
楊風青和裘梓彤坐在船首高處,裘梓彤小手放在楊風青的手上,腦袋靠着楊風青的左臂。
峽谷里除了轟隆隆的水流聲,只有兩岸飛禽走獸嘰里呱啦的叫聲。
裘梓彤挪動了下,背靠楊風青的手臂:“師傅——”
“怎麼了?”
“冰兒姐姐是一個怎樣的人啊?也像雪梅姐姐那麼強勢嗎?”
想到鷹雪梅出現的那股逼人氣息,裘梓彤就覺得很慌。
難不成見到夏冰兒,她也要再次下跪一次?那種感覺太不好了。
楊風青也不知自己在愁什麼,只覺得心間沉甸甸的,很煩躁,裘梓彤的話正好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覺得呢?”
“我覺得應該差不多吧,雪梅姐姐是光武的皇上,冰兒姐姐是天策的——”
“的什麼?”
“感覺應該與雪梅姐姐在光武的地位差不多吧。”
“哦?你怎麼知道?”
“我又不是傻子,龍潯哥哥每次說到冰兒姐姐的表情,我都看在眼裏的。”
“嗯,差不多。”
“那她們的性格呢?”
“雨荷和月兒都能和冰兒打成一片,你說呢?”
裘梓彤轉過身來,用胸口剮蹭一下楊風青的肩膀:“她們一個才四歲,一個才五歲,我和她們不一樣!”
楊風青:“......”
“放心吧,冰兒很好說話的,其實雪梅也很好說話,只是那會兒情況特殊。”
“是好說話,我都嚇得跪下了。”
“哈哈哈——你還記着呢。”
“我能不記得嗎?要回來的那個晚上,杏語還特意叮囑我要去跟她睡,不想了,好煩!”
楊風青這才恍然,他就說那天晚上裘梓彤怎麼自己就跑了,原來是早有人知會過了。
看着嘟起小嘴,生悶氣的裘梓彤,儘管知道不應該笑,但他還是忍不住莞爾。
正想捏下鼓鼓的小臉,身後傳來腳步聲。
噠噠噠——
“大將軍。”
龍潯的腳步聲比以往要響一些,速度也要慢一些。
楊風青收手,轉過腦袋看去:“怎麼了?”
“原本只還需兩個時辰就能到達上卻城了,但風向突然變了,按照現在的速度,需要四個時辰后才能到達。”
“四個時辰?如果乘馬從陸地上走呢?”
“絕對比四個時辰久。”
“好吧,你們儘力而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