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州官放火
屋中只點了大妃面前的一盞燈。
白日裏金光閃閃的神龕,此時閃耀着詭異的光芒,付康兒拜了幾拜,雙手合十,跪坐在蒲團上。
她低聲誦經,沒人聽得清那是什麼經,倒是像是首安魂曲子。
錦香大步走入,給大妃敷衍地行了個禮。
付康兒站起身。
“娘娘有何事尋我?”
她沒有說,只是突然一個耳光扇到這個宮女臉上,錦香一時站不穩,捂住臉狠狠咬牙。
她跟了她幾十年,少年時候主子易怒,她挨了許多打,等到她成為了雨師家的大妃,她也學會了些端莊持禮,很多年不曾動手打她,真是個奇怪的日子。
“娘娘?”
付康兒走到她面前,一隻手扶起她,另一隻手飛快地掏出一把金*屏蔽的關鍵字*,用盡全身的力氣,理直氣壯地向她肚子上插,*屏蔽的關鍵字*割破皮肉的聲音,在大殿中來回晃蕩。
付康兒捂住她的嘴,不停地道,“噓……很快就好了,噓……安靜些……”
不停地拔出*屏蔽的關鍵字*,又插入*屏蔽的關鍵字*,她身上的鳳袍濺起血點。
錦香慢慢地閉上眼睛,宮服前染滿鮮血,至於付康兒,把*屏蔽的關鍵字*遞給身邊的侍女,接過她們手中的手巾擦乾淨了手指。
她挺起胸脯,“好了,都結束了。”說完,鬆了一口氣。
左右的宮人皆知錦香姑娘是她的陪嫁侍女,自她幼時便陪伴身邊,她殺了她,眼都不眨。
付康兒坐在一邊休息,“她還認了個乾女兒,叫什麼……?”
女官道,“歸竹。”
“哦,名字不錯,怎麼也不像是個能勾引人的狐媚子,她是怎麼爬上陛下的龍榻的?”
一個女官把記錄手冊雙手奉上。
付康兒藉著她的手一掃而過,“真是,什麼人都敢痴心妄想。”
“要奴婢把她抓來嗎?”
“去尋個由頭,把她抓入內冢宰司。”
“那錦香姑姑?”
“莫要聲張,抬到涼州城外的亂葬崗丟了吧。”
“依。”
付康兒看着地上的屍體,目光漸漸變冷,神思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是陛下帶着雨師家族進入北望圍場打獵的那日。
皇家圍場在圍獵開始前一月便有人前去檢查,可偌大的圍場,盡頭是一望無際的山林,灌木叢中、山丘石下,總是有無數可以隱藏的地方。
刺客就藏在圍場中。
陛下把聶蘼蕪帶着身邊,但聶蘼蕪似乎無心觀賞這樣的圍獵盛事,她有重重心事。
付康兒本應和先田城那一支雨師家的女眷同行,她行了幾里,又策馬回頭去找陛下。
付康兒心急如麻,生怕陛下在打獵中受傷,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影,在金色陽光下,山林中的野花色彩繽紛。
她趕上了陛下,好說歹說才說服陛下與她同行。
聶蘼蕪有意往林子深處走入,付康兒打量她,總覺她有些奇怪。
聶蘼蕪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四下眺望。
陛下叫她,“你站那麼高,當心摔下來。”
聶蘼蕪叫了一聲,“雨師律。”
“怎麼了?”
“好像不對勁……”
山風掠過,樹葉和草葉沙沙作響,聶蘼蕪一瞥,見草叢中起伏不定,若是常人只會以為是因為風兒吹過,但是聶蘼蕪看到,山風過後,草叢中依然沒有靜下來,分明是有古怪。
她話聲剛落,從草叢中拔刀而出二十餘人。
這些刺客無聲地衝過來,陛下身邊的侍衛連忙把陛下和大妃圍在中間。
聶蘼蕪拔出劍也要和他們打鬥,雨師律扯住她,“不要意氣用事,先跟我走。”
付康兒一驚,那賊人中有人持劍忽的向他們砍一刀,陛下一手扯住聶蘼蕪,把她帶到自己懷裏護着。
那賊人見包圍圈已經破開,直衝着付康兒過來,付康兒雖是武將之女,卻從小不曾習武,只學了她父親那不要命的魯莽。
危急之時,錦香擋在她身前,為她擋下一劍,聞聲倒地。
付康兒嚇得發抖,那人見錦香倒下,趁着付康兒失神立即提刀而來,就在那人再次襲來,陛下身手敏捷,揮劍一砍,把那人的雙腿砍斷。
聶蘼蕪和雨師律配合著,殺了四五個武功高強的刺客。
那次以後,付康兒對錦香便和對待其他侍女不同,她救了她的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從前她對錦香不好,錦香有幾分姿色,她總是擔心雨師律會要了她去,索性在雨師律來她那裏時,從來不讓錦香隨身侍候。
這以後,每到各種宮中的大日子,她會讓人給錦香做幾身衣服,平日裏又把殿中的大小事宜託付給她,錦香幾乎成了除她之外的主子。
付康兒對人,有一分恩便報一分恩。
錦香從那以後也經常身子不適,付康兒去看她,她說,是因為那次刀傷,每到陰雨天氣,傷口總是隱隱作痛,付康兒更是感激她捨命相救。
錦香自此擺起架子,終日在後宮中遊手好閒不做正事,到哪一個宮中旁人都得尊一句錦香姑姑,前後過來送金銀。
她看見陛下賜給付康兒的布匹,輕輕摸着說,“這是什麼緞子,怎麼像雲絲一樣輕柔?”
