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有人販銅錢
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大年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原來是什麼顏色,手裏拄着一根黑魆魆的棍子。
“都叫他徐老大,當初就是他關照我們,這附近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郭小乙如是說。
難道是所謂的丐幫幫主嗎?李憲心裏犯嘀咕,所以抱拳說道:“在下李憲,見過徐老大!”
徐老大橫跨一步閃在一旁,手中黑魆魆的棍子一抬,擋住了李憲作揖:“大官人太客氣了,我一個老要飯的可承受不起你這一禮。”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李憲掌沿碰到黑棍子就是一震,心裏就一愣:這棍子什麼材料,好堅硬!
這是江湖上一種非常露骨的試探,其貌不揚的徐老大竟然是江湖高手,真是大出李憲預料之外。
李憲並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也沒有修鍊過什麼高深武功,什麼內力之類的東西更是一竅不通。
有一點李憲很清楚,想在幽雲十六州做點什麼事情,如果手底下太軟肯定不行。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職業軍人,身上自然有一種固有的頑強性格。
李憲雖然不會武功,但是練習軍體拳卻知道“寸勁”原理。
黑魆魆的棍子斜挑上來,他作揖的雙手順勢往上抬高兩寸,卸掉徐老大的試探力量,給自己爭取了兩寸的空隙。
隨即使出一半的力量沉肘往下一壓,就在徐老大再度催動力量的瞬間,李憲已經提起全身之力完成了作揖的動作。
黑魆魆的棍子往下一沉,李憲順勢收回雙手一指自己身上:“千萬別叫大官人,你看我像大官人嗎?分明一個叫花子。請問這附近的情況如何了?畢竟郭小乙曾經跟着別人起鬨鬧事,我擔心出岔子。”
李憲以巧取勝,徐老大應該很清楚,所以微微一笑:“大官人擔心得對,大新鎮今晚還真不能進去。”
聽話聽音,李憲心中疑惑頓生:“今晚不能進去,難道這裏有什麼大事會發生?”
徐老大眼中精光一閃即使:“事情倒也不大,只不過兩河宣撫副使蔡攸要在這裏做點生意。因為害怕外人打擾,所以大新鎮裏面增加了不少兵丁。”
事情果然有古怪,李憲心中更是犯嘀咕:“據在下所知,宣撫使童貫、宣撫副使蔡攸指揮的大軍,目前應該在雄州(今雄縣)、保州(今保定)一線吧,不知蔡攸到此處作何生意?”
徐老大冷笑一聲:“大官人千萬別提童貫和蔡攸那廝的大軍,那真是太丟人了,讓我們這些自稱漢人的人在這裏根本抬不起頭來,恨不得一頭撞死。我們北地漢人聽說大宋聯金滅遼,稍有頭腦之人莫不震驚。”
“當年魏蜀吳三足鼎立,這不是現成的例子擺着的?曹操、劉備、孫權不是已經告訴後人應該怎麼做了么,大宋怎麼還會如此倒行逆施?難道大宋真的一個人都沒有,連唇亡齒寒的道理都不懂嗎?”
“你要能夠堂而皇之打贏,也能暫時震懾宵小。可實際情況是什麼,我們北地人萬萬沒想到,號稱強大的大宋軍隊竟然都是泥人兒,還沒碰到就碎了。實在是不可思議,北地漢人從內心深處都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
“這不是年前嗎,大遼國外面被完顏阿骨的女真軍隊打得全軍崩潰,內部為了爭奪帝位自相殘殺。面對這麼一個破爛局面,童貫和蔡攸率領二十萬大軍,竟然被蕭干數千騎兵給打得全線敗退,損失兵馬超過十萬人。”
“後來童貫那廝沒辦法,只能請求金兵趕走大遼國天祚帝的人,接下來就是互相扯皮,仗就沒得打了。不過蔡攸倒也沒有做什麼大生意,不過是販錢而已。據老叫花子了解,今晚三更時分,應該有五百貫運過來。”
劉延慶、辛興宗所部未觸即潰,童貫和蔡攸打了一個大敗仗,說起來都是淚,李憲已經懶得關心。
但是販錢?這裏竟然還有如此古怪的生意,實在是莫名其妙。難道大宋朝也有人倒賣假幣不成么?
李憲滿臉疑惑:“這個販錢究竟是何種緣故,在下願聞其詳,還望徐老大不吝賜教!”
徐老大點點頭:“是這樣子的,大宋朝一家鑄錢,周邊各國全部通用。大宋鑄造了比大唐朝多出幾十倍的銅錢,結果因為大量外流而不夠用,就只能鑄造更多的錢。但是鑄錢需要大量的銅,而產銅量是有限的,這就有問題了。”
“大宋曾經下令,凡過關攜帶銅錢五貫者一律斬首示眾,後來提高到攜帶一貫銅錢過關就要斬首。這樣一來,周邊各國就沒錢用了,導致一貫銅錢在關外的購買力比關內高出近十倍,於是就出現了大量走私銅錢的人。”
“大新鎮作為最重要的關市,大宋有專門的《關市令》,內外雙方必須是以物易物,不準讓銅錢外流。可宣撫副使蔡攸那廝是蔡京的兒子,更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那廝一定要用銅錢做生意,別人能有什麼辦法?”
