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寶易寶（一）
二以寶易寶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薄倖名。
這是唐朝詩人杜牧筆下的揚州。
明孝宗年間，揚州。
六朝古都繁華地，金陵脂粉醉人鄉。此刻的十里秦淮河，在綴滿繁星的夜幕中絲毫也不寂寞。岸邊是來來往往的行人和笑臉迎客的商販，喧嘩聲、叫賣聲高低錯落此起彼伏。朱雀橋橫跨秦淮河，橋上車馬軟轎川流不息，高懸在橋上的燈籠在柔和的晚風中忽忽悠悠地閃着撲朔迷離的亮光。河面上漣漪層層，波光粼粼，數不清的遊船畫舫載着樂聲歌聲歡笑聲往來穿梭着。入夜之後，也是秦淮河最繁華最熱鬧的時候。夜色籠罩下，河面上槳聲不停，歌聲不斷，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所有的畫舫不論大小，船上都懸挂着各色彩燈，燈光水影交相輝映，歡聲笑語彼此應和。岸邊的秦楚館，更是家家開張，戶戶待客，紅妝彩袖悅人眼目，薰香脂粉*遐思。十里秦淮，一片溫柔綺麗之景，到處鶯歌燕舞之聲。
夏南轅下山已經快兩年了，在這近兩年的時間裏，他的足跡遍及了江南江北。江湖中的傳聞軼事，幫會門派，他知道了不少，但僅僅是知道而已，他半點都不曾插過手。他總是對自己說：這關我什麼事？要管就留着讓秋師兄那樣的俠士們去管，省得他們閑着沒事做。他之所以留心打聽這些江湖中的事，無非是為了準備有一天回了鳳竹山時，也能在師父面前好歹說出個一二三來，免得師父會怪罪自己只知道貪玩。
夏南轅的心思，只在彩鳳求凰上。“宗之瀟洒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這便是旁人眼中的夏南轅。他豪飲，千杯不醉；他巨富，揮金如土。在文人名士的眼裏，他是個飽學博識的才子；在富商闊少的口中，他是個花天酒地的大爺。鴇兒供着他，因為他是財神；女人們愛他，因為他是如意郎君。他的確是巨富，他毫不吝嗇地揮霍着那些在他看來都是取之不盡而又取之有道的不義之財。他也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如意郎君，因為凡是他愛的姑娘，他必對她憐惜有加，呵護倍至，雖然那憐惜那呵護都是一時的，並不能長久，然而他能於眾人之中，久別之後叫出他愛過的女人的名字，並能輕聲低語地講出他何以心愛着她，有哪個女人聽了會不感動？會不以為自己是他的最愛？
情種自翩翩，惜花君子夏南轅。
芳心緊系知多少，一夢相隔萬重山。
這*子的名氣，先是從煙花巷中，慢慢地傳了開去。漸漸地，井市間，江湖上，許許多多從未與他謀過面的人，也知道了夏南轅這個名字。惜花君子的名號，也從此越叫越響了。
然而兩年下來，他發現他似乎錯了，這能比翼齊飛的凰，好像不該是這麼個求法。見過的美色太多了，願為他添香的紅袖也不少，可是，看在夏南轅的眼中，這些青佳麗，小家碧玉，豪門千金，竟沒有一個能稱心的！溫柔的，俏皮的，嬌憨的，矜持的，潑辣的……什麼樣的都有。可無論怎麼樣，就是沒有一個能讓夏南轅覺得，自己願意和她長相廝守一生一世。漸漸地，夏南轅開始有些疑惑了，他甚至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個什麼樣的女人了。
夏南轅此刻正坐在一條遊船上。坐在他身邊的還有兩個富家子弟，錢昌和周同。三個人包了秀春坊的三個頭牌姑娘，泛舟聽曲，飲酒划拳，正玩得好不快活。
