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2)
這幢小在西廂有單獨的廚房。錦書跟着蘇嫻走過來,只覺得眼前一亮。顯然這不是廚師準備飯菜的地方,而是女主人偶然親自下廚為丈夫做點心的所在。
廚房裏窗明几淨,迎面牆壁左邊是一整面的大冰箱,隔着玻璃門看得見盒裝罐裝的淡奶油、黃油、乳酪之類;烤箱和微波爐嵌在牆壁里,右面卻是落地的大玻璃窗,窗外花木扶疏。地下正中是和面用的大理石面桌子,上頭是亮閃閃的刀叉廚具。這間廚房裏的一切,都透出“專業”二字來,直讓當年一聽罐頭應付一周的錦書看的自嘆弗如。
她正在目不暇接,蘇嫻已經系好圍裙,柔柔笑道:“我有時在這裏烤點小點心,大哥家的幾個孩子都愛吃的,懷孕之後做的才少了。這一盒藍莓,都幾天了還沒用完。”
錦書回過神,微笑道:“斯曄說他很喜歡姐姐烤的蛋糕,我還在想要不要也學一學。”
“我可以教你啊。”蘇嫻愉快地說,“給自己愛的人做點心,又幸福又不用擔心自己發胖。你喜歡哪種蛋糕?從自己最喜歡吃的開始學起比較容易,因為你能知道哪裏不足……草莓呢?”
“我還是喜歡中式的點心,糖奶都少,比較健康一點。”錦書接過女佣人遞來的水果筐,皺了皺鼻子。“有沒有高錳酸鉀溶液?”
蘇嫻正在探身找冰塊,聞言一怔。錦書走到水池邊,拿起洗潔精仔細看配方。“草莓不容易洗乾淨的,一比五千的高錳酸鉀溶液或者淡鹽水都行……烷基醇酰胺?”她輕輕嘀咕,又凝神思索。“不知道裏面有沒有遊離二乙醇胺……反正都不怎麼樣。”
“我平常不用洗潔精的,那個用來洗水池。”蘇嫻終於樂不可支地噗嗤笑了,邊笑邊搖頭。“草莓是庄園裏自己種的,清水洗就可以,你不會也用燒杯煮過吃的?怎麼和我弟弟一樣呢……”
錦書還用液氮凍過香蕉,不過她沒好意思說出來。蘇嫻一笑,也不再追問,轉而娓娓說起舊日的故事,諸如沈斯曄幼時喜歡來蘇家蹭馬卡龍吃之類。她的聲音不高,但是格外溫柔,輕緩柔和的彷彿能直潤進聽者的心裏去。錦書在一邊打下手,看着她略顯臃腫但仍舊端莊秀麗的側影,心裏不由輕輕一嘆。
蘇嫻是標準的賢妻良母,若非如此,她當年大概也不會被皇室挑中。她能安安靜靜地等候丈夫歸來,在遇見厄運時能隱忍,在得到上天眷顧時能沉靜。她不會覺得深閨的生活單調,相反能在其中找到樂趣所在。其實她比誰都更適合恢弘莊嚴的長安宮。
但是自己呢?你做得好么?望着碗裏紅艷艷的鮮草莓,錦書一時有些微微茫然。
蘇嫻端着果盤轉過身時,恰看見了錦書的剎那出神。她的經歷遠比錦書豐富,又有過身為皇室准媳婦的經歷,自然略一思索就能大致明白了。
未來的太子妃和皇后。
蘇嫻無聲地微笑起來。她覺得自己比誰都能理解錦書在這時的恐懼和茫然。將冰塊放進刨冰機,蘇嫻沉吟了片刻,柔柔一笑:“錦書,請把草莓給我。”
“……哦。”錦書自走神里醒過來,連忙端着碗過來。“要切碎?”
