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荒島度餘生,訴於驚天秘(8)
鄒充還當自己聽錯了,道:“師父你說甚麼?”
雲共工逕自說道:“自打幾年前我開始憎恨這個賊老天起,便不再奢望着會有船隻經過救我們了,思來想去,也只有靠自己拼一把,或許還能回歸中土,所以我就日日開始留心起了島上的風向水流,見每年極熱天氣開始,海上便會颳起狂風朝西北吹去,又想起當初在大榮時,見過每年同樣的時節,沿海區域也都會遭受一陣風暴侵蝕,便尋思着,我們要是扎一個厚實的木排,到時藉著狂風而去,或許就能回到中土。”
鄒充聞言喜道:“真的嗎?那可是太好了,明天我就去扎結木排,待我們回去了,我請師父去我家裏住。”
雲共工忽然苦笑,道:“你可別想的太容易,這個法子說到底,還是賭命的,要是半道上狂風把木排給吹散了,或者給走歪了方向,也就不知道還會不會遇到陸地了,到時沒了淡水,便只能給活活渴死在海上。”
鄒充頓時如冰水澆頭,滿腔熱情都給冷了下去,想着自己師父說的也是有理,一時間唯有沉默不語。
雲共工見他如此沮喪,便慰勉道:“即便如此你也還是要試一試的,我現在患了病,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到時一命嗚呼便就只剩你自己孤苦伶仃的在這個島上過活了,這種滋味我受了二十年,實在是太難熬了,可不想你也這樣,再者說,難道你就不想你家中親人嗎?”
鄒充便道:“師父的要說的道理我明白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要是賊老天不保佑,那便一起死在海上好了。”
雲共工笑着點頭,他心中已經看淡了生死,便也就不在乎死在哪裏了。
次日開始,鄒充便在島上尋找結實的樹木砍伐下來準備扎結木排,雲共工又叫他用樹筋鯊皮來編製風帆,只是島上一時之間沒有順手的工具,且又要顧慮木排的結實程度,是以進程極為緩慢。
而雲共工自那日之後,時常會有頭暈骨痛之疾發生,又不想鄒充見了擔憂,便每日裏都躲在洞內休息。
鄒充白天忙着扎結木排,晚上休息時,洞內光線昏暗,瞧不清雲共工的臉色,只是見每日裏給他送去的吃食都能吃的乾淨,心中便放寬心了不少。
如此過了一月,這日正午,鄒充忽然走進洞內喜道:“師父,我把風帆給編製好了。”
定睛望去,卻見雲共工靠牆而坐,聽了鄒充的叫喊,才緩緩抬頭,蓬頭散發的看不清神情,只是鼻間輕輕“嗯”了一聲。
鄒充心頭‘咯噔’一下,走上前去輕聲道:“師父你怎麼了?”。只是剛靠近,便“啊”的一聲,卻是看見雲共工的鼻子有鮮血流出,忙道:“你鼻子流血了!”
雲共工迷糊間晃了晃腦袋,待看見了滴在地上的血液,倏忽間便愣住了,呆了許久,才悠悠嘆一口氣,道:“這下怕是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
鄒充聞言跪到了他身前,哀道:“師父莫要說喪氣話了,我這就度真氣給你,我天天給你真氣,這樣你就不會有事的。”說罷就要伸手往他身上貼去。
雲共工搖了搖頭,笑道:“傻徒兒,我這是病,又不是傷,你便是一刻不停的給我度真氣,也不管用的。”
鄒充雙手滯空,停了片刻,忽而哽咽道:“那...那我...我該怎麼辦...”話未說完,眼中淚水已然是止不住的留下。
雲共工一時沉默,心中不禁想到:“我這徒兒流落至此,不過十二出頭,這幾年雖說個子長大了,但於心性上看,終究還是個小孩,我這要是一去了,那他在這茫茫海上,便真的無依無靠了。”念及至此,心中也是傷心,到最後唯有無奈的發出嘆息。
鄒充打這日起便放了扎結木排的事程,每日裏服侍於雲共工左右;只是島上藥石稀缺,兩人又不識病理,說是服侍在旁,也不過是眼睜睜的看着雲共工的身體每況日下而已。
如此過三日,雲共工便開始卧席不起,周身好似螻蟻竄洞,痛在骨髓,此時他已無力強忍,加之時常頭暈目眩,每日裏不是說著昏話,便就是喊痛呻吟。
一直到了第七天夜間,鄒充端着熱水與他抹洗,但見雲共工雙眼閉闔,唯有口中急喘,才顯他尚還在人世。
鄒充拿手往他鼻間擦去,只是擦過之後,沒一會兒便又有血液流出,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害怕,便忍不住喊道:“師父,你別睡,快醒醒,師父,你快醒醒啊。”如此叫喚不停,待到後來,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已經是止不住的淌下。
驀地,雲共工睜開雙眼,死死的盯住鄒充,嘴裏重重的吐着氣,含糊道:“問...問...問他,為何...害...害...我!”