他們正在划的是戴帽拳，除了要猜拳外，還在猜拳之前加了順口溜做帽子，這帽子頗似繞口令，而且搏拳的人還要口說和手比並舉，來顯示帽子中的數字，因為這帽子頗似繞口令，所以口說的要快，手比的也要快，誰先錯了就罰誰，往往是越說越快，越快越出錯，越出錯越罰酒，越罰酒越要說，也就越說越熱鬧。
夏南轅與錢昌手上比劃着，嘴裏同聲叫着：“一個青蛙四條腿，兩隻眼睛一張嘴，撲通一聲跳下水！”沒有人錯。
夏南轅：“九龍盤柱！”
錢昌：“八仙過海！”
兩人伸出的一共是九個手指，夏南轅道：“你輸了，喝！”
錢昌端起酒杯，一口喝乾。旁邊的姑娘立刻又把酒倒滿。兩人再叫：“兩個青蛙八條腿，四隻眼睛兩張嘴，撲通撲通跳下水！”
夏南轅：“三星高照！”
錢昌：“四季發財！”
旁邊的姑娘笑道：“錢大爺您又輸了，喝。”
錢昌喝罷，兩人又叫：“三個青蛙十二條腿，六隻眼睛三張嘴，撲通撲通撲通跳下水！”
夏南轅：“五花馬！”
錢昌：“五魁首！”
夏南轅：“滿堂紅！”
錢昌：“九連環！”
夏南轅：“你又輸了！”
錢昌一連輸了好幾輪，數字上開始犯糊塗，說到六隻青蛙時，嘴上有點繞不過來了，嘴上一結巴，後面的撲通就更記不清了。三個姑娘笑彎了腰，周同敲着酒杯叫道：“錯了錯了，罰酒罰酒！”
錢昌問：“我錯了么？”
夏南轅道：“還沒錯？六隻青蛙你只撲通進水裏四隻，還少了兩隻呢？自己逮回家烤了吃了？”
“差那麼多嗎？”錢昌不信。
“周兄，你聽見的，他是不是少了兩隻？”夏南轅問旁邊的周同。
周同道：“錢老弟，你讓開，你那水平，能數出五隻來我已經很驚訝了，好了好了，你不簡單了！”
錢昌道：“好，看你的，你要是能和他一起數到十，我就服你。”說著在一旁坐下，對一個歌妓道：“真真，來。”那叫真真的女子走到他身邊去陪他坐下。
夏南轅對周同道：“來，我們就從六開始，接着剛才的來，如何？”
“那我正好佔便宜了，就從六開始。”
“來！”
兩人同聲叫道：“六隻青蛙二十四條腿，十二隻眼睛六張嘴，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跳下水！”
夏南轅：“一夫當關！”
周同：“三羊開泰！”
“周兄，你每次猜拳，第一局總是拳頭，得改改啦！”夏南轅晃着自己伸出的大拇指對周同笑着。
周同伸手拿過酒杯，道：“有這事？”一口喝了酒，道：“再來！這回不是拳頭了！”
兩人又叫了起來：“七隻青蛙二十八條腿，十四隻眼睛七張嘴，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跳下水！”
夏南轅：“一夫當關！”
周同：“四季如意！”
夏南轅笑道：“周兄，說你有毛病，你就是不肯改，僥倖心是不好的，自己才說的不是拳頭了，怎麼又出拳頭？想詐我？”
“嘿，夏老弟，你就鬼，我看這拳呀，有一半兒你不是猜出來的，是算出來的！”
“少廢話，你輸了，喝！”
“喝，喝，快喝！”旁邊的姑娘殷勤地遞上酒來。
“夏公子，你真厲害！”一個姑娘奉承着。
“喝就喝！”周同幹了酒，“來！八！”
“八隻青蛙三十二條腿，十六隻眼睛八張嘴，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請問這船上坐的可有夏南轅夏公子嗎？”一聲粗魯洪亮的問話打斷了夏南轅與周同的叫喊。
正數在關鍵的時刻，周同一走神，立時忘了數了幾聲撲通了，夏南轅也一愣神，但隨即緊趕着說著：“撲通撲通跳下水！你輸了！喝！”話說完了，才抬起頭來，向外望去。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