“對。”蘇嫻含笑頷首。“阿曄愛吃草莓冰沙,不過外子喜歡抹茶味道。紅豆冰是給慕容的。”她看出錦書的一縷驚訝,不由一笑。“我和他們一起長大的,這些都清楚。”
蘇嫻含笑看着錦書,柔聲說:“慕容說你又聰明又勤奮又有勇氣,對你讚不絕口呢。”
錦書微微紅了臉,草莓殷紅的汁液在手下溢出來。“我也沒做什麼……”
“怎麼會。”蘇嫻輕輕嘆息,伸手幫她理了一下衣角。“錦書,阿曄很愛你,我能看得出來。”她看見女孩子臉紅了,沒有否認地低頭去切草莓,不由莞爾。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錦書怔了怔。
居然都第三年了?那年他在小店裏遇見她,還壞心眼地搗亂;那時候他還不是皇儲,她還沒開始做論文;一對年輕人在夏末秋初相遇,兩年時光彷彿不過彈指一揮間。如今她都畢業了,而他大概幾年內就能登上那個至高的位置,一切都似乎發生在昨天。
那無數個不確定里哪怕缺少一個,她都不會如此愛他,愛到願意麵對一切危險的程度。
直到此刻,錦書才恍然覺得,自己的愛情,曾經走過了一段多麼顫巍巍的路。
——客廳。
隨着蘇嫻和錦書離開,客廳里方才還其樂融融的假象立即變成了冰涼。蘇慕容沒好氣的瞪着姐夫,沈斯曄冷冷地微眯着眼,但是謝朗臻輕鬆自若。他回頭招呼女傭:“把餅乾盒子拿過來。雖然不是小嫻親自烤的,不過給他們吃也夠好了。”又對不爽的兩個人淡淡道:“下不為例。待會要吃飯自己出去吃,別在小嫻面前提。”
雖然知道他是關心妻子,蘇慕容還是怒了。姐弟倆相互扶持了十幾年,感情極其深厚,忽然有一天姐姐出嫁了成了別人的人,如今連姐姐的照顧都享受不到了,這讓他情何以堪?蘇公子的心裏忽然冒出了近似小男孩的賭氣,他哼了一聲:“憑什麼?”
謝朗臻冷冷把杯子頓回去。“憑她是我媳婦,以及小嫻懷孕了。”
於是蘇慕容再次蔫了。他轉而瞪把他從溫柔鄉里扯起來的沈斯曄,沈斯曄回瞪他,無聲地用口型說“嘉嘉……”威脅之情溢於言表。
謝朗臻見狀嗤了一聲。沈斯曄於是盯住他,冷冷道:“我以為表哥早就知道小錦的。”
謝四公子懶懶說:“我知道又如何?”
“那你還看着吳夫人想賣她?!”沈斯曄不得不剋制自己的憤怒。“我要是不來,你就一直看笑話?錦書是我的人,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謝朗臻淡淡端起茶杯。“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來打擾到了小嫻怎麼不說。”
於是客廳的氣氛徹底陷入了僵冷。三個人誰都不再說話,彼此相看兩生厭。與之相比,廚房的氣氛就好太多了。男人們理應覺得羞愧,不過他們沒有。負責端茶倒水的女傭戰戰兢兢,只得祈禱女主人快點來救場;好在不負期待,沒過多久,蘇嫻和錦書就回來了。
托盤端在錦書手裏,她的另一隻手還扶着蘇嫻,看上去兩個人已經是閨中好友般的親近。錦書低聲說了句什麼,蘇嫻笑的彎了眼。客廳里的三個男人心思各異了一剎那,立即擺出其樂融融的臉來,彷彿之前的冰冷過去不存在、將來也不會發生。
“阿曄,我特意多放了草莓醬。”
紅艷芳香的果醬澆在雪糕球上,插着嵌有銀質謝家家徽的小匙。把玻璃杯遞給沈斯曄,蘇嫻滿含深意地微笑。“錦書親手幫我打的奶油。快點吃,不然愛心冰沙要化了哦。”
謝朗臻斜眼看見沈斯曄手裏一看就甜蜜不可當的果醬加奶油,忍不住鄙夷地哼了一聲。沈斯曄裝作沒看見。但是與此同時他注意到了錦書臉頰的一絲微紅,便揚眉輕聲詢問:“熱了?和姐姐聊天還好?”
“……嗯。”錦書臉紅的更深了,帶着一點尷尬地把勺子塞給他。“吃你的冰沙。”
事實是她被好奇的蘇嫻把戀愛史問了個底兒掉;但是蘇嫻溫柔的讓錦書都不忍心拒絕她的問題,只好自我安慰算是照顧孕婦情緒。把那些從未與人分享的故事說出來,既是一種快樂,也讓她很害羞。至少,蘇嫻大概是唯一知道他們還沒有越過最後一道藩籬的人……怎麼就不知不覺都說出來了呢!