付康兒道,“本宮給你送去幾塊?”
“這……是大妃的東西,奴婢怎麼配得上呢?”
付康兒笑了,“不就是幾件破布嗎?沒眼界的東西,這算什麼,都拿去吧。”
付康兒又接連生下幾個孩子。
小皇子換下衣服,付康兒看了一圈問道,“昨日母后給你的玉佩,弄到哪裏去了?”
小皇子搖搖頭,說不清丟到了哪裏。
沒過幾日,付康兒在錦香的腰間看見了那塊寶玉。
又過了些時日,付康兒叫人給她的小公主打金鎖,打了三套,收拾公主小庫的侍女回稟說,有一隻小金鎖被公主弄壞了,錦香姑姑正幫着修理,那金鎖此後也沒有再拿回來。
付康兒只是當做這些事情都不知道,她做大妃做了這些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功夫也練出來了。
只是,這一次,錦香竟然有辦法把她的乾女兒送到陛下身邊,還讓陛下寵幸了她。
付康兒打不起精神了,這個人,絕對不能再留下。
桌上有幾本經書,宇文訣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川瓊正在抄寫。
“怎麼,要用這個練字?”
她搖搖頭。
她只是很可憐那個女孩子,想要幫她做些事。
有個侍女在外面輕聲問道,“六公主在嗎?”
川瓊敲了兩下桌子。
她快步走近,見公主身邊還有一個男子,不知這是誰,行了個見男子的禮。
“南魏,宇文訣。”他自報家門。
這個侍女在院中極少見到,宇文訣還是第一次看見她。
“拜見宇文殿下。”這一次,她跪在他前面行了個大禮。
“無須多禮,你是誰?”
川瓊把潤濕的筆放下,伸手叫她過去。
侍女稟告,“歸竹姑娘說,她什麼也不想要,只要活命,可奴婢把消息傳給陛下身邊的人,過了一整天陛下也沒有說什麼,看來,她的命保不住。”
川瓊似乎早已料到這一點,並不很吃驚。
侍女又說,“奴婢實話告訴她,陛下不會救她,她一聽,悲痛欲絕,說什麼也不肯再吃東西。”
川瓊把手裏的一封信遞給她,尚未封口,墨跡未乾。
宇文訣見上面寫道,“吾兒小竹,事發突然,母親知大妃必定發怒,已經想好了萬全之策,在大妃派人將你刑罰之時,母親會想法子偷天換日,把你從內冢宰司帶出來,一切都無需擔憂,養好身子,勿急勿躁。”
他低頭看了一眼伏在桌上抄寫經文的川瓊。
一開始,他只以為她是個膽小內向的小姑娘,但是隨着和她接觸,川瓊也願意把她原本的一面展開,他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看透過她心中所想。
內冢宰司中,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走入,似乎打點好了上下,把一碟糕點從牢房外遞入。
“姑娘,一定要慢慢享用。”她特意把慢慢兩個字拖延。
歸竹偷偷掰開糕點,其中果然有一封信扎,看了那信件,立刻把它當成了救命令牌,抱在懷裏不鬆手。
她一口氣吃完了碟子中的糕點。
往後幾日,歸竹精神大變,不再整日擔憂,獄卒送什麼,她就乖乖吃什麼,也不再整日痛哭。
外面的人暗笑,她這是嚇瘋了。
沒過多久,大妃果然派人來了。
歸竹也不急,跪在一邊聽完了大妃叫人傳的話,她左右看了一下,沒有看見錦香的身影,有笑想,救人也不能當面救,一定安排了這裏面傳話的人救她一命。
她笑着飲下了那杯酒,滿面笑意,就好像飲下的不是鴆酒而是瓊漿玉露。
酒入愁腸打了個滾,毒發入喉,她唇角流出幾滴鮮血,笑着閉上了眼睛,臉上依舊是充滿希望,她以為,有人會來救她,這只是個障眼法,她絕對不會死。
也許只有到了那邊,和錦香見一面,她才會知道,自己是真正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了。
侍女把這個消息傳了回去,川瓊聽完,低着頭沉默了半日,宇文訣趴在窗口看她,見紙上的墨跡頓時暈染開了。
一翻身從窗子爬入,宇文訣叫那侍女過來。
問她一遍前因後果,她自是不肯說。
川瓊敲了一下桌子,她低聲敘述了所有的事。
宇文訣聽完,也沉默一會兒。
等他收拾好心情,他坐在她身邊道,“你讓她有了生的希望,已經難能可貴了,還不開心什麼呢?”
