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這間酒並沒有太大的嘈雜聲響,不知是因為現在這個時間碰巧沒有什麼比賽好播放,還是根本因為俄羅斯人本就冷漠。
這間酒並不是什麼大小幫派偶爾聚集於此的集點,這很正常。俄羅斯人極好飲酒,供市民飲酒作樂的酒終究還是佔大多數。
對這間酒的定位,張翼德可以如此肯定,是因為他長期的地痞生涯培養出的鼻子,很容易就能聞得出這樣的味道來。
即便是在異國。
張翼德現在正坐在散座的椅子上。他環顧了一圈,仔細觀察酒的環境。
台是個橢圓的環形,為數不少的客人圍坐着,酒保在台當中忙碌。
酒保的頭頂上方並不是天花板,而是牢固吊在天花板上的裝飾頂蓋。這巨大的頂蓋上裝飾滿了用霓虹燈管做成的、各式各樣的俄語詞彙。
由於這些詞語的美工都很精美,每一個詞語都只會使用單一顏色的霓虹燈,再加上色彩並不突兀,多是淡黃色、或比淡黃色更淡的淡紫色,所以這本會顯得土裏土氣的裝飾方法竟帶出了一種異樣的格調,讓人覺得歡愉。
張翼德稍稍有些滿意的情緒,於是他回過頭,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
在他這個年齡,像他這種閱歷,畢竟還是太習慣中式燒酒,習慣到換了任意一種烈酒喝,都會馬上懷念起燒酒的味道。
由其是,在喝這種木頭味非常濃重的威士忌的時候。
對坐在同一張桌子的老大爺衝著張翼德笑了笑,也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酒。
“味道怎麼樣?”張翼德看了老大爺一眼,笑眯眯問道。
“很好,很好。”老大爺滿足地哆嗦着,“就是太……太涼了,雖然冬天是喝伏特加最暖和了,可是這杯還是……還是太涼了。”
大爺着急忙慌地哆嗦着,伏特加一口接着一口。
張翼德看着手忙腳亂的老大爺,微笑着站起來,走到老大爺身邊。
“老伯。”張翼德拍拍他的肩膀。
“哎,我在呢。”老大爺應聲道。
只見張翼德兩手猛地抓住老大爺的領子,一把將其從椅子上拎起來。
“哎,你幹嘛啊?”老大爺疑惑說道,還打了一個酒嗝。
“喂,我說你這老頭……”張翼德說著,眉心上挑凝在一起,太陽穴旁青筋暴露,“你喝得挺自然啊?”
“……啊?”老頭就這樣被張翼德拎在手上。
“你‘啊’個屁啊?!?!?”張翼德頭上暴怒的青筋更加明顯了,這整個的全部畫面就好似某個漫畫分格。
“我不懂你說什麼啊……嗝……”老頭說道。
“我憑什麼請你喝酒啊,啊?!??!”張翼德挑成“八”字的眉心就快要突破額頭。
“因為你踩到我了啊。”老頭理直氣壯的說道,渾然沒有一個正在被人拎起來的人所該有的覺悟。
“那是因為你自己躺在道路正中間啊,道路正中間懂不懂啊老伯?”張翼德說著,把老伯又拎起來半尺高。這下他和椅子完全脫離了。
“什麼道路……道路……”老頭含糊不清地說著,並且又打了一個哆嗦,“哎呀好冷,請你放我下來好不好,莫斯科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冷的話你他媽就別點加冰塊的酒啊!!!!!!!!”張翼德終於崩潰,將手上拎着的老頭整個人搖來搖去。
“不加冰塊就喝伏特加,那別人會覺得我是外行人的……”老頭一邊被搖晃,一邊委委屈屈說道,全然不在意他自己正在晃啊晃,晃啊晃。
這時候三名服務生走到張翼德身邊。他們並沒有說話,而是齊刷刷向張翼德投以“先生你在這樣我們可不好辦了”的委屈目光。
張翼德見狀,只好把老頭再度放回到椅子上。
老頭坐下之後也不閑着,一會打個哆嗦,一會打個嗝,和發連續技似的。
然而,如果有什麼張翼德的熟人在場,細心的他們一定就會發現……
“老頭,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張翼德當然也發現了,於是他收起了暴怒挑釁的表情,然後這麼說道。
“你問。”老頭漫不經心說道。
張翼德緩緩地出了一口氣,說道:“老頭,你自己突然出現在路中間,被我踩到,然後騙了我一頓酒喝,這也就罷了,你還喝得這麼理直氣壯,你喝得這麼理直氣壯也就罷了,可是你明明是個俄羅斯人,卻給我一臉不在乎地說著滿嘴的中文,你說中文也就罷了,老頭,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學的中文發音,是地道的山東話,而且還他媽是山東德州話?”
“我只能告訴你,”老頭維持着漫不經心的表情,“俺學中文的地方,扒雞那可是一絕。”
“用你說嗎!!!!!!!!”張翼德憤怒拍桌,異國語言的大吼引來無數俄羅斯人的側目。
老人笑了笑,喝光了杯子裏的最後一口伏特加,然後悠悠嘆了口氣。
“沒喝夠啊。”老人用字正腔圓的德州話喃喃道。
“……我可不給你買。”張翼德說的可是實話。
於是老人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酒杯,然後伸手進去,徒手抓起了一塊還沒有融化太多的、沾滿了伏特加酒的冰塊,扔在嘴裏。
“啊!!!!”老人驚訝大叫道,彷彿想起了什麼一般。
“怎麼了?”張翼德問道,難道這個古怪的老人竟會另有隱情?
“倒牙了,”老人嚼着冰塊說道,“冰塊太冰。”
“你死不死啊!!!!!!!!”張翼德吼道,把桌子拍得啪啪直響。
張翼德的印象里,這個乾瘦的俄羅斯老人從地下爬起來之後直到現在,根本就沒有洗過手。
他的雙手可是在地面上苦苦吃撐了好久,而現在他正在用這雙手挖出第二塊沾着酒的冰塊來吃……
張翼德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罷了,和老人計較什麼,自己畢竟已經不再是地痞了。
過了良久,張翼德終於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老人家,”張翼德說道,“算了,我也不問你這麼多了。既然你我相遇一場,還一起喝了酒,我們就也算有緣,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陀思妥耶夫斯基。”老人悠悠說道。
“放屁!!!!!!!!!!!!!!!!!!”張翼德大吼,剛才的情緒一剎那就全部回到了身上。
他的吼聲在這俄羅斯的酒館中顯得尤為刺耳,已經有人開始不滿地嘟囔起來。
但張翼德根本顧及不了這麼多。
“是真的哦!!”老人裝可愛一般雙目純真地說道,還比了個大拇指。
“真的個屁啊!!你不會也正好寫了一本書叫《罪與罰》!!”
“那倒是沒有,不過《罪與罰》這本書我倒是也看過,”老人說道,“中文版的。”
“你為什麼不看原版啊!!!!”
“是這樣的,”老人解釋道,“是因為我並不認識俄文的文字。”
“這也太古怪了!!!!!!!!!!”
張翼德為惡鄉里這麼多年,還從來沒遇到過他擺不平的老人。
而今天,他終於遇到了。
並且,這個時候的張翼德還不知道,眼前的這名老人這幾十年來一直過着一種怎麼樣匪夷所思的奇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