錦書紅着臉懊惱地想。
蘇嫻午後通常需要休息,很快她就有了倦意,談笑時也有些精力不支。在她打第一個呵欠之後,謝朗臻就堅持要她回房間小睡片刻;蘇嫻微笑着搖頭:“慕容和阿曄難得來一次,我沒事。”但這句話出口,她又掩唇打了個呵欠。
“怎麼會?!”謝朗臻硬生生把急促語氣壓下去,“醫生不是說要讓寶寶休息的么?你累了一中午了,早點回去睡一會,好不好?”他也不去管在一邊驚到下巴都要掉了的客人,逕自柔聲說:“等到九月我帶你回燕京,那時候天氣也好了,乖嫻兒,回去睡一覺。”
當著別人被如此關照,蘇嫻有些不好意思,飛快掃了一眼客人們。她的丈夫還在滿臉關切地等她回答。微微嗔了他一眼,蘇嫻站起來,立即被丈夫扶住。
“那我先失陪一會兒……”她微笑着攏了攏鬢角,眸光清澈柔和。“你們好好玩。我一會再過來。”
或許是出於對姐姐的關心,蘇慕容難得沒有與姐夫唱反調,儘管謝朗臻該是他最討厭的人之一;他目送着姐姐離開房間,這才恨恨吐了口氣,一屁股砸在昂貴的沙發上。
不待他舊調重彈“伯伯到底看中他哪裏好”,沈斯曄已果斷說:“你閉嘴。”
蘇慕容只好蔫了。
沈斯曄才懶得去關照他發小的鬱悶心情,他連卿卿我我都忙不過來;錦書心腸軟,看着平常張揚照人的蘇慕容此刻堪比霜打茄子,有點看不過去,想了個話題:“欖城的醫院……現在怎麼樣了?”
蘇慕容稍稍恢復了一點精神力,點點頭:“三期工程明年春天竣工。我六月才從那邊回來。等到投入使用,就能增加八百多個床位。”他如數家珍地把醫院情況一一顯擺出來,又輕嘆了口氣:“如果五年之內能做到醫院覆蓋率70%,我的理想就差不多實現了。但是照現在看,可能還需要更久……憑我一己之力,很難把這些都鋪開。”
他漆黑的眼睛裏光芒一閃即逝,眉宇間也不見了玩笑之色。錦書注視着沉默的蘇慕容,想起他的身世,心裏不由得輕輕嘆息。
一樣是學醫學出身,蘇慕容卻沒有讀完博士學位。他並不像錦書,她學醫是因為對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而對蘇三公子而言,他的執念並不一樣。他的父母因為得不到及時救治而離世,那之後,他對自己的定位就不是專研某個細微的學科了。
以他的天資,要讀完博士只是輕而易舉。錦書想。但是蘇慕容沒有。他在取得醫師執業資格后就放棄了繼續深造,從此在欖城守着那家醫院,至今已經度過了五個春秋。
可要說他如何高尚,卻也說不上——他在那裏永遠有美人相伴,不管是出席總督府的招待晚宴、抑或是駕車去某山谷越野探險;而每次他的女伴都會換一個美麗的新面孔。風流倜儻四字,彷彿是為蘇三公子特設的形容。
這樣的男人無疑具有常青的魅力。但是事情若牽扯到嘉音,似乎就不一樣了。錦書輕輕瞥了一眼身邊皺着眉頭的戀人,心裏又想嘆氣又想笑。少女情懷,哪裏是容易勸回頭的?
客廳里安靜了片刻,沈斯曄終於把目光移回正在發獃的蘇慕容臉上。
“我似乎聽兄長說過,你拒絕了昭陽慈善基金的資金援助。”他皺着眉問,“有這回事?”
蘇慕容無所謂地說:“有啊。”
“你……”沈斯曄想說話又咽了回去,忍不住嘆氣。“你何必這樣和大哥置氣?他也是好心想要幫你,再說也是職屬分內。”
蘇慕容不語。安靜的客廳里連午後風聲都聽得清。錦書有點不安地看了戀人一眼。
“我沒記錯的話,蘇家最近投資重心不在醫院。”沈斯曄的語氣幾乎有點無奈了。“慕容,恕我直言,你那邊現在現金流也不充裕?你和我大哥在欖城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你能不能換個角度想想?”
