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董事之戰 1

第九章 董事之戰 1

撤董事長?可以。換CEO?也可以。但是,前提是公司中層支持。如果搞派別之爭,將沒站在自己這邊的中層以及搖擺不定的“騎牆派”都得罪了,那被踢走的很可能是投資人自己。

1.董事會彙報材料是“做”出來的

張家紅把秦方遠叫到她的辦公室,告訴他,她開除了湯姆。說這句話時,她盯着秦方遠,注意他的情緒變化,並且刻意放鬆神情,說話輕描淡寫。最近一段時間,張家紅又像融資時那樣對秦方遠很親切,這讓他有些不適應。

秦方遠一夜未眠,黑眼圈很明顯,他神色萎靡,強打着精神聽。他沒有驚訝,眼神空洞。一方面,他仍沉浸在昨晚石文慶告之的那個傳聞中;另一方面,之前他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了。因此,他只是出於本能地問了一句:“那麼,COO這個崗位誰來接任?”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廣告圈就是名利場,對於這些人的來或去,我們心裏都有準備,有預案。”張家紅說,“董事會對我們的業績不滿意,我們開除COO表示我們已經關注到這個關鍵點,是讓董事會了解我們的決心。你找機會和石文慶一起探探VC他們的風聲。”

湯姆成為本年業績不佳的犧牲品,張家紅這招被喻為“斷臂求生”。

大半年前,湯姆從河北痔瘡藥廠簽了一份1000萬元的廣告合同,張家紅在晨會上舉着蓋了雙方紅章的合同揚了又揚,像黃健翔解說那場世界盃意大利的進球似的,激情澎湃,聲音洪亮:“什麼叫真金白銀?這就是!什麼叫大腕?這就是!”湯姆從最初的被質疑一下子成為公司里的紅人。

張家紅之所以這麼激動,是因為銘記傳媒從創辦之初,就沒有怎麼見到真金白銀的大單子,要麼幾萬元,用張家紅的話說,仨瓜倆棗;要麼是易貨,雖然會計準則允許實物收入,但未來上市對這個比例還是有限制的,即佔比不能超過30%。

只是,這樣的易貨越來越多,***、藥酒、高爾夫卡、體檢卡……幾乎佔據了近一年來收入的80%,而融進來的現金卻嘩啦啦地一去不復返,賬上的資金節節縮減。

VC們是怎麼知道這個情況的?張家紅很吃驚,因為每份報表都必須經過她親自審批才能上報。那天下午,老嚴打電話過來,把張家紅叫過去問了個究竟。回來后,張家紅黑着一張臉,她直接回到自己辦公室,進門就摔LV挎包,脫下外套也不記得掛,直接丟在沙發上,說話敞着嗓子。有員工陸續進來談事,她一會兒罵這個:“豬腦子,對方既然要回扣,他們敢要,我們敢給,廣告不就成了嗎?就盯着你那仨瓜倆棗,真是草根!”一會兒批那個:“腦子進水了吧,我們出錢登廣告,怎麼登上一個跳艷舞的照片?”潑性大發。

秦方遠的辦公室就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側對面是財務室,那裏也是小心翼翼,只聽到翻賬本的聲音。張家紅顯然認為,肯定是內部誰告的密,這些核心財務數據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

張家紅罵人的口頭禪下屬廣知,“豬腦子”,“腦子進水了”,罵起來劈頭蓋臉,毫不留情,只有秦方遠、湯姆、王兵兵和張凱倫幾個人沒有享受如此“待遇”。她有幾次想罵張凱倫,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吞回去了。事後,張凱倫酒後吐真言:“看她生生吞回去的樣子真難受。一個女人家怎麼那麼多髒話?張口就來,成何體統,憋死她!”

