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抽絲剝繭(59)
男子氣若遊絲地從起火的車輛里爬出來。逃到車子外頭后,他回頭一看,才大致明白了這場意外的狀況。從對向車道暴衝過來的車輛,迎面撞上自己所駕駛的汽車。副駕駛座當場被撞爛,駕駛座則是將近半毀的程度,所以男子才能勉強活下來。
理解至此時,男子瞬間感到心一涼。
坐在副駕駛座的人,不就是自己的妻子嗎?
“不!”
男子大聲吶喊。
能夠發出聲音,就代表喉嚨還沒有完全受損吧。然而,每次出聲,喉頭都會湧現強烈的痛楚,讓男子幾乎發狂。男子以混雜着鮮血和焦炭味的喉嚨不停地慘叫。隨後,他發現自己的叫聲中,混入了一個來自車內的嬌嫩嗓音。
爸爸!
好熱啊!
爸爸!快救救我!
“啊啊,怎麼會,不要啊。美香啊!”
男子察覺到自己的女兒還卡在車輛的後座裏頭。
火勢過於猛烈,讓他無從窺見女兒困在車子裏頭的身影。
不過,既然聽到了她的求救聲,就代表女兒仍活在那片地獄之中。
男子真心想要衝入火焰之中,將女兒嬌小的身軀從車子裏頭拉出來。
只要女兒能得救,就算得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也無妨。
然而,男子的身體卻和他唱反調。他的雙腿或許都骨折了吧。男子無法站立,只能在地面匍匐移動。這樣的身體,完全不足以拯救女兒脫離那片火海。
“快來人啊!”
男子淌着眼淚望向周遭。
仔細一看,許多路過的民眾正在這個車禍現場駐足圍觀。
啊啊,太好了。
能夠幫助自己的人就在附近。
儘管會讓疼痛不已的喉嚨加重損傷,男子仍以充血的雙眼注視周遭民眾,並放聲大喊:
“幫幫忙!拜託大家幫幫忙!求求你們!”
圍觀的人們望向不停吶喊的男子。
然而,或許是因為不敢靠近因汽油燃燒而起火的車輛吧。圍觀者們只是露出凝重的表情,沒有任何一個人採取行動。
儘管如此,男子仍不願放棄。他打算持續吶喊到願意協助的人出現為止。
“我的女兒!她還困在車子裏!她是個才八歲大的孩子啊!”
爸爸!
好熱!好熱啊!
女兒的求救聲逐漸變得虛弱而斷斷續續。
那身稚嫩的肌膚被火舌吞噬了嗎?那頭美麗的黑髮被烈焰灼燒了嗎?
“啊啊,幫幫忙!快來人幫幫忙啊!”
男子為自身的無力感到絕望。為了維持住支離破碎的自我意識,他仍然拚命尋求協助。然而,無論怎麼苦苦哀求,都沒有人願意回應他。
“啊!美香啊!”
在努力求助的同時,女兒細微的求救聲停止了。
從車輛傳來的,只剩下烈焰持續燃燒的噼啪聲。
“為什麼會這樣!啊,神啊!”
男子凄慘地嚎啕大哭起來,並朝着不斷有黑煙往上竄的天空吶喊。
嗚咽不已的他,在地面落下無止盡的淚水。而後,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
男子聽到了笑聲。
他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聽到笑聲。
男子不禁望向周遭,注視那些圍觀着這場意外事故的人們。
圍觀者的態度十分異常。
在遠處一邊悄聲交談,一邊隔岸觀火的主婦們。嘴上喃喃唸着“這太酷炫了”,然後看似樂不可支地用手機拍攝事故現場的過路學生或上班族。
“這是怎麼回事!”
男子甚至聽到了將手機鏡頭對準自己的那些年輕人的交談聲。
“那傢伙全身都燒焦了耶”、“他怎麼不會死啊”等等──這群年輕人象是看好戲似地笑着、討論着。只是朝事故現場匆匆一瞥,便帶着一臉無關己事的表情離去的粉領族。還有指責這場車禍起因於男子粗心大意的年邁夫妻。
這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男子的內心開始湧現某種“黑色的情感”。
當時的他,並不明白這樣的情感是什麼。只是,這讓男子的心跳加劇、血流加速,讓他的口中迸出宛如熊熊烈焰般的字句。
“這樣子很有趣嗎!你們這群人是怎麼回事啊!”