“斯曄。”
沉默良久,蘇慕容抬起眼睛來看他,神色平淡。“我不是主事者,所以我的態度只代表我自己。”他的眼睛裏閃着微微動容的光,出口的言辭卻謹慎而剋制。“我會盡量不給你添麻煩……伯伯和大哥不會答應,皇室和蘇家的關係,也不會因為我而變動。”
“如果你是受人之命,那麼你不必再擔心了。”抬頭看了一眼因此語而眉頭微皺的發小,蘇慕容微微揚起唇角。“我個人的態度,與大局無關。姐姐被傷害的事情,我也不會原諒。”
“……”沈斯曄深深吸了口氣。“可是嫻姐姐現在畢竟過的很好。我想——”
“那不一樣。”蘇慕容淡淡說:“你知不知道七年對一個女孩子意味着什麼?你能不能和傷害你妹妹的人合作?”
死寂。
錦書不安地垂下目光。沈斯曄注視着對面的朋友,目光在一瞬間變得複雜。
“那麼,”他說,聲音變得清冷。“假如我命令你呢?”
錦書端着水杯的手輕輕一顫。
“我想……我們是以朋友的身份在談話?”用一種近乎兒童的純凈目光看過來,蘇慕容微微笑了笑,語氣平靜溫和。“如果不是,那麼我會遵從您的命令,殿下。”
這句話可謂誅心。有一瞬間,錦書覺得他們之間幾乎要劍拔弩張了。沈斯曄的憤怒之色如暴風雪般卷過,隨即只剩一點餘燼。他的試探失敗了,情感上還得到了威脅。而蘇慕容畢竟是他唯一的朋友,被背叛和遺棄的滋味並不好受。
沉默在男人之間流淌着。錦書擔憂地看着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之間的關係之深厚,已經超出她能安慰的範圍了。良久,沈斯曄忽然猛地抬頭,目光雪亮。
不待她說什麼,他已經咬牙切齒地跳起來,不由分說地一拳狠狠砸向他的朋友!蘇慕容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他亦是反應靈敏,立即能夠加以反擊。兩個人似乎都對對方的招數相當熟悉,顯然已經習慣了用打架發泄鬱氣。
錦書嚇得輕呼一聲,隨即咬住了嘴唇,死死忍住了沒有撲過去拉開鬥毆,手指卻緊緊攥住了身邊的絲綢靠墊,直捏的手指失了血色。偌大客廳里只有他們三個人,兩個男人都是從軍校磨練出來,打起架招招直擊要害,招式狠厲,絕非只有花架子的武術可比。
錦書把下唇都咬出了一道印子,指尖無意識地狠狠掐住掌心。起先她還能剋制自己;終於在看見一記明顯違反比賽規則的招數時,她再也忍不住,撲了過去,從後面抱住了沈斯曄的背。
“別打了!”她喊道,聲音顫抖。“阿曄……”
忽然被她從身後擁住,沈斯曄一僵,動作慢了一秒;在這個空隙,蘇慕容的一掌已經帶着風聲劈過來。他來不及擋住,只能眼睜睜看着。錦書尖叫一聲撲過來,想要為他擋住;但是在下一個瞬間,蘇慕容的拳頭在落到他身上之前,硬生生停下了。
沉默。錦書看不見他們的目光,只聽見自己急促的砰砰心跳。
彷彿過了許久,沈斯曄終於輕輕舒了口氣。她感覺到他的肩膀不再那麼僵硬了。他微笑起來,把她拉進懷裏。
“你這傻丫頭。”沈斯曄低頭吻了吻她,目光溫柔。“你拉住我,不是讓他揍我么。”
錦書本來幾欲落淚,硬是被他氣笑了,臉頰紅紅地嗔他一眼,把臉埋進他的衣服里。沈斯曄摟着她,抬頭靜靜看向對面的朋友,目光里早已沒有鬱氣。
“……慕容。”他的聲音比平常輕了些。“我以為你剛才會揍我。我那麼說話……對不起。”
蘇慕容正在呲牙咧嘴地揉着被擊中的胳膊,聞言咧嘴一笑。“好啦。打一架就沒事了。”他笑起來,目光清冽明亮。“咱倆還是哥們,再說從小到大一路打起來的,剛才我要是停不下,我才要鬱悶吶。”
沈斯曄莞爾。
蘇慕容眯着眼睛微笑起來。“你別多心啊,我不介意將來對你宣誓效忠的。”他繞開錦書,拍拍沈斯曄的肩膀。“……比起你哥,你讓我放心多了。你老婆也比他的好多了,不是么?”