李憲終於明白了:“簡直豈有此理!銅錢毫無止境外流,大宋朝的銅不就枯竭了嗎?如果要鑄造兵器戰具,用什麼?”
徐老大呵呵一笑:“看大官人說哪裏話,蔡京、蔡攸父子,還有童貫那廝,他們怎麼可能關心兵器不兵器。按照《關市令》,銅鏡都必須是官營,可實際上又如何?至於周邊各國囤積大量的銅錢和銅鏡之後幹什麼,根本沒有人關心。”
想到大宋朝的俸祿體制,李憲完全明白了:“五百貫銅錢,相當於二十名兵馬統制官一個月的俸祿,看來蔡攸動用了軍餉來做生意啊。”
“大官人高見!”徐老大點點頭:“童貫和蔡攸那廝帶領大軍二十萬過來,是打仗的不是做生意的,所以不可能從家裏帶錢出來。現在用銅錢和大金國做生意,那就只能是軍餉。”
一貫銅錢就是十三斤,五百貫就接近七千斤,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如果熔化成銅水,就可以鑄造將近四萬枚箭頭。
根據歷史記載,童貫和蔡攸贖回燕京的代價是一百萬貫,也就是一千三百萬斤銅錢,如果鑄成箭頭至少是六千萬枚,都可以堆成山了。
正因為如此,完顏阿骨打得到贖金之後不到一年,就對大宋朝發起了致命一擊。而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剛好是鑄造箭頭的周期。
大宋軍隊一再驚呼遼兵、金兵騎射厲害,如果沒有大量的箭頭供應,騎射個屁呀!
李憲突然想起後世在網絡上看見一個漢奸帖子,說的是大宋每年給大遼國上貢五十萬緡銅錢買回平安,屬於大智慧的最高級謀略。
五十萬緡就是五十萬貫,也就是六百多萬斤銅錢,更是幾千萬枚箭頭。這還是一年的量,過去百多年每年都上貢如此之多。結局不問可知,大宋軍隊碰到大遼軍隊鋪天蓋地的箭雨,每戰必敗。
這就好有一比,二十一世紀的小日本鬼子說:“把東風41戰略核導彈送給我吧,我們絕對和你們保持和平。”
然後為了“偉大的和平”,東風41戰略核導彈就送給小鬼子,然後就覺得高枕無憂了。這他娘的什麼邏輯?
目前兵荒馬亂的,老子手上分文皆無,是不是應該請求蔡攸這個小奸賊賞賜幾文?
想到這裏,李憲微笑着問道:“徐老大既然如此清楚,請問販錢的車隊到了何處?”
“現在天快黑了,車隊應該還有不到二十里。”徐老大不動聲色。
李憲抓起韁繩:“麻煩徐老大在鎮外找個吃飯的地方,如何?”
看了郭小乙一眼,徐老大笑道:“老地方,鎮東兩里的燒鍋店。那裏的狍子燉蘿蔔很不錯,再來二斤燒鍋子,就是神仙過的日子啊。”
燒鍋店,原來是一排低矮的茅草房,而且就在大路邊上,李憲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要知道眼下可是天下大亂,金兵生殺予奪,縱橫無忌。官道邊上竟然有這麼一家燒鍋店,而且人來人往熱鬧得很,說明絲毫沒有受到戰爭衝擊。
李憲兩世為人,當然知道這裏面必定有極大講究。這個老闆究竟是誰,為何有如此能量?
隨着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打斷了李憲的沉思:“徐老大,今天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徐老大呵呵一笑:“今天可是怪風,充滿了銅臭氣,如果不到你這裏來二斤燒鍋子,老叫花子就別想睡覺了。來來來,老叫花子給你介紹一位少年英傑,天成縣李憲。這位叫高彪,大家都叫他高托天。他們兄弟別的本事沒有,老叫花子就是佩服他們熬的燒酒。”
果然有些意思,李憲心中已經有些模糊的影子,但卻沒有抓住。
這是一個起碼一米八的大漢,而且身材魁梧,像一尊鐵塔,年紀應該在二十齣頭。外罩一件白色羊皮外袍,裏面一身黑色緊身裝。
李憲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就沒洗過臉,更沒梳過頭。身上的衣服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和人家一比那真是比叫花子都不如。
“徐老大一向眼高於頂,還從來沒聽他如此推許一個人。既然他說來了少年英傑,我們哥倆兒要好好親近親近。”
這不是什麼好話,李憲只能在心裏苦笑: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江湖人真是麻煩,走到哪裏都要出手試探一番。然後論個高低,排個座次啥的。
黑鐵塔口中大呼小叫,腳下甩開大步上來雙手一抱拳,似乎要給李憲作揖。
俗話說:入境問忌,入鄉隨俗。
李憲只能跨步上前雙手一托:“掌柜大哥千萬不要客氣,江湖窮小子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