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
()心就像一個房間,總要裝點什麼,才不會覺得沒有着落。
雲悕自覺自己那間小閣空了十八年,積塵都厚得能滅絕恐龍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室內溫暖,外面壁爐燒得很旺,室內暖氣也很足,有一種嚴寒地帶特有的迷醉不知時日的暖意融融。厚厚的窗帘隔絕了光線和寒意,床上又暖又軟,某人不怕冷的晾着一隻胳膊壓在她身上,圈着她的腰。
床邊的夜燈光線氤氳,恍然間好似浮生一夢,昨夜的放縱失控都那麼不真實。
而她低頭,在自己身上看到一片密密的吻痕。
胥華玦很少在她身上留下痕迹,這麼誇張的更是頭一次。
側頭看過去,那女人還在熟睡中,長發凌亂,半張臉埋進塞滿了天鵝絨的枕頭裏。白色的枕頭顯得她一臉柔軟的媚氣,眉宇卸去不可一世的神氣,雲悕躊躇着,湊過去,眉心裏蜻蜓點水般一吻。
回頭來帶着疑惑抿抿嘴唇,那間房子裏好像多了點兒東西。
不慌了,不空蕩蕩的沒有着落了……安心了。
她回身鑽進胥華玦懷裏,兩張臉貼在一起,以最溫馨親密的距離。
胥華玦動了動把她攬的更緊,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摟着她肩頭,於是她也將手搭在胥華玦腰間。
彼此,形成一種相互擁有的姿態。
胥華玦還沒醒,於是她也繼續睡。
“砰砰砰!胥華玦!”門外傳來砸門聲,雲悕一驚,怕將胥華玦吵醒,卻聽耳邊一聲抱怨:“那個瘋女人……”
——她醒着???
雲悕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個閉目不動的女人,仍舊閉着眼睛,卻好像能透過眼皮子看到她張口結舌臉上飛霞的神情一樣,笑了:“早安,寶貝。”
湊過來一個熱情得叫人吃不消的早安吻。
“胥華玦!你打算睡到什麼時候?你是冬眠的棕熊嗎?”外面的女人不耐煩的叫聲已經從英語變成中文,又快要變成露語了,胥華玦撐起身子痛苦的呻吟,被子從她身上滑下去,只有她的長發覆蓋在身上,剛剛睡醒的模樣無比嫵媚。
平時凌厲的一雙鳳眸含着水光,不情不願的在雲悕懷裏蹭一蹭:“還是小貓最好了,MUA!”
雲悕看她裸着身子站在床上伸懶腰,動動手擦掉臉上的口水,忽然想起自己的新工作,麻利的下床幫胥華玦拿來衣服。
“不合格喲,我的衣服應該在我起床前就準備好。”胥華玦一邊張開雙手一邊玩笑般說道,雲悕點點頭:“是。”
“不過,我會原諒你的。”她吻了雲悕的唇,這才去洗漱,完全將門外驚天動地的聲音無視。
胥華玦開門的時候門外不止是怒髮衝冠的葉蓮娜,還有另一個女人,光看外貌胥華玦就能推測出這個女人的家族——意大利的老牌黑手黨家族。記憶中似乎是嫁給了葉蓮娜的哥哥,女人棕栗色的捲髮綰成髮髻,高貴端莊的輕聲斥責葉蓮娜:“怎麼可以這樣無禮,在客人還未起身時就來大呼小叫?”回頭禮數周全的對胥華玦道歉。
胥華玦大度的擺擺手:“沒關係,我和葉蓮娜很熟,從小就這樣,不必介意。”
葉蓮娜本來不情不願的嘟着嘴,聽到胥華玦為她說話不由得喜上眉梢,頗有些得意的揚起了下巴,又挽上胥華玦的胳膊說:“等了你那麼久都不下來,我肚子都餓扁了!”
“怎麼不自己先吃?”胥華玦溫和的問。
葉蓮娜頗可愛的皺皺鼻子:“那怎麼可以,本來就是想要和你一起吃飯的嘛!你還不快一點!”說著拖起胥華玦就走。
棕栗色捲髮的女人無奈的看着她,回頭,和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對上,少女一身嚴謹筆挺的正裝,面無表情端正有禮的向她點了點頭。她也回以禮節,就看少女疾步追着自己的主人過去了。
咦?昨天似乎沒見着還有個小執事來着?
