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子重逢
李念正和夫子談經論文,夫子是李家旁支,沒落的一支。夫子雖是滿腹經綸,但就是屢試不中,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眼瞅着四十大幾,離少進士還是遙遙無期,夫子李德興也就死了這份心。在長安李德裕沒少接濟他,他也就安心在李家教書。
李念看到寶釧身形忽高忽低,在窗外遙遙招手。她的身影隔着窗棱看,就好像提線的木偶,分外滑稽。李念忍着笑,想讓她多表演一會。李念的視線時而掃向這邊,明明看到她了,還視而不見。
她乾脆把臉貼到窗棱前,眉眼被雕花的窗欞分割擠壓變形,李念憋笑憋到內傷,咬住下唇,臉上維持無動於衷的表情。寶釧剛要收場,一張臉倏忽而至,一張留着山羊鬍子的臉。唬的寶釧兩隻手捂住麵皮,從手指縫裏偷看夫子,師徒倆個隔窗對視。
夫子揮手示意李念可以走了,李念作揖躬身退出。寶釧想要絕倒,一隻手撐住她後仰的身子。寶釧回身,黛眉輕蹙,銀牙緊咬,李念笑的捂着肚子,哎喲哎呦的哼哼。寶釧伸手揪住李念的耳朵,今天她臉丟大了,讓夫子逮個正着。
一個俊朗少年被一個絕色少女揪着耳朵,畫面很暴力。“你可是大家閨秀,注意婦德,婦容,怎麼可以有暴力傾向。”“我今天臉丟到家了,也不差這一項。”寶釧收了手,幫李念揉耳朵,“二哥有一事相求。”
寶釧如此這般這般講了大概,李念當時喊小廝備馬,王匡不想活了,打他妹妹主意。欺他李家沒人嗎?“君子不和小人一般見識,再說了我這不沒事嗎?”寶釧力勸,李念才壓住怒火。
這邊廂薛尚幾人在門口守着,一匹雄健的驊騮疾馳而來。馬上端坐一人,一襲紫色窄袖斜領錦衫,足登烏頭靴,長發用紫帶鬆鬆綁着,額前幾綹碎發。人們眼前仿似瓊蘭玉樹盛開一般,門前幾人看的呆了,就連一向對自己容貌頗為自負的薛尚都不禁暗暗讚歎,真是謫仙一般的人物。
到了門前紫衣公子跳下馬,幾個人視線直直地定在他身上。薛尚叉手致意,紫衣公子也拱手抱拳,隨即轉向門裏走出的兩人,“二公子,”“三小姐,”李念和寶釧狐疑地對望,你認識這位美少年?兩人同時搖頭。
少年微微一笑,“在下江遙。”李念上前拍着江遙肩膀,“當年老道士帶你走,我們都篤定你日後必會求仙訪道,得道成仙。”李念圍着江遙轉圈,“不過也確實成仙了,謫仙。”寶釧也是高興,“堵在門口敘什麼舊,備酒置饌接風洗塵才是。”
浣紗上前,“二公子,這位是薛義士。”李念對薛尚深施一禮,“承蒙義士相助,我們一塊進府。”薛尚謝過李念。薛尚跟隨李念留在前堂,寶釧帶着江遙到了后宅。
寶釧閨閣在西院,兩邊修竹夾道,土地上蒼苔遍佈,一條石子鋪就羊腸小路。廊檐下掛鸚鵡籠,鸚鵡見到寶釧等人,煽動翅膀疊聲喊。“姑娘回來了,姑娘回來了。”清廈三間房只用屏風相隔,
乳母江氏拿着針線縫製衣裳,她抬頭,含笑看向門口。浣紗掀開帘子,寶釧進得屋來。“寶兒,”江氏話語頓住,“娘,你看誰來了?”寶釧側過身,江遙進門,跪拜在母親面前叩首,“母親,孩兒回來了。”
寶釧接過乳娘手中的活計,轉身出去。江氏猶覺身在夢中,她日思夜想的孩兒,她離家十年的孩兒,回來了!江遙撲到母親懷中,江氏抱著兒子泣不成聲,一聲聲喚著兒子的名字。“兒呀,讓娘好好看看。”
江氏捧著兒子的臉仔細端詳,江遙仰起臉,母親用帶着薄繭的指腹為他擦拭淚水。像無數次夢中夢到的場景那樣,母親溫柔目光凝視他的臉龐,他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母子重逢,母親已是青絲變白髮。
江氏看著兒子玉樹瓊枝般的容顏,想起葬身江底的父親和夫君,又不免悲從中來。母子重逢的喜悅,十四年前痛失親人的悲傷,悲喜交加,令江氏的心不堪重荷。
這些年的遭遇讓江氏身心憔悴,患了心悸。雖然寶釧母女也為江氏多方延醫求葯,但心病還得心藥治。前幾年柳氏病逝,對江氏而言又失去一位親人,接二連三打擊令江氏身體每況愈下。
今天又大喜大悲的,江氏忽而面色土灰,嘴唇發紫,江遙大駭,連聲呼喚,“母親”,從隨身行囊中,取出葯匣,一套銀針擺放其中。江遙捏住銀針,銀針在手,江遙眼神是沉毅的光芒,在母親的膻中穴、心腧***關穴等穴位捻轉下針。
寶釧在屏風那邊,為乳娘且憂且喜,涕泣唏噓。忽聽江遙大放悲聲,寶釧跳起來找到葯匣,抓起藥丸跑過去。乳娘平躺床上,江遙已經鎮定下來,專註施針。寶釧輕輕放下藥丸,“管心悸的葯。”“好”江遙吐出一個字。
江氏雙眼緊閉,額頭上冷汗涔涔,江遙搭着母親的脈搏,脈搏弱而無力。江遙鬆了口氣,至少還能摸到脈。李念掀了帘子進來,“賢弟,為兄”他親自來請江遙,一進門看到江氏人事不知躺在榻上。李念噤聲站在床榻邊。
江遙一門心思拴在母親身上,也沒和李念寒暄。李念小聲言道:“差人去請郎中。”江遙擺手,“暫時不用,多謝李兄關照。”“有需要隨時來找我。”李念離開,約着薛尚,還有幾個平日往來的朋友,一塊去了酒肆。
浣紗到廚房盛了幾樣精緻小菜,寶釧接過來端給江遙,他只是搖頭。剛見到母親就發生如此變故,他無數次設想和母親相見場景,都是母慈子孝,其樂融融,何曾想竟是母親病重收場。
寶釧在一旁款款開導於他,“兄長千里迢迢歸家探母。母親醒過來,看到你日夜為她懸心,茶飯無心,豈不是讓母親徒增優思。為了母親,你也吃一些吧。”
孝順、孝順,孝即為順。母親的心愿希望兒子一切都好。江遙轉過身,把几上的膳食掃進肚裏,儘管食不知味。
街鼓咚咚,宵禁的鼓聲已然敲響。不走吧,後院多是女眷,尤其寶釧是待嫁閨閣名門千金,女子哪個不重清譽?可是走吧,母親心悸情況實屬不妥,他不守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悔之莫及。帶着母親一塊走吧,她現在身體狀況又怎能受得了顛簸。他一個青年男子夜宿閨閣,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