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2.龍爭虎鬥
在明朝制定遼東戰略的同時,赫圖阿拉城的金帳內,努爾哈赤也在商討來年的進攻計劃。當前明朝已經停止了關外的一切貿易,赫圖阿拉城內衰敗不堪,更像是一個牧場,街道上到處都是牛羊牲口,糞便的臭味充滿大街小巷。
努爾哈赤坐在大殿的汗位上,俯視着底下的開國元勛和子孫,不免洋洋得意。二十五歲那年,他用祖上所遺留的十三副甲胄起兵,跨上戰馬開始了統一女真的霸業,憑着一本《三國演義》打天下,終於在萬曆四十四年建立“大金”,自封覆育列國英明汗。薩爾滸決戰後,擊潰明軍主力十萬大軍,又乘勢奪取了開原和鐵嶺,自己的威望得到空前的提高,彷彿也看到了“大金”的希望。
作為五大臣的鈕祜祿額亦都早年追隨努爾哈赤,驍勇善戰,是女真的巴圖魯,曾率領鑲黃旗參與薩爾滸之戰,立下奇功,被封為左翼總兵官,他挺身而出,走到帳下說道:
“大汗,老臣追隨你身邊征戰無數,統一了女真,建立大金國。去年又大敗明軍主力,建州子弟縱橫遼東,這都是大汗的天威所致。
據探子來報,明朝已經撤走了外圍的人口,焚燒了房屋莊稼,又在城內大量屯集糧草器械,添置火器,這是要死守。遼、沈的城牆又高又厚,易守難攻,三面環河不利於我們的騎兵大面積展開。另外,兵法上講哀兵必勝,在國喪期間出兵容易激起明朝人的憤怒,傾盡全力攻打我們。
老臣建議應派使者到明朝弔喪,主動與明朝修好,麻痹他們的防備。然後全力北上追擊葉赫部的金台石、布揚古,消除後患。”
此時的鈕祜祿額亦都已是病人膏肓,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的意見飽含久經沙場的戰略眼光和對當前形勢的準確把握。可是那些年輕的將領卻急於立功,鑲白旗的佟佳扈爾漢正是這些人的頭領,反駁道:
“要說連年征戰,本將哪次少過?如今的大金國兵威正盛,明軍主力盡失,看見我們就腿軟,怕他作甚!既然瀋陽、遼陽已經成了孤城,何不乘勢奪取,這到嘴邊的肥肉不吃到肚子裏怎麼安心。”
佟佳扈爾漢此言正是眾人的心裏話,瞬時人聲嘈雜,大殿內變成了菜市場。努爾哈赤見狀,猛敲了幾下煙袋鍋子,呵斥道:
“如此喧嘩成何體統,今日大殿之上只言正事,不得密語私談。”
等底下的將領安靜下來,接著說道:
“當年本汗祖、父被尼堪外蘭唆使的明軍迫害,本汗想討個公道,可差點做了尼堪外蘭的刀下鬼。回到建州后,明朝也只是歸還祖、父的遺體,並給了馬匹三十,封了個龍虎將軍,建州衛的都督。如今明朝小皇帝也死了祖、父,這是上天的報復,本汗才不在乎他們的國喪。”
努爾哈赤說到動情時,不免唾沫橫飛,兩眼充血。不過他的確有驕傲的本錢,戎馬一生,是那個時代優秀的軍事統帥。
在指揮方面,能夠集中兵力各個擊破,薩爾滸便是成名之戰。圍城攻堅時懂得用離間計,裏應外合。野外作戰時重視戰前偵查,誘敵深入,據險設伏,善用鐵騎馳突。大小戰事,都是速戰速決,遇到強敵絕不戀戰,頗有匪性。
在軍政方面,他創立八旗制度,不論是行軍打仗還是組織生產都比較先進。另外,他重視火器,每次攻城前先用火器射擊,然後再用雲梯等攻城器械進行進攻。野戰時也是讓歸順的漢族官兵持火器為先鋒,將八旗兵藏在陣后。
在戰略層面,他知道先弱后強,遠交近攻。當初他依附在李成梁之下,不惜用重金賄賂當地的明朝官員,甚至還親自到京師朝貢,所以在他前期統一女真的過程中非常順利。對待女真各部,採取恩威并行,招安為主,討伐為輔,不僅快速的統一了女真,還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女真各部的實力。
努爾哈赤回憶完自己的一生,如痴如醉,突見眾人正在用崇拜的眼神等他繼續發言,驕傲的說到:
“本汗用十三副鎧甲起事,統一女真族。如今麾下猛將如雲,何愁大業不成。現在命各旗首領回到領地準備,明年開春西征,全力拿下瀋陽,往西可以繼續攻打明朝在關外的城池,征討蒙古各部,往南可將遼陽到金州衛的大片土地納入大金,征服朝鮮。”
