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兩小有猜
這是晴朗的一天,迫近傍晚,粉紫色的煙霞籠罩了整座宅子,幾隻黃色、灰色的小鳥兒在院中的枝上鳴叫,來來*屏蔽的關鍵字*繞着樹枝飛。
樹下有個小姑娘,手中握着一把小米,在樹下攤開手掌耐心打量它們,想餵食給這個小鳥兒。
她欠起腳想要呼喚這些小鳥來吃,可她說不出話,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有些着急了,看着其中一隻小鳥飛走了,飛離了院子,越飛越遠。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一隻鳥兒來啄食,她有些沮喪,放下了手。
“你和它們還真像。”忽有一個聲音在她身後。
晚間涼爽的風兒吹亂了她鬢角的碎發,她回身一看,原來是宇文訣。
他笑着摸摸她的頭髮,把她嘴角的一縷扶回耳後,小女孩的頭髮細軟,他低了頭,看見她耳後小小一顆紅痣。
雨師訣來到樹下,從她手中抓起些食物,“川瓊,看着啊,嘖嘖嘖嘖……”
小鳥聽見這聲音,拍拍翅膀從樹上飛到他手心中。
她不停地鼓掌,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停在他手中的鳥兒。
“你來試試?”他讓她張開手心。
她點點頭,等着那些鳥兒也飛到她手邊啄食。
宇文訣側頭看着她,粉嫩的小姑娘,讓他想到了南魏的夕顏花,張開翅膀一樣的藤葉包裹大地,在綠葉中綻開夕顏花的笑顏。
即使朝生暮死,也不失為一種美。
那些小鳥飛到院子上空,飛了幾圈。
川瓊抬起頭看着它們,看着看着,忽然有一團東西落到她鞋上,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團鳥糞。
宇文訣笑了,“它們不喜歡你,看來是這樣。”
她點點頭,也贊同他的說法。
正要走,宇文訣蹲在她膝邊,彎腰幫他擦去污漬,從衣襟中拿出了帕子,一下一下,似乎在擦拭一件傳世珍品。
她雙手垂在身邊,一動不動。
川瓊太瘦弱,寬大的袖子總是走風,宇文訣抬頭看她,正巧看入她寬大的袖中,見手臂上儘是青紫的傷痕。
他嗓子一痛,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站起身,川瓊把那帕子奪過來。
“已經髒了。”他說。
“哦,你要幫我清洗是嗎?”
川瓊點點頭。
“那,多謝川瓊妹妹了。”他拍拍她的頭說。
她低頭看了一眼乾淨的鞋面,笑了,臉上有一隻可愛的酒窩,淺淺的。
宇文訣看了一刻,問道,“有沒有人欺負你?”
她搖搖頭。
“真的沒有嗎?”
她又搖搖頭。
等他再問第三遍,院外有侍女叫道,“川瓊殿下,要做功課了。”
她指着院外的人,向他揮揮手辭別。
宇文訣走近了幾步,說道,“要是……我說的是如果,如果有人欺負你,你要告訴我,知道嗎?”
川瓊像是在思考這句話,沒等她思考完,侍女已經把她迎走了。
祭祖的那日,雨師家的祭台擺在東胡皇宮,塵宵宮外都是雨師家每一支的代表,剩下的就是涼州的雨師皇室。
眾人都是一身的黑色。
堂內儘是牌位,堂下儘是蒲坐。
雨師家的人按照輩分跪拜在堂下,一個接着一個上香磕頭。
最前面是一個青色的蒲坐,紋了一圈黑色的蛟龍。
就在付氏大妃的皇子們跪拜后,剩餘皇子上前進香,雨師律叫住了他們。
他跪坐在最前面,回頭對排在女席中的六公主伸手,“過來,川瓊。”
雨師皇室中人一驚。
她站起來,走到最前面。
雨師律輕聲道,“小六,輪到你行禮了。”
聽完后,川瓊膝蓋一彎跪在面前的蒲坐上。
他這一舉,就是說明,六公主和付氏大妃的皇子們地位相等。
從來沒有女子可以越過男子行禮,可雨師律開了個先河。
消息傳到門外等候的後宮妃嬪中,幾個宮妃捂住嘴巴笑,看見付康兒的臉色成了豬肝色。
她不顧身份就要闖進去,被侍衛攔下,“娘娘,不可。”
玉箏嘆息,“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付康兒大怒,“本宮是大妃,你等敢阻攔我?”