顧問金仲良也沒有享受這種“待遇”。張家紅對金仲良有點兒忌憚,畢竟是VC派來的。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可謂久經沙場,混過多家跨國公司,還曾經擔任過某國際知名4A廣告公司的大中華區總裁,張家紅私下叫他老狐狸。

從一開始,金仲良就被授權代表投資方對經營狀況進行全面了解。雖然公司設置了一些人為的障礙,但通過一些財務賬目和私下聊天,金仲良估計也了解了個大概。這是張家紅的心病。

這次開除湯姆,張家紅快刀斬亂麻,乾淨利落,毫不猶豫。她對秦方遠說:“走了一個湯姆算什麼?這個世界上,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多得是。我們是公司,不是慈善機構,沒有業績或者業績不突出的,必須讓他們離開,不能佔着茅坑不拉屎,不行就換人。我的用人標準是,有能力但人品不佳或者人老實但能力差的人都不要,我們是未來的海外上市公司,員工素質必須要高,既能開單,又忠誠,勇於維護公司的利益。

“還有一件事,我現在不能說,但它卻讓我下了最後的決心裁掉湯姆。還是忘不了傳媒的老闆周先生說得對,要提防着。”

秦方遠想起了獵頭公司剛挖湯姆時,錢豐還幫助周易財約他吃飯,談到湯姆離職的原因,周易財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直是秦方遠心中的一個謎。想起昨晚湯姆有些恐慌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張家紅沒有就湯姆的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對秦方遠推心置腹,大為感慨:“現在稍有亮色的人才怎麼越來越少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競爭對手那兒挖過來的華東區總經理,據說是他們業績最好的,在我們這裏的業績卻是倒數第一。要是個個都像你這麼出色,我就可以回家睡安穩覺了。”

接着,張家紅說:“明天要開董事會了,昨天我們開會佈置的那些報表明天要在會上彙報,你親自審一審,做個詳細的彙報材料吧!”

“就昨天那數據?不可能經得起推敲。”秦方遠直言不諱。

“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沒有時間一個一個推敲了,過去三個季度的財務報表可以根據財務提供的數據來做,經營業績預測根據運營部門報的數據來做。”

這番話讓秦方遠想起了融資時向中介機構提供的材料,那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陰影,一直沒有從秦方遠心中徹底抹掉。這次,它又不期而來,刺激着秦方遠的神經。

“張總,這個彙報文件恕我不能參與。”秦方遠態度堅定地說。

這很令張家紅意外,她足足盯着秦方遠看了半天,然後一字一板地說:“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見,但這是你的工作。”

秦方遠說:“我可以不要這份工作。”

2.紙里包不住火

湯姆沒有親自來辦理離職手續,他派了兩位秘書過來辦,他們一起離職。北京的公關廣告圈都知道湯姆有一個嗜好,無論去哪家公司任職,都要帶上這兩位女秘書,一個主內勤,一個主外勤。曾經有人不懷好意地笑問湯姆:“厲害啊,雙秘書雙飛,人到中年了,顧得過來嗎?”

湯姆也不迴避:“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這個人確實好色,但絕對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們想想,一旦和一個女人上床,第二天人家看你的眼神就不對,還怎麼工作?”

離吃午飯時間還有20多分鐘,湯姆主管外聯的秘書趙雅敲門進來,對秦方遠說:“秦總,我們辦好手續了。湯姆說改天請您吃飯,他雖然離開了,但他說公司里最值得交往的就是您了。”

“這麼快就辦好了?他自己怎麼不過來?”

“手續簡單,張總辦事也比較乾脆,七七八八的開銷全部報銷,從公司借的50萬公關費用也與離職補償抵銷,所以辦得快。”

“哦,好的,代我向湯姆問好,改天一起喝酒去。”秦方遠目送趙雅離去。對他們的離開,他還是有些失落。

晚上,秦方遠被石文慶拉到南鑼鼓巷三棵樹,他神色緊張。

“你告訴我,那個謠傳是什麼意思?”秦方遠迫不及待,這個謠傳已經使他整夜失眠。

石文慶本來打算告訴他另外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卻一碰頭就被秦方遠抓住昨天那事不放:“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啊?我說過那是謠傳。”