錦書紅着臉瞪了蘇慕容一眼,蘇慕容回以痞子一樣的無賴笑容。
一場風波就這麼過去了。當謝朗臻姍姍來遲的時候,客廳里早已一切如常。他精神頗為不錯,笑容也真心實意了些:“奶奶想見見你們,跟我去前邊?”
蘇慕容追問:“姐姐呢?”
“小嫻睡著了。”謝朗臻輕鬆愉快地說,“她這些天睡眠都不太好,一旦被吵醒就睡不着。”他撣撣袖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錦書,“請隨我來。”
謝老夫人是位極有氣質風度的老太太,比起錦書的外祖母又多了份雍容平和。她等在客廳里,翻看一本黃絹裝裱的《金剛經》;抬頭見了他們,也沒有起身,只微微笑道:“我剛讓廚房準備了玫瑰餅,記得是阿曄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沈斯曄有些感動,笑了笑:“謝謝外婆。”
“你這孩子,總是生分。”謝老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佛經,招手叫錦書過來,“孩子,來,讓我看看你。”
沈斯曄悄悄捏了捏錦書的手示意無礙,才鬆手放她過去。錦書在謝老夫人身邊小心坐下,感覺得到女傭們的好奇目光,只好微微垂下眸子,儘力坐的筆直。這大概不算是正式的見面,但卻是她第一次以這種身份見他的長輩,不免有些緊張。
謝夫人目光溫和地打量着她。女孩子端坐着,眼眸微垂,玉色的肌膚下透出紅暈來。是個清秀端正的孩子,也沒有媚氣,可惜略弱了。老夫人暗暗點頭,心裏未免又有些可惜。
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沈斯曄,看見外孫臉上掩不住的關心之色,老夫人的目光愈發深思了些。女傭在這時端來一個小小的錦函。謝夫人接過來,揭開盒蓋。握住錦書的手,老夫人微笑道:“這見面倉促了些,阿曄那孩子還一直瞞着我們,來,孩子,收下這個。權當外婆送的見面禮。”一壁拿起玉佩放進錦書掌心。
錦書微紅了臉頰,抬頭悄悄看了眼沈斯曄,用目光求助該怎麼婉拒;那塊玉佩一看就是價值不菲,於情於理她都不好收下,何況這是第一次見面……
“外婆。”沈斯曄輕咳一聲,“以後還有的是時候見面,這個您先收回去——”
“我看到這孩子的品格模樣,就覺得喜歡可心,活像是天生該給你當媳婦的。”謝夫人微微笑道,“當年她母親還在襁褓中我就抱過,哪能想到還能有這種緣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氣。來,好好收着,別瞧不上我這裏東西古舊就是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推辭了。錦書只好再三道謝。好在謝老夫人溫和慈祥,讓她得以慢慢放鬆下來。畢竟是戀人的外祖母,她對老夫人天生就有一段好感和敬慕。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慢慢說話,雖然是在詢問她的過去,諸如有沒有過別的男友之類的問題;但是態度溫藹,卻也不讓她覺得不舒服。
沈斯曄幾次欲言又止。謝朗臻自始至終悠閑地旁觀,面帶懶洋洋地微笑。
終於在老夫人說到留他們用晚飯時,沈斯曄連忙婉拒了,只說要趕回燕京。在他堅持下,老夫人只得親自把他們送到二門外。這時候,天色已經開始黯淡了。蘇嫻沒有出來送客,想必是謝朗臻不願驚擾到妻子。老夫人拉着錦書的手,諄諄叮囑她要保重。
“希望下次見面,你也能跟着阿曄叫我外婆了。”老夫人笑眯眯地說,讓錦書又紅了臉。
目送着汽車在夕陽下遠去,她這才微微嘆了口氣。
轉過身,謝朗臻正站在身後。謝老夫人最是倚重這個孫子,由他扶着自己走回去。