說罷,又盯了鄒充許久,才移了視線望向石壁,而後瞳孔緩緩散開,起伏的胸腔也漸漸歸於平定。
鄒充一時獃滯當場,腦袋恍如被巨石敲擊,只覺嗡嗡炸響,又似一團混沌,無有時間黑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悠悠回神,幾年來的光景開始在腦中一一回現,想着想着,胸中的鬱結之氣更甚,到最後,終忍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
洞外海風呼嘯,有烏雲遮了這片海域;忽然,大雨滂沱落下,夜色里,島上只縈繞着風聲,雨聲和哭喊聲。
......
鄒充哀哭了一夜,也不知到什麼時辰,才在迷糊中昏睡了過去,待到了次日午間,外頭已經是艷陽高照,鄒充驟然驚醒;茫然間見到躺在一旁的雲共工屍身,不由的開始愣神。
過了許久,才悠悠嘆氣,此時他經過一夜哭泄,已經好受許多,不再如昨晚一般凄入肝脾,忽然又想到任由雲共工屍身這般置放終究不妥,便出去外邊尋找一塊葬身的場所。
無精打採的轉了一陣,最終只是在離洞穴外不遠的地方給找了塊空地。
挖了個大坑后,便回來將雲共工的屍身給抱了過去,草草的下葬,之後又給砍了塊木牌,刻上‘師父雲共工之墓’,他不會寫碑文,猶豫了良久,又在木牌側旁刻上‘徒弟鄒充立’。
將木牌立在墳前,學着以前家中清明祭祖時的模樣,給磕了三個響頭,而後靜坐了半日,才起身離去。
自此,鄒充便開始一人在島上獨居,初時倒不覺有異,待過了月余,才忽覺孤單襲人;一時間心中有些恍惚不安,雖然還沒下定主意,但卻繼續扎結起了木排。
只是他此時心中提不起勁頭,每日裏想做便做,不想做了便丟下不理,是以進程極為緩慢,一直過了兩個多月,木排才算是大功告成,心中又怕在海上停風時,木排會胡亂飄走,便又給做了一個船槳。
但此時天氣有些轉涼,雖然島上一年裏白天都算酷熱,但卻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夜裏會驟然降溫,且這段時間裏海上颳風無有規律,吹往西北方的狂風更是寥寥,鄒充也就止住了出海的打算。
斗轉星移,日升月落,匆匆又過半年;這一天荒島四周的海域吹起了狂風龍捲,鄒充見了陡然醒覺,原來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極熱的時節。
這大半年裏他越來越覺得孤單寂寞,時常想着能有人與他說話聊天;有時實在忍不住了,便跑了下海去,想要跟海底的魚龜玩耍,他體內真氣渾厚,即便是在海底待上一天也是無礙,只是無論任何海物,見了他靠近終究是會躲藏閃避,到了最後也只剩他形單隻影。
此時鄒充見了海上狂風呼嘯,只覺欣喜若狂,忍不住蹦跳而起。
之後他每日便準備了臘魚腌肉,又取了鯊皮來縫製貯水的皮帶,一番功夫準備妥當,已是半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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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艷陽高照,海上刮著悠悠南風。
鄒充跪在了雲共工墳前低聲道:“師父,我今天便要出海了,你說的對,賊老天就是欺軟怕硬的,越是求祂,便越不理你,一個人的日子實在是太難受了,與其在島上孤單單的過日子,還不如去拼一把呢,要是死在了海上,那就死了吧。”
隨後便來到海邊,將所有準備好的腌食清水給搬上了木排,待一切準備完畢,又回頭看了島上的風景一眼,一時間竟有些戀戀不捨,失神了好久,才轉過身來將木排推下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