秦方遠不語,直直地盯着他。石文慶受不了了,就和盤托出。

“你知道嗎?焦點傳媒給你們提供的那個與力量傳媒合併的協議是假的,實際交易金額是1000萬,根本不是4500萬,那是他們的障眼法。”

“這個我根本沒有採納,我們是自己的團隊做的盡職調查。我在內部給的價格上限是1500萬,但是張總他們最後敲定的是現金加股權模式,現金2500萬,再加上價值2500萬的股權,這個還是經過董事會批准的。”

“董事會根本沒有詳細了解具體情況。張家紅專門為這事兒邀請董事們開了一個電話會議,在會上張家紅故意表現得很着急,一再說一旦競爭對手收購了,將會導致什麼樣的嚴重後果,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要立即做決定。董事會是基於對你的信任,尤其是你帶隊調查的報告,才投了贊成票。”

“他們沒有看到內部報批流程文件嗎?簽字的不是我,而是CFO。為什麼我不簽字?因為我不同意。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不簽字就是無聲的抗議!”秦方遠對當初董事會輕易通過這筆交易一度不解。

“董事會已經拿到了關於這宗交易的不少材料,現在嚴重懷疑你們公司故意聯手被收購方抬高收購價格,然後內部洗錢,從中獲利。”

秦方遠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他瞠目結舌。

“你應該明白了吧。”石文慶說,“你們一下子比競爭對手高出4000萬,傻子都明白這裏面肯定有利益輸送問題。不過,這只是謠傳,董事會成員也只是聽到傳聞,也不知道是誰告發到董事會的,他們還是相信你的品質的。”他頓了頓,“我今天約你出來,是談另外一個問題。明天的董事會你知道是什麼議題嗎?”

“不就是彙報前三個季度的經營情況,展望第四季度的業績嗎?”秦方遠說,他隱瞞了張家紅安排部屬往業績里注水的事情。他已經拒絕了,誰造假誰去承擔責任。

“不是那麼簡單。”石文慶喝了一大口普洱茶,“你們上午開掉湯姆的事情,VC很快就知道了,他們下午開了一個會,明天會有大動作。”

“什麼大動作?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的就不告訴你了,做我們這一行業的,最大的特點就是得隨時知道所服務客戶的風吹草動。”

石文慶看了一下周邊,然後伸過頭來,咬着耳朵說了一句。

秦方遠大吃一驚。

3.投資人的秘密會議

銘記傳媒的張家紅在小會議室召開秘密會議的第二天,三大投資機構召開了一個電話會議,專門研究銘記傳媒問題。金仲良被邀請入會,而且是主要發言者。

金仲良的開場白已是舉座皆驚:“銘記傳媒公司的現金收入不到3000萬元,僅完成了預期承諾的銷售3億元的10%!”

電話會議各方一時沉寂,似乎在憋着呼吸。老嚴畢竟是行業大佬,還沉得住氣,他壓住火,不緊不慢地說:“現在可以考慮我們的後續方案了,我們已經給了一年時間。”

兩家機構當初投資銘記傳媒,很大程度上是衝著老嚴的眼光來的。他們清楚,老嚴最近也夠鬱悶的。他好不容易把一家電視購物公司送上**主板上市,禁售期滿可以順利退出的時候,股價卻跌到進入價以下,無法退出。

作為森泰基金的管理合伙人,托尼徐也是銘記傳媒的董事。他說:“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感覺這個女老闆在欺騙我們?每個季度都開一次董事會,每次都說業績在節節攀升,怎麼一年快到了,現金收入還不到3000萬元,只完成10%,這是什麼業績?!”

“創業公司要學會審時度勢,如果每天都在苦苦掙扎卻一直沒有結果,也看不到希望,該放棄就放棄,該轉型就轉型。很多成功的公司,最終成就的和出發時設想的都不一樣。”老嚴也表態。

觀察員大道投資合伙人洪達開表態說:“是時候按法定條款合法處理銘記傳媒的事情了。”

洪達開雖然是跟投,但為了成功投資銘記傳媒項目,在內部投審會上,他當著眾多投審委員誇下海口,說銘記傳媒估計會是第二個分眾傳媒,甚至超越分眾傳媒。

他也對公司目前的狀況百思不得其解。投資之前他們還做了盡職調查,也上門拜訪了幾家大型客戶,都表示不僅要投廣告給公司,並且還要大投,但是從金仲良調查回來的數據看,當初信誓旦旦的客戶投放寥寥。難道是客戶在欺騙他?