隨着葉蓮娜一走進餐廳,雙扇門打開胥華玦頓時升起一種想要立馬拔腿就逃的衝動。
餐廳里那個捲髮紮成雙馬尾,穿着一身可愛的露國民族風服飾,嬌俏明媚笑意盈盈的……可不就是那可怕的蘿莉無雙·真·魔王·青遙?!
“hey~honey表妹!”青遙歡呼一聲撲到胥華玦身上。
要不是顧及着外人在場,胥華玦是多麼想要瀟洒的一轉身,任憑她摔倒地上去啊!
結果……青遙還是掛在了胥華玦身上,一臉幸福的表情:“人家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有沒有想姐姐啊,姐姐好想你的!”接着又看到身後筆挺正裝,扣子一直扣到下巴的雲悕,捂臉尖叫:“制服誘惑!好強的禁慾感!啊,華玦寶貝你的口味好正啊!雲悕寶貝美死了,快讓姐姐親一親!”
胥華玦額角一個十字路口,揪住她的后領子一拖:“青遙表姐怎麼也來了?路途勞頓想必很累了,我們還是先早餐!”
說著就把人扔進座位,雲悕立在胥華玦身後,葉蓮娜不滿的把叉子一放:“華玦,你什麼時候連寵物都往桌子上帶了?”
胥華玦溫和的笑笑:“不是寵物,是我的私人管家。”
葉蓮娜也不是才認識她,立刻挑釁般的揭穿:“你的私人管家不是阿甲么?”
回頭看了看一本正經不為所動的雲悕,胥華玦笑得多了幾分溫柔:“現在是她了,從今天早上開始。”
說罷,又對雲悕說:“這裏不需要你,你也下去吃飯。”還親昵的捏捏雲悕的腰:“多吃一點哦!”
雲悕嚴肅的想了想,點頭:“是。”
“誒,等等。”綜合考慮了一下自己小傢伙的性情,胥華玦還是囑咐道:“還是別勉強了,能吃多少吃多少……”
“是。”雲悕恭敬的低身退下。葉蓮娜陰陽怪氣的笑了幾聲:“這就是你的私人管家?胥華玦你也太好打發了點兒?到底是她照顧你還是你照顧她?”
胥華玦想了一下:“她照顧我是職責所在,我照顧她……是愛好使然。”
“你喜歡照顧她?”葉蓮娜怎麼會不知道胥華玦最討厭麻煩,寵物從來都不親自餵養,可是一直老實吃喝的青遙抬頭說了一句:“對呀,華玦一直都是親手照顧她的,最開始養的時候連吃飯都自己喂呢!”
那邊葉蓮娜的臉像是被潑了一盆墨汁一樣沉了下去,胥家的兩姐妹視若無睹般該吃吃該喝喝。
因為她們都不是第一次來了,算得上是熟客,而且葉蓮娜又和胥華玦關係好,所以露國方面並沒有讓人專門擺出場子大張旗鼓的陪着胥華玦玩樂,如同往年一樣將一切都交給葉蓮娜。
吃過飯葉蓮娜就開始叫人準備出發,她們要開始冬季的第一場圍獵了。
這次的圍獵並不是只有她們幾個,還有一些露國黑幫內部身份尊貴的年輕人,也就是葉蓮娜的各種親屬們,還有意大利方面,日本方面的一些年輕人。
要討好上位者們並不容易,但是討好下一代的上位者就相對而言要簡單很多,何況那些大佬們並不真的有時間來赴約,就算接到邀請也多半叫家裏的孩子代為參加。
只是因為胥華玦地位遠遠高於那些單純的黑幫組織的繼承者們,所以她住的哪一棟宅邸是單獨列在一個保護圈以內的,除了她和作為東道主的葉蓮娜,也就只有和胥華玦互為表親而代表日本方面過來的青遙了。
但是圍獵這種事如果人不多就不那麼好玩了,胥華玦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嬌小姐,從來不介意紆尊降貴與民同樂的,她都親民了葉蓮娜也就一向都把她算到另一邊那些黑幫繼承人們的圈子裏去,兩批人的圍獵是一起進行的。
她們穿上禦寒擋風的獵裝,裹得嚴嚴實實的,在這種溫度下打獵還是露國傳統的獵裝顯示出強大的實用性,胥華玦登上一匹膘肥體壯的黑馬,除了身上黑色的獵裝以外還罩了一件黑貂皮的斗篷。除了她有這個本事抵禦嚴寒,用斗篷耍帥,其他人都用長大衣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而因為胥家的代表色是黑色,他們又是集體圍獵不必隱藏,所以雲悕和她一樣,也是一匹黑馬一身黑衣。
胥華玦看着騎在馬上英姿颯爽的雲悕,笑着驅馬過去:“冷嗎?”
