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水鬼,護甲,跑車
()被雨水倒灌的礦井位於一片連綿山坡中的中心低洼位置,三面環坡,大部分地表裸露,覆蓋著黑色的煤渣。坡底生長着一些綠色植被,經過雨水沖刷,被黑與褐的地表襯得更加鮮翠欲滴。六個人就站在礦井東邊的土坡頂上。
“有……有人……我們要去救……”
沾滿泥水的手掌在晃動。僵硬又遲緩,於水面上方盲目地抓舞着,那動作看上去的確就像是溺水者的垂死掙扎。袁茵已經驚訝得舌頭打結,對於眼前的場景,她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話音未落,一個黑色的腦袋跟隨着手掌上抓的動作從水潭裏冒出來來,接着,水面上的漣漪泛得更疾,波紋的範圍更大,先是手掌和腦袋濕漉漉的身體,然後,一個又一個漆黑臟污的人影接二連三地浮了出來。多達一半的人影身上已幾乎不着片縷,其餘軀體上,殘破的衣衫濕透了泥漿沉沉下墜。它們大多數骨瘦嶙峋,身形佝僂,肚皮漲大,伸出糊着污泥的手臂向岸邊爬索的動作也跌跌撞撞。前面的站不穩跌倒的同時,後面的被拽動向前傾,再把同樣的動作傳導給身後的同伴。
就像排着井然有序的隊伍,泥影們緩慢而頑固地重複着最機械的動作。先頭的終於在岸邊站穩,水中又有新的人影冒出來接上。直徑五六米的礦井入口,如今卻彷彿一張從地獄通來的傳送門,將那裏的居民源源不斷地輸送過來,綿綿無盡得讓人絕望。
不一會兒的工夫,岸邊的人影已有二十多個,足夠能讓坡頂的六個人看清楚:它們的腳踝是被鐵鏈鎖在一起的。金色的朝陽照耀在“水鬼”們身上,卻無法給它們帶去一絲光明與溫暖。它們的臉孔依舊看不清,不是因為距離太遠,而是太多黑色的污泥附着,使它們面目全非。
水鬼們的頭髮擰成一股股的泥繩粘在頭臉上,卻沒有人伸手去整理,面孔上唯一偶爾能泛出一點微光的,是隱蔽在泥發下的眼睛。泥水順着頭髮淌入雙眼,可那一張張臉上的表情依然麻木得像泥塑木雕;往下,嘴巴機械地打開,伴隨着腹腔里的咕咕聲,黑色的泥水夾雜着煤渣顆粒,一股股地從雙齒間噴涌而出。
圍在山坡頂上的六個人就這樣獃獃地面對着此種景象,無法將目光移開。直到終於有其中之一水鬼的視線,於偶然間劃過逆光的山坡。
一陣潮濕的震顫從它喉頭迸出,捕食的本能於視線攫住的瞬間燃起。接下去,它的嚎叫變得急迫而高亢。水鬼群忽然從被動的互相傳動狀態變得目標一致。就像受到傳染一般,它們紛紛抬起頭,動作齊整地望向山坡頂端的黑影們,待稍作反應之後,便爭先恐後地邁步前驅,彷彿自己與目標間那陡峭的坡度和濕滑的植被地帶統統不存在。
“呃……我們是不是該開槍了?”
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難於從過於震驚中回復平靜,衛醜醜伸手在兜里開始找槍。
“……跑,跑!”
水鬼們的動作並不迅速,距離他們也有一大截難走的路程,目前看來,可能對他們造成的威脅還很小。然而,讓他們難於將其當做以前遇到的喪屍群一樣隨便射殺的原因是,幾分鐘前,它們還是他們試圖解救的對象。處於社會最底層,即便在這個支離破碎的新世界裏,依然最受壓迫和虐待的可憐人。即使死去,還是那副飽經摧殘的枯瘦模樣。讓他們無法對它們開槍。
死去的礦工仍在不停地從礦井口的泥潭中浮上來,如今看來,這群人八成是昨天下雨前被鎖在礦井底下的。暴雨造成劇烈的滲水,使他們變成無辜的冤魂;但當他們再度醒來的時候,卻可以不受空氣和水的制約,藉助浮力順着腳手架爬上地面。如果事先沒有被鐵鏈鎖在一起,或許六個人今天看到的只會是個別喪屍。鎖鏈使它們具有了集體行動的特性,卻也同樣拖緩了單獨個體行動的速度。
驅使六個人逃跑的最主要因素並不是害怕。他們此刻的心情很複雜,震驚,同情,傷感……他們只想迅速離開這兒,已顧不得會不會被守在坡前的武裝人員發現。
聚集着礦工喪屍的礦井與車輛武裝人員集會的山坳空地之間,大致形成一片半圍合的8字型分佈坡地。張城等六人來的時候是從8字中間的坡脊上溜到前面,此刻便直接揀了最短距離,翻過他們站立的山坡向下。所以當三十來個武裝人員猛回頭,卻看見有六個人從他們身後的方向跑來時,全都着實大吃了一驚。
“哎!站住!你們幹什麼的?”
武裝者中間有他們第一次見過的,但更多的是生面孔。那天打頭的黑臉漢子伍軍也在隊伍里,只見他們已不比六個人去礦井時看到的模樣,六個人一來一回的當口,他們都已穿上了黑色防暴警察裝備的橡膠護甲,幾十個黑色的身影是同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
“快站住!你們是不是給火車動了什麼手腳?”喊話的同時,拉槍栓的聲音也冰冷地傳來。
“是礦工!是你們的礦工,從井裏出來了!”張城匆忙把同伴們向身前推,讓他們繼續向前跑,自己在隊伍最後,回頭對護甲隊伍大喊。“別開槍!你們快去井上看看!它們在往這邊趕呢!”
“胡說八道什麼?火車怎麼還不出來,你們做了手腳?再不站住開槍了!”
“小心,抓活的!石老要那個帶頭的活着!”
黑甲隊眼見不依不饒地包抄了上來,六個人於是沒法順着最短線路逃到奔馳停泊的地方。而他們又不能按原路返回,同礦工喪屍正面遭遇,於是被迫朝着同原先路線垂直的方向撤離。
黑甲隊追趕的速度很快,張城的隊伍卻並不輕鬆,甚至有個腿腳不靈活的傷殘人士,眼看着就得束手就擒。就在此時,一陣響亮的呼嘯聲旋然而至,震響在整片山坡區域連綿地回蕩着,產生一陣陣迴音。那是只有應用在比如飛機和頂級跑車上的高速空氣渦旋系統才會發出的聲響。早在他們剛剛翻過山坡向回跑的時候就遠遠聽到,只是當時忙着跑忙着跟黑甲隊喊話,目光便無暇追尋震響的來源罷了。
眼見跑在最前面的黑甲就要抓到架着鄭衛國的張城,一輛深灰色跑車由蛇行軌跡突然射至近前,插入逃跑者與追兵之間,成功地撞上那輛白色悍馬,並逼得黑甲隊向後撲出,與近在咫尺的目標失之交臂。
儘管車頭受損,跑車造型現代的車門仍然順利地向上翻開,彈開的安全氣囊“噗”地從座位間擠出一個人來,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好幾滾。
“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