洪達開雖然在這輪投資里投入的金額不大,這卻是他作為合伙人身份主導投資的第一個項目,這麼快就出現問題,自然壓力最大。前不久,他單獨找湯姆聊了業務上的事情,湯姆的一句話讓他徹夜難眠。

湯姆說:“跟你交個底,這類媒體根本賣不出去。為什麼?看似消費者在上廁所時基本無事可做,但是,他們在這種狀態下的注意力基本在排泄上,沒有心思看面前的液晶屏,不關心也記不住液晶屏上播放什麼內容。廣告客戶一聽說是衛生間廣告,都避之不及,說在這裏登廣告降低他們的廣告品位。而適合此類場所投放廣告的治療痔瘡、前列腺的產品則蛋糕有限,而且他們可選擇的傳播載體很多,為什麼要投衛生間媒體呢?不是我們不努力,而是努力了也是枉然。第一年3億銷售額?能完成10%就燒高香了。”

洪達開在會上轉述了湯姆的話,會上一陣冷寂。

金仲良的彙報最具殺傷力的還不是業績,而是另外一組數據,讓與會者更為吃驚。金仲良說:“目前公司賬上只有500萬美元,所剩無幾了。”

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把他們從頭澆到腳。按照這個燒錢速度,公司只能維持5個月。錢怎麼會燒得這麼快呢?

在老嚴的提議下,電話會議達成共識,準備在次日的董事會上啟動。

4.執行對賭失敗

董事會如期順利召開。

在上班時,秦方遠遇到一件奇怪的事:他在電梯裏碰到了朱圓——大學室友的前女友。

朱圓最先驚叫:“秦方遠!”

秦方遠前腳剛踏進電梯,被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才發現是朱圓。朱圓留着短髮,沒有了當年的秀髮飄逸,也沒有了那份嬌羞,顯得精明幹練。本科畢業后,朱圓讀了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碩士,據說畢業后做了律師。

“回國多久了?你在這裏上班?”朱圓問。

“一年多了,我在打工。”秦方遠趕緊解釋,“我在銘記傳媒,做投融資。”

“我今天要去的就是銘記傳媒,真巧。”朱圓嫣然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有些女人味了。

秦方遠比較詫異,還沒有來得及問,電梯就到了18層,他們下了。走出電梯門,他迎頭看到張家紅在電梯間神色緊張地走來走去。

張家紅看了一眼秦方遠,說:“你先進去吧。”然後她拉着朱圓迅速進了辦公室,在她那佈滿了各類蜻蜓裝飾品的辦公室里說話。

秦方遠作為銘記傳媒的CSO,被邀請列席這次董事會。由於焦點傳媒的增加,董事會由五人組成,VC們有老嚴和托尼徐兩位,焦點傳媒是楊總,銘記傳媒是張家紅,另外是觀察員洪達開。

張家紅帶着朱圓進來。朱圓剛坐下來,老嚴就提出抗議:“今天是我們的臨時董事會,參會人員都是事前邀請的,沒有被事前邀請的不適宜參會。”

張家紅站出來替朱圓辯解:“朱律師是我特別邀請的列席代表,很多向會議彙報的合同和文件需要朱律師幫助我給各位董事解答,希望能得到各位董事的批准。”

張家紅說完,向老嚴頷首示意,以示尊重。既然董事長如此說,老嚴也沒有打算刻意刁難,他和托尼徐、洪達開對視一眼,就沒有再提出異議。

不過,這場會議從一開始就隱隱地吹着一股冷風,一絲不祥的預感籠罩着秦方遠。

按張家紅的要求,屬下們經過兩天通宵達旦的準備,做出了一份運營數據和銷售業績PPT,包括明年的銷售目標。初看起來,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切均在掌握之中。