川瓊擦擦眼淚,皺眉看着他。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欺騙了她,這樣不好?”
她點點頭。
“哎,我覺得很奇怪,你怎麼不和陛下說這件事,旁人說,他不一定插手,但是你去,那個姑娘也許就能活下來了。”
她咬着嘴唇,十分為難。
“還有,我看大妃總是對你發難,你去和陛下說說,她保證就不敢了。”
這一次,她連忙搖頭。
“你怕她做什麼?”
她又搖頭。
“哦,你不怕她,那為什麼你總是避着她?”
侍女替她回答說,“因為不想讓陛下難過,大妃娘娘對殿下做的事,夠她死一百次了,但是,大妃娘娘陪伴陛下多年,陛下如果知道她對六公主做的那些事,這樣親手處理了她,陛下也會難過很久,而且,他身邊也不會有大妃這樣在意他的人了,大妃雖然心狠,可她對陛下是真心的,任憑誰都能看出這一點。”
宇文訣知道了她的難處,她的容忍和退讓,不是因為懼怕,而是想要保護陛下不傷。
在妻子和女兒之間,任何一個丈夫都不可能輕易做出抉擇。
隔日,陛下打發人來叫六公主進宮,說是把她想要的小狗送給她。
川瓊興緻不高,她已經知道了那不是她喜歡的那隻小狗了,但她仍然表現得欣喜若狂。
宇文訣把一隻小籠子送給她,“特意讓人給你打的,當心別又讓它咬着你了,不然,它也沒了命。”
川瓊點點頭,身邊的侍女接下了籠子。
長長的宮道,一眼看不見盡頭。
遠處就是玉貴妃,她和大妃娘娘同是九王府的侍妃,那時候她還只是雨師律的側妃。
她也是雨師家的人,封號玉箏翁主,她母親是雨師家的公主。
川瓊想了一下,俯身行了個禮,玉箏笑了,“妾身怎麼敢受公主的禮,該是妾身行禮才是。”
川瓊不喜歡她,行了禮就要走。
忽然,玉貴妃身邊的人面對宮道的夾壁而站,離得遠了些。
她知道,這個人有話和她說。
“川瓊,你讓我說你傻呢,還是仁慈呢?”
她說不出話,自然也不用從這兩個答案中選擇。
“照我說,你是傻。”
“這一次可以給大妃娘娘痛擊,可是你拒絕了,為什麼呢?”
“是因為陛下嗎?你怕他捨不得付康兒?”
“我告訴你,陛下離了誰都能活,當初你母親還在之時,他說,沒有你母親,他絕對活不下去,可是你看,他現在不還是活得好好的?付康兒作惡多端,我是沒有能力擊敗她,不然,我早就做到了,可是你不一樣,陛下疼你勝過一切,只要你略動手指,那隻在宮中橫行的老虎,便再也不能放肆。”
川瓊躲開了她伸過來的手,快步走開。
走了幾步,聽見身後那人的笑。
誰也不知道,她要保護的,不只陛下一個,還有一個人她也要守護,付康兒。
小時候,六七歲的時候,她路過她的寢宮,每一次都說,長得可真丑,她不只說話狠毒,還伸手推她摔倒,等她流出眼淚,付康兒卻又彆扭地哄她,把盤子裏的柿子餅都給她吃。
她一口一個小啞巴,恨不得告訴整個宮中的人,陛下寵愛的六公主是個可憐的啞巴。
等到那些宮人把這件事當做笑話,她又叫身邊的宮人去掌嘴,誰敢議論就打爛誰的嘴,她自己喜歡嘲笑她,可是旁人,她不許。
直到她有了幾分身形,某一日,她對着她笑,她看見她的笑臉,不由自主用手碰了碰那個酒窩,當即尖叫起來。
她再也沒有正眼看過她,她開始恨她,恨這個小姑娘和她母親肖似的面孔。
往後,她是真正的恨她。
可是很奇怪,川瓊總是會想到大妃對她彆扭的撫摸,她討厭她的同時也保護着她,大妃娘娘是這樣奇怪的人。
川瓊覺得她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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