被灰煙燻黑的臉頰,流下了不同於方才的淚水的液體。
那比眼淚更熾熱,宛如岩漿般鮮紅而滾燙。
男子放聲吶喊。
不斷地吶喊。
即使讓受損的喉嚨傷得更深,讓內部的血肉猙獰地外露,他的吶喊聲也未曾停歇。
遠超過悲傷和痛苦的瘋狂絕望,替男子的未來染上一片黑色。
阿理和城堡被帶往的場所,是從廣場向外延伸的某個狹窄隧道。
那裏有着停放在老舊軌道上的老舊列車。
原本被當作調車場使用的這個場所,就算出現廢棄的車輛也不稀奇。這應該不是被搬運進來,而是原本就安置在此處的東西吧。覆蓋著車體的茂密花草,訴說著車輛於此沉眠的漫長時光。
將兩人帶來這裏的血盟團成員拉開廢棄列車的車門。
裏頭似乎經過一番改造。列車天花板只有幾根鐵棍,也不見半個座位。團員們疑似將這裏當作簡易牢房使用,幾副手銬宛如公交車吊環般懸挂在上方的鐵棍上。
團員以這些手銬銬住阿理和城堡,讓她們呈現高舉雙手佇立在車廂里的狀態。
看着無法動彈的兩人,團員們丟下一句“給我老實待着”的命令,隨後便步出車外。
沉默籠罩了迷漫着霉味的封閉車廂。只能依靠煤氣燈微弱燈光的昏暗車輛里,剩下阿理和城堡兩人。
“他們到底在製造什麼呀?”
阿理透過龜裂的車窗眺望廣場的狀況,然後不禁這麼喃喃自語。
血盟團的成員們正忙着將4D打印機製造的產品分裝到小型紙箱裏頭。他們打包的不只是槍械等武器,還包括象是罐裝果汁的圓桶狀物體。
打包完畢的紙箱陸陸續續被放上卡車的承載台。
看起來似乎是要把製造出來的東西出貨到其他地方。
這時,阿理身旁突然傳來手銬鎖鏈發出的清脆聲響。
她轉頭一看,城堡抬頭望着雙手的手銬,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嗯,不知道能不能解開。”
城堡觀察着手銬,然後如此低喃。
“你能解開嗎!”
“哎呀,因為我從以前就很常遇上這種情況,已經習慣嘍。”
說著,城堡開始做引體向上的動作。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痛苦。
儘管血盟團的成員替她做了緊急止血處理,但想使用被子彈擊中而受傷的右手,果然還是很吃力吧。或許是傷口裂開了,纏繞着城堡右手的繃帶緩緩滲出鮮血。儘管如此,她仍沒有退縮,努力將右手靠近自己的嘴唇,然後以指尖從口中掏出一枚回形針。
用右手的指頭捏住回形針之後,城堡解除了引體向上的狀態。
“嘿嘿,我早就料想到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所以在嘴唇跟牙齒之間藏了回形針喲,還好我有在宴會會場摸走一些東西,果然凡事都是有備無患呢。”
城堡靈巧地用右手將回形針拆開。
然後,她將變成直線狀的回形針插入手銬的鑰匙孔,開始喀喳喀喳地嘗試解鎖。
至於阿理則是一臉擔心地看着城堡的動作。
“你的右手都是我害的呢。”
先前,阿理差點在宴會會場中被槍殺的時候,是城堡在千鈞一髮之際替她擋下子彈。
不只是這樣。正因為當時她在場,才會讓進行卧底調查的阿雅和城堡被識破身分,然後陷入這種束手無策的狀況,真要說的話,這一切或許都是阿理的錯。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挺身救我呢?”
阿理不明白。
“如果沒有出面救我,你們的卧底調查或許就能順利進行下去了。可是,就算得放棄作戰計劃,你還是選擇救我一命。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的工作就是保護你呀。”
城堡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這是局長的命令呢,無論處於何種情況,保護你都是我的最優先任務。就算得充當擋箭牌也要賭命保護你。所以從優先順序看來,保護你比卧底調查任務更重要。就只是這樣而已嘍。”
“怎麼會!”
無法接受這種答案的阿理繼續追問。
“因為是工作,你就能為了跟陌生人沒兩樣的我而死嗎?”
“如果局長這麼命令的話。”
“為什麼!到底為何要做到這種程度!”
“因為,除了局長的命令以外,我沒有任何能守護的東西了呀。”
城堡帶着苦笑回答。
這是阿理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的邏輯。然而,這或許正是城堡對這份工作所抱持的覺悟吧。對她來說,阿狩的命令似乎是絕對的。
阿理有些愧疚地垂下眼帘再次開口。
“在學校時對你說了那些話,我很抱歉。”
“就算必須賭上自己的性命,你也打算保護我,但我卻把這種行為說成多管閑事。”
“我原本把你當成被派來監視我的人,所以覺得很厭煩。對於你是抱着什麼樣的覺悟從事這份工作,我明明一無所知,卻加以否定。跟阿雅那時一樣。我又在不打算了解的情況下,一味否定別人的行為了。”
在阿理道歉的同時,城堡順利解開了自己的手銬。雙手重獲自由之後,她走向阿理,站在她的面前露出天真爛漫的微笑。
“既然這樣,我們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