雲悕哪裏比得她?雖然比昨天溫暖一點點,但是零下三十幾度的溫度還是讓她覺得思維緩慢,連舌頭都凍住了。胥華玦回頭對着卯喊了一聲:“兔子,拿個耳罩過來。”
卯也是黑馬,打馬而去不一會兒就重新取了一副耳罩過來,胥華玦把她戴到雲悕大大的熊皮帽子外邊笑道:“別把我家小貓的耳朵凍掉了,你可沒有四維口袋,就算沒有耳朵也不會變成哆啦a夢哦!”
她自覺好笑的笑起來,雲悕無語的看着她狠狠打了個哆嗦——好冷!
“已經夠冷了,你就不要雪上加霜了好嗎……”青遙裹得比雲悕還誇張,連眼睛都戴上了防風鏡,整個人沒有一處是露在外面的,胥華玦表情複雜的看着她:“青遙表姐,我們只是在東西伯利亞,不是在長城站。”
“死小鬼,竟然嘲笑姐姐,姐姐好傷心!”青遙作勢要來打胥華玦,可惜她本來騎術欠佳,自己又裹得動都動不了,在馬上搖搖欲墜的晃了幾下,嚇得她趕緊抓緊了馬韁。
他們策馬去與其他人匯合,大批的隨從跟在後面,隨時準備為他們的主人提供需要的一切東西。
加上另一邊的人,這支狩獵隊伍竟然有好幾百人。
“華玦!”葉蓮娜喊了一聲,隔空拋過來一支大口徑的獵槍,是胥華玦慣用的槍,槍口上還鐫刻着她的名字,她拿在手裏把玩了一下,從自己的槍袋裏另外抽了一支回身遞給雲悕:“這支槍比較輕,後座力也小。”言下之意是把自己的槍給雲悕用。
雲悕彼時正捧着分發的制式槍,以她的身份,不論是寵物也好,私人管家也好,都是沒有資格開槍的,最多跟在主人身邊保護主人順便驅趕和拾取獵物,作用雷同於雪地上那隻倨傲的獵狼犬。
獵狼犬是胥華玦以前養的,她滿世界到處跑沒個定性,養的東西大半都留在原地。好在犬科動物的忠誠即使她數年不來,那隻獵狼犬也還認她這個主人。一身高貴的雪色長毛被傭人梳理得整整齊齊,瘦長的臉好比那些蒼白挑剔的貴族老爺,額間裝點了一枚鑲嵌藍鑽的鏈子。
胥華玦不贊同的嘖了聲:“它是打獵的狗打扮得這麼漂亮幹什麼?中看不中用!”喝令那隻狗不許動,拍馬過去,俯身扯落了那條鏈子。
“跑起來,拉美西斯!”她大喊一聲,那隻看上去端莊得不得了,全名為拉美西斯二世的獵狼犬立刻撒了歡的跟在她身後跑起來。
“雲悕!”胥華玦回頭招呼雲悕跟上,葉蓮娜卻率先追上去,從雲悕身邊經過的時候匆匆說了句:“原來你還有名字啊?”