“您知不知道斯曄對我說什麼?”謝朗臻小心地扶着祖母走過門檻,語氣輕鬆。“他說吳家怎樣他都無所謂,隨我怎麼處理。吳家這次算是算盡機關了。”
“梓英是糊塗了。”謝老夫人淡淡說,“就算那孩子背後沒有斯曄,她父母又怎麼能答應?如此託大,敗落了也不奇怪。”
謝朗臻莞爾:“那是。”他扶着老夫人走上台階,若無其事地說,“不過何小姐這種身份,恐怕會引得有心人做文章呢。”
桂花樹邊,老夫人頓住了步子。
“你要做什麼?”她蹙起了眉,看向高大的年輕人。“朗臻,這次不要亂來。”
在祖母審視的目光下,謝朗臻依舊是輕鬆自若。“鳳鳴雖然股價低迷,畢竟也是實業出身,底子在那裏擺着,不過是經營不善。我看吳夫人的意思,只怕是要把一部分股權給何小姐當嫁妝,我們家本來就是第三大股東了,如果——”
“朗臻!”謝老夫人皺了眉,“你這次就少算計些罷!也給小嫻肚裏的孩子積點德。”
謝朗臻不以為忤地聳聳肩。“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來,眼睛在燈下閃着光。“奶奶好像也很喜歡何小姐?我們最好通通氣,我好安排下一步怎麼做。那塊玉佩您珍藏了幾十年,連姑姑出嫁您都沒拿出來,何小姐固然不錯,值得您這麼看重?”
“朗臻,阿曄是你姑姑的孩子。”抬頭望着近在咫尺的上房燈光,謝老夫人淡淡說。“畢竟也是我的外孫。我疼他和疼你們沒有兩樣。那姑娘既然是他的心上人,你就省些力氣罷。”
謝朗臻不以為然地一笑。“這是不錯,可是她未必就適合入東宮,這一點您有沒有想過?”他親手為老夫人推開珠簾,笑容清淡。“帝國的皇后該是什麼樣子,您一定比我要清楚。”
謝老夫人淡淡苦笑。“像你小姑姑那樣的,還不是輸的一敗塗地。她小時候,我和你爺爺是何等的嬌慣她,哪知道她會受這些苦。要是按照你大姑姑的秉性來教養,或許還能好些。”
聽到祖母提及命運多舛的女兒時的傷懷,年輕人沉默了一下。
“姑姑好在有子嗣,也就有了依仗。”他的聲音變得溫和許多。“表弟也孝順,眼看要娶妻生子了,您放心。”
“也罷。”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好在那姑娘看着是個柔順懂事的。”
“柔順的女孩子多得是,可是您真覺得她合適?”謝朗臻的眉毛微微皺起來,神色里難得帶了不悅。“父親是工黨成員、皇室的堅決反對者,母親出身吳家,她自己沒在國內讀過一天書。不是我對她本人有成見,斯曄這麼堅持,對誰都沒好處。懿慈皇后的例子還在眼前擺着,斯曄連這個都忘了,我們難道不能——”
他頓住了,謹慎地沒有繼續說下去。謝老夫人沉默良久,終於露出一個淡淡苦澀的笑容。
“朗臻,你以為阿曄肯聽謝家擺佈?”
謝朗臻不語,眉心有些鬱結。
“阿曄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性子又犟。”謝老夫人輕輕嘆氣。“爹娘那樣,也真難為他。別說是跟他不算親近的我們家,你說誰能左右得了他?何況你還……”
她輕咳一聲,將未出口的半句話含混過去,微微苦笑道:“太子妃的位置給誰,對我們無非是錦上添花。你若是再這麼冒進,就要傷了咱們家的根本了。朗臻,你還年輕,不懂順水推舟的道理。阿曄他畢竟不姓謝,姓沈。”
謝朗臻起初的神色還淡淡的,此刻終於揚了揚眉頭,握住了祖母的手。
“——既然您這麼說,那好。”
作者有話要說:表示這次的字數並非常態,實在是不想讓小錦繼續在謝家待下去了,否則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所以一章搞定
小錦總算從複雜的吳家和謝家走了,阿門
為了壓驚,來答題XD
——題目是,當著阿曄和謝四的面,問:小錦和蘇嫻孰美?
回答正確者將為大家贏來新春賀歲番外哦~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