開場白是老嚴做的,這位中國出生的美籍華人還是懂一些國情的,他先是學國人開會寒暄了一番,並沒有像老美那樣直奔主題。開場白中,老嚴提到當前的嚴峻形勢,尤其提到美國雷曼兄弟倒塌,歐洲一些國家信用等級下調,不排除全球經濟第二次探底,突然有些衝動,聲音哽咽,讓他看起來像個感性的人。不過,開場白結束,老嚴馬上恢復常態,一臉嚴肅地說:“張董事長,請彙報一下當前的經營情況。”

張董事長信心十足地打開電腦,開始說資源維護費用全國最低的競爭優勢,還沒說完,就被老嚴打斷:“這些我們投資的時候就調查過了,直接彙報銷售業績吧。”

“今年大部分時間是夯實基礎,儘管如此,前9個月我們完成了現金收入3000多萬元、易貨收益5000多萬元,第四季度我們將會創收5000萬元。”

老嚴立即站起來:“第四季度怎麼會一下子收入5000萬元?易貨收入在哪兒,賣了多少?”

張家紅的思維被老嚴突如其來的質問打亂了,一時失態,怔怔地看着老嚴。旋即,她恢復常態:“易貨有5000萬啊!”

老嚴立即轉頭向列席董事會的金仲良發問:“易貨收入在哪兒?”

金仲良回答:“公司確實有易貨收入,但具體多少以及賣了多少,在財務報表上沒有體現。”

金仲良一直被張家紅視為VC派過來的間諜,她對金仲良的回答很不滿意:“你怎麼看不到啊?你喝的那酒、抽的那煙、打高爾夫的金卡,不都是換來的嗎?”

她又轉頭對老嚴說:“第四季度我們肯定可以回款5000萬,明年預計可以突破5個億,因為今年基礎打得好。”

洪達開說:“明年能賣5個億當然好,但現在我們要的是今年承諾的3億,即使第四季度有5000萬進賬,也不到1個億啊。我提議董事會執行股權對賭條款,對股份進行調整。”

張家紅立馬跳起來:“那個協議不是我本人意思的真實表示,你們利用我不懂資本規則的缺點誆我,搞什麼對賭條款。我根本不承認這個協議,不能執行!”

老嚴一聽,火氣上涌,他強壓着自己的聲音說:“鑒於你目前的經營狀況,我提議:一是免掉張家紅的董事長和CEO職位;二是立即執行對賭條款。”

張家紅霍地站起來,關上電腦,“啪”地把筆記本往桌子上一摔:“這是資本強盜邏輯,我堅決不同意,今天董事會的所有決議無效。”說完,她拉上朱圓退出會議以示抗議。

秦方遠愣了,看來石文慶昨天透露的消息確鑿無疑。石文慶說,投資人已經達成內部共識:(1)必須換掉CEO,不管張家紅在業界多有名,資源多麼好,都要靠業績說話,當前的業績說明一切。如果張家紅沒有意見,同意她繼續留任董事長,但不參與公司的具體運營。(2)必須有人承擔此前經營業績慘淡的責任,承擔責任的方式根據協議來執行。根據條款,張家紅承諾第一年銷售業績達到3億元,如果達不到,則回贈投資人6%的股份。考慮到還有部分易貨收入以及避免撕破雙方的關係,而且張家紅還是創始人,風險投資商僅是財務投資,一般不干涉日常管理經營,此輪對賭生效股份降至5%。(3)如果上述條款通過,三家VC聯合再出資2000萬美元,公司至少可以爭取一年左右的生存期。

在秦方遠看來,這是完全按照資本市場的遊戲規則處置,願賭服輸,無可厚非。

老嚴就上述提議表決,焦點傳媒的老楊竟然投了贊成票,於是任命金仲良為公司的新CEO,即刻生效。

董事會在15分鐘之內就結束,這是秦方遠所想不到的,但更想不到的還在後頭。

張家紅站在大堂高聲喊:“你們是強盜,你們強搶我的公司,這家公司是我一手創辦的!告訴你們:今天董事會的所有決議無效,我決不讓出對公司的控制權!”