廣闊的冰原上目力可及之處全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積得很厚了,只有稀疏的樹林是死寂的黑,兩相映對之下好像一副水墨留白的畫一樣。但就算如此樹上也是銀裝素裹,厚厚的積雪把什麼都掩蓋,雪早就被凍硬了,馬蹄踏過,飛濺起一片片的冰渣,跑在後面的馬要小心不能跟得太近才不會被冰渣濺到,空氣凜冽到涼徹肺腑,馬奔跑起來的勁風和撲面而來的冷風刀子一樣割着臉。
雲悕一早就被胥華玦拿圍巾纏了臉,此刻只是眯起眼睛跟在胥華玦身後,而胥華玦不僅輕裝簡從,還只戴了一頂熊皮帽,回頭時雲細看到她的臉被凍得蒼白而泛着紅暈。
其實她白點的話看上去更柔弱一些,雲悕覺得,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原因她才故意要把自己晒成蜜色的?
總覺得要那女人顯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比殺了她還難。
擔任導獵任務的侍從四散出去,他們需要聲勢浩大的把獵物都從自己的洞穴和藏身處驅趕出來,並且往已經形成的包圍圈裏趕,以便讓狩獵者可以玩得盡興。
胥華玦跟那些年輕人打了招呼,他們都減慢速度向她致禮,沒有人敢讓馬身超過她。但是這樣的尊敬讓胥華玦覺得很無趣,她來到雲悕身邊:“我去跑一會兒,不用跟着我。”她拉拉雲悕的圍巾,戴着厚手套的手指在雲悕臉蛋上搔颳了一下:“你不常騎馬,自己小心一點兒。”
說罷帶着拉美西斯二世就疾奔出去,拉美西斯的祖先是露國貴族用來獵狼的,奔跑速度比狼更快,追隨着主人很快就沒了蹤影。因為狩獵活動的危險性,寅卯都自覺地跟了上去,留下跟不上的人和雲悕在一起。
一直慢吞吞的吊在末尾的青遙騎的那匹馬打着哈欠自顧自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青遙坐在上面拉馬韁,但是無奈她穿太厚手上用不上勁兒,那匹灰色的母馬視若無睹的繼續自己悠閑的散步。
青遙和葉蓮娜素有罅隙,不願意向葉蓮娜求助,何況葉蓮娜看胥華玦離開立馬也就拍馬追過去了,她只好對着雲悕喊:“小雲悕快救救我,這壞傢伙要拐帶我啦!”
雲悕看她包得連眼睛都看不見,好在聲音聽得出來,沖馬打了個唿哨,那匹母馬就嘚嘚嘚嘚的調轉了方向。
“還是小雲悕靠得住,華玦那傢伙總是這樣,一個人奔最前面,什麼時候也改不了!”抱怨着就往雲悕身邊湊:“好冷啊小雲悕,小雲悕不覺得冷嗎?”
雲悕看了看她,雖然是很冷不錯,穿多少也還是覺得冷,但是也沒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何況她確定自己體溫正常,身上的衣服也足夠隔絕外面的冷風入侵,不會被凍傷的啊。
她誠實的向青遙搖搖頭。
雲悕本來也對打獵沒有多大的興趣,陪着青遙在後面慢慢走,聽她一路嘰嘰喳喳的抱怨葉蓮娜有多討厭,從小就粘着胥華玦,胥華玦又有多討厭,從來都幫葉蓮娜不幫她。
“不一樣。”青遙說的正起勁,雲悕突然這麼蹦了一句,青遙像是被嚇到了一樣驚訝的看着雲悕:“小雲悕你說話了!你跟姐姐說話了!姐姐太感動了嗚嗚嗚……!”
雲悕控馬讓開一點,青遙騎術所限,只能看着雲悕退開。
“你和她親近,感情好,不會計較。葉蓮娜利益牽扯重,會計較,她顧忌。”平淡的說著這之間的關係,青遙已經不止是驚訝了,雖然這些她也知道,但是……這是雲悕誒!
“快讓姐姐捏捏你臉上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你不是雲悕?你是假冒的?我家雲悕才沒有這麼機靈呢!”
雲悕皺眉——她一直很聰明的好不好?胥華玦都說她聰明!
“不是你家的。”她蹦出一句,夾夾馬肚子把青遙拋下跑了。
“小雲悕你回來啊,別丟下姐姐啊!!!”
作者有話要說:拉美西斯二世哦~!很帥很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