誠然,努爾哈赤不愧為當代梟雄,可惜他要面對的是左戰,一位比他更加優秀的統治者和軍事家。他的計劃很快便被遼東的錦衣衛探知,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戚興國拿着這封沾滿羽毛的信函,知道非同小可,連夜從山海關趕到京師,一路跑死了三匹軍馬。
左戰看完信函,暗嘆努爾哈赤的戰略眼光,竟然與孫承宗、朱燮元這些大明朝的頂級精英不謀而合,一旦讓他遷都瀋陽明朝就更加被動了,不免為自己先前要放棄遼東的計劃后怕。
勤政殿內燈火通明,左戰連夜召開高層軍事會議。望着一個個神情緊張的大臣,左戰開門見山的說道:
“遼東加急密報,努爾哈赤決定明年三月三親率十萬人馬攻打瀋陽,朕決定先發制人,現在宣佈作戰部署:
任命孫承宗為薊遼總督,坐鎮山海關,操練剛剛組建的新軍。
任命熊廷弼為遼東總兵,坐鎮錦州,接管李如柏的兵權。
任命洪承疇、孫傳庭、袁崇煥、曹文詔、黃得功為龍虎大將軍,各自統領五千騎兵,聽從熊廷弼的統一指揮。
任命毛文龍為北海水師提督,率一萬水師前往皮島駐防。”
眾人聽完皇帝的人事安排,各自盤算自己的作戰任務,孫承宗率先發問:
“陛下,派臣坐鎮山海關,具體的職責可否再明確些?”
左戰不假思索的說道:
“沒有朕的旨意,任何官員、軍隊不得入關,違令者按謀逆論就地斬首。關外流民就地編入軍屯,關內流民交給黃克纘,修繕京師至山海關的官道。檢查出關軍隊的編製和器械,只允許帶作戰裝備,其餘就地充公,違令者按謀逆論就地斬首。”
熊廷弼即將到錦州坐鎮指揮,心想小皇帝這是破釜沉舟,決心和建虜決一死戰,自知責任重大,小心翼翼的問道:
“陛下,此次作戰非比從前,臣作為遼東總兵怕不能很好的約束部下,斗膽討一道聖旨和一把尚方寶劍,以求命令軍紀,振我天威。”
熊廷弼的擔心不無道理,李成梁家族在遼東經營幾十年,想收回兵權難如登天,他這個總兵的頭銜怕是沒幾個人會買賬。況且前任指揮楊鎬已經被傳首九邊,熊廷弼也怕步其後塵。
左戰本打算派孫承宗去接管李如柏的部下,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熊廷弼更為合適,早已想好對策,逐摘下自己的佩劍說道:
“此乃蜀國大將趙雲所用的青虹寶劍,當年他七進七出曹營攜阿斗全身而退,忠心護主,勇冠三軍,如今就賜給你了。
朕知兵無常勢,特准你便宜行事,以求在瞬息萬變的戰局中覓得良機,踏平建虜,復我山河。”
自古寶劍贈烈士,眾人無不羨慕,熊廷弼更是俯首垂淚,發誓不滅建虜提頭來報。片刻之後,兵部尚書朱燮元說道:
“陛下的決心之大,臣等如仰高山,願肝腦塗地追隨明君。可是關外流民眾多,若就近屯田還需要大量的糧草補給。此外以瀋陽為餌與建虜決戰,曠日持久耗費巨大,臣建議在遼東開闢港口,一來可以迅速的調撥江南糧餉,二來防止建虜的騎兵擾我輜重。”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左戰暗自佩服朱燮元的眼光,此時他已經命登萊巡撫袁可立整編全國的軍艦,從登州和寧波、泉州調糧。坐鎮應天府的魏朝除了核算織造局外,還負責收繳、購買各地的賦稅、糧食。
“朱愛卿思慮周全,此事由你負責督辦,具體細節去找登州的袁可立和應天府的魏朝。”
說完,左戰持劍而立,振臂高呼道:
“當年漢王陳友諒親率六十萬大軍圍攻洪都,大將朱文正以一萬七千人馬抵禦賊兵六十餘日,為太祖決戰潘陽湖爭取了時間。
如今瀋陽城高壕深,外有遼河天險,內有七萬勇士,誰願效仿先烈,為朕爭取決戰的時間?”
俗話說請將不如激將,當年朱文正力保洪都不失,被朱元璋封為大都督。左戰以他為例,是要仿古效今。加上數月前追封李成梁為寧遠侯,封方從哲為富民伯,底下的人躍躍欲試,個個摩拳擦掌。
“祖大壽,你能和朕一同改寫歷史嗎?”仰望北方,左戰自言自語的說道。當年祖大壽孤軍堅守大凌河,又獨守錦州一年,至城內殺人相食后才開城出降,英雄末路,只留史書上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