董事會的成員陸續走出小會議室,來到大會議室,讓前台通知公司所有中層員工參加董事會決議宣佈會議。

張家紅站在大堂,對接到會議通知的手下威脅道:“看你們誰敢參加?”陸續走出來的中層只好尷尬地站住,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這時,張家紅聘請的女律師朱圓也幫腔喊:“今天董事會的決議無效。根據中國法律,董事會的召開必須提前15天通知並公佈議題,這種臨時召開的董事會毫無法律效力。”

女律師正在嚷,老嚴一臉嚴肅地走出來,指着朱圓質問:“你是誰?你有什麼權力在我投資的公司指手畫腳?我告訴你,我們投資的是外資公司,我們執行的是離岸公司所在地法律,不限時間、不限主題、不限地點。跟我講法律?你回去翻翻書吧!”

也許是被老嚴的氣勢給震懾住了,朱圓立即噤聲不言。

接着,老嚴親自一個個拉着中層管理者進入大會議室,秦方遠也是硬着頭皮從張家紅的眼皮底下被老嚴給拉進會議室的。一些張家紅的親信,在她的阻撓下沒有參加會議。

老嚴召集部分中層在大會議室宣佈董事會決定的同時,張家紅則在她擺滿盆景的辦公室召集親信開秘密會議。

他們驚訝地發現,向來強悍的張家紅竟然抽泣起來,用小手帕矇著臉,壓抑着聲音,雙肩有規律地聳動。當一個手下推門進來,她才意識到失態,迅速恢復到常態,一臉的堅定。

“他們在幹什麼?他們是欺負人!什麼對賭條款,這不適合國情,這是在中國的土地上!”張家紅一上來就直指要害,“這家企業是我們一手創辦起來的,我們怎麼可能輕易拱手相讓?!”

“絕不能!”張家紅突然提高嗓音。

她迅速做出安排,財務經理胡冬妹立即鎖好所有的賬本,除了財務公章在CFO李東手上,所有資料交給辦公室董主任,包括公司的公章和法人章。所有合同不是在法務部存檔嗎?法務經理趙宇叛變了,你李霞,作為法務助理,不是管鑰匙嗎?馬上取出來交給董主任統一保管。如此這般,一一安排妥當。

下屬們心裏猶豫不決,是聽投資方和董事會的決定呢,還是聽從已經被解職的張總的安排?他們面面相覷。

本來一切都在按照VC們的預料發展,只是老嚴一個錯誤的決定,頓時讓形勢發生逆轉。

在大會議室給中層幹部宣佈完董事會決定后,老嚴讓部門代表表態。然後,老嚴突然說:“我臨時還有一個決定,通知今天沒有參加董事會宣佈會議的其他中層,從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上班了。”

托尼徐愕然,馬上跟老嚴說:“這樣是不是不妥?一下子處理這麼多人,會給接下來的日常工作造成被動;再說,法不責眾。”

老嚴則是另外一套思路:“這些不參加會議的,要麼是懦弱,要麼是前CEO的人,這些人不處理,以後還怎麼讓老金樹立威信,開展工作?”

在一旁的新任CEO金仲良表示:“確實是這樣。”然後,他四處找辦公室主任下通知,卻沒找到。他看到了IT部新任總監,讓他把董事會的決定群發下去,利用OA系統群發通知是銘記傳媒會議通知下發的官方途徑。

令VC們想不到的是,恰恰是這條群發短訊,恰恰是這條臨時增加的處理措施,讓形勢大幅逆轉。

正在為執行誰的決定而愁眉不展的管理層人員,突然收到這條處理他們的短訊,立即炸開了鍋。

“憑什麼開除我?我招誰惹誰了?你們股東之間的矛盾,為什麼要我們承擔後果?”

反抗唯一有效的方式不是找VC們理論,而是堅決執行張家紅的決定。很快,不用張家紅催促,這些管理層迅速四處收集合同、印章、賬本等有效資料。

董事會結束后,董事們發現這些人忙忙碌碌,才意識到大事不妙,就去搶奪公章和合同等資料。張家紅跑去招呼大廈的保安,那些保安只認識張家紅,畢竟她是這家公司的法人和他們的主顧,立即不由分說地把董事會這幫人給攆走了。

老嚴一邊走一邊抗議:“我們是大股東,這家公司是我們投資的,你們有什麼權力驅趕我們?”

“老闆。”一位胖保安說,“我們不了解也不關心誰是這家公司的股東,我們知道的是,必須保障我們租戶的人身和財產安全,這家公司的法人就是張女士。”

在糾纏中,VC們離開了。秦方遠後來回想起這個場景,一直很鬱悶,堂堂正正、接受美國良好教育、投入了那麼多白花花銀子的VC們,竟然是在保安們的挾持下離開自己投資的公司的。

5.期權夢想成空

第二天早上8點半,像平常一樣,金仲良來到公司。他還沒有邁進公司大門,就被四個彪形大漢攔在門外。

“我是這家公司的CEO,你們有什麼權力不讓我進去辦公?你們是誰?”金仲良非常意外,衝著四個大漢咆哮。

“先生,我們是聽從張總的命令,她是公司的法人,這是她簽署的通知。”其中一個大漢遞上來一紙通知。

金仲良看着遞過來的通知,是張家紅以公司法人名義簽署的開除金仲良的通知。金仲良抗議:“這份通知無效,她已經被解除了所有職務,無權發佈命令。”

“先生,張女士是以公司法人身份簽署的通知,並且蓋有公司的公章。你們董事會之間的糾紛應該通過法律途徑解決。”那個大漢似乎經過了預演和綵排,回答起來滴水不漏。

金仲良執意要進去,大漢們堅決不讓進,四雙大手幾乎把金仲良給抬起來了。這時,何靜出來,把金仲良的個人物品遞給他:“金先生,我們認為董事會的決議是無效的,張總會和董事會繼續溝通。至於金先生個人,已經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員工了,手續會隨後辦理。”

金仲良此時深感無奈,只好帶着個人物品來到地下一層的車庫。他打電話向老嚴彙報,老嚴聽了半晌不吭,然後只是沉悶地回復一句話:“那你先回去吧!”

當天下午,張家紅還做出了另一項決定:她以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將參加頭一天董事會宣佈決定會議的所有與會人員集體開除,理由是串通VC做出有損公司利益的行為。

秦方遠決定主動辭職,雖然他不在此輪解僱人員之列。是張家紅同情器重,還是別有目的?秦方遠已經懶得想這些了。

不過,張家紅並不同意他辭職,先是曉之以情:“你為什麼要辭職?是落井下石嗎?方遠,你是石文慶的同學,是他推薦過來的,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們自己人。”

秦方遠認為這時候還說這些話有些矯情,他堅持離職。

張家紅這回翻臉了:“方遠,你是和公司簽署了競業禁止、知識產權和相關保密協議的,如果你現在邁出公司大門:第一,我們承諾的那些期權是要收回的;第二,在半年之內不能在構成競爭的同類企業從業;第三,你得保守所有的商業秘密,否則我們將不得不與你對簿公堂。”張家紅說這話時高高在上,她想以此嚇唬秦方遠。

秦方遠說:“張總,我是職業人,我比較關注相關的法律法規。第一,我承諾放棄公司的期權;第二,我承諾在半年之內不會觸發競業禁止條款,不過,公司也需支付這期間的費用;第三,保守企業的商業機密是員工的基本職業操守。謝謝您當初在我回國期間提供的一切便利,不過我也想提醒張總,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是所謂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

秦方遠表現得不亢不卑,在張家紅驚詫的目光中離開了她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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