只有姓雨師的人才能進入其中,即使付康兒已經成了大妃,即使付康兒已經成了雨師付氏,她依然不算是雨師家的一份子。
堂上也是一片震動。
雨師括碰碰宇文訣的手臂,“你看,我就說有好戲看。”
“噓……”
宇文訣穿過眾人的身影,望見她筆直的背影。
這些人的爭吵因她而起,可是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
行禮完畢,雨師律說,“做得好,回去吧。”
彷彿他面前的只是個六七歲,不懂事的小孩子。
他對她偏疼至此。
暖洋洋的陽光灑下,即使是陰暗處的宮殿也能感受到溫暖。
祭祀在清晨結束,眾人也都退去,那一幕讓人不安,可雨師律如今才是東胡的首領,他有權決定行禮的順序。
午後的陽光平靜中閃耀着孤獨。
雨師律睡在能曬到陽光的地方,身下是一隻藤椅,身邊有人來回搖晃,像是哄娃娃睡覺,陛下身邊服侍的人都知道,他平日能睡着的次數並不多,就算是飲多了酒,酒醒了,他人也醒了。
這些年,他蒼老得和六七十歲的人一般,就算是雨師乘歌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可以認出來他。
歲月和故事,改變了太多人。
他眯縫眼睛,還沒有睡熟,低聲對身邊說,“六公主吃完糕點,就讓她來見我。”
“是。”左右柔聲回稟。
不一會兒,他睡著了,蜷縮着,輕輕地呼吸着,像是只在太陽下睏倦的老貓。
只睡了一炷*屏蔽的關鍵字*夫,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雨師律當即睜開眼睛,他是個警覺的人,任何不熟悉的氣息進入他的身邊,他都能察覺到。
他揉了揉滿是血絲的眼睛,在付康兒身上掃了一眼,“你來了?”
看着他猩紅的眼睛,付康兒那些責怪的話,此時也只是軟軟地說出,“陛下今日,為何讓六公主先行禮?”
雨師律嘆息,“就為了這樣的事?”
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事情的嚴重,付康兒的怒火又重新燃燒,氣急敗壞地說,“陛下怎麼可以把六公主放入皇子的隊列中上香?”
“孤也沒說不可以。”
“陛下,這有違常理,下一次的祭祀,不要這樣做了,叫雨師家的長輩看了笑話!”
雨師律扶着眉頭,“孤才是東胡的王,孤絕不會下不合適的令。”
“可是陛下……”
“我看不是雨師家的長輩不滿意,是你不滿意,小六身子不好,我想讓她往前站,叫祖宗們多看看她,保佑她身子康健。”
付康兒想要發作,見他也起了怒火,登時感到身上的力氣被抽走,她只好告退,一路握緊拳頭,恨不得殺了那個小*屏蔽的關鍵字*。
走了幾十步,看見不遠處的川瓊,她快了步子。
川瓊行了個宮禮。
“呦,還沒忘宮裏的禮節?”
川瓊站起來,就要走開。
“你還沒有給我請安。”
川瓊退回來,又行了個禮。
“也不說些吉祥話?”
川瓊低着頭,手指攥得發白。
“本宮忘了,你不會說話,真是對不住了。”
川瓊搖搖頭。
迎面碰上宇文訣和雨師括。
雨師括笑着行禮,說了些俏皮話,又問她這是去哪裏。
川瓊站在一邊等她發話。
說了一會兒,雨師括問,“六妹妹這是去哪兒?”
她一隻手指着陛下的寢宮。
“哦,去看你父王,我和阿訣也要去,跟着我們一起吧。”
她點點頭。
雨師括抬手和大妃告辭,當著這兩個孩子的面,她也不能再苛責六公主。
於是笑着說,“去吧,別叫你父王等得太久。”
宇文訣把她的手指張開,邊走邊低聲說,“你握得這麼緊,是要和她打一架嗎?”
她搖搖頭,在他手心裏寫下一個否字。
雨師括走到他們兩人中間,“六妹妹,你怎麼就和他一個人嚼耳朵,我剛才幫你解了圍,你都沒說謝謝我。”
她眨眨眼睛沒有理他。
等幾個人都到了陛下面前,陛下已經準備了各種佳肴,川瓊在乳母那裏用過了糕點,此時便不再想吃這些。
她趴在籠子的一邊逗弄一隻小狗,那隻獅子犬是從雕題弄來的小玩意。
她拿東西喂它,陛下道,“當心不要咬着你。”
她點點頭。
一邊,陛下和兩個男孩子正在說話。
宇文訣不時看一眼那簾幕後的小姑娘,見那隻小狗就在她手邊。
見她和小狗玩得開心,轉過頭又和陛下回話。
“你父王身子可好?”
雨師括笑道,“他整日教訓這個,打罵那個,誰也沒有他興緻高,也就我母后能制住他。”
川瓊忽然離籠子遠了幾步。
這一邊,陛下和他們說得正在興頭上。
到了侍女來叫晚膳,陛下才叫他們出去先換衣,放了幾個孩子自由。
川瓊走到廊間,兩隻袖子不停地抖來抖去玩耍。
宇文訣走近了,拉起她的手,“失禮了。”
她也不動,把手遞給他。
他沒有猜錯,這個小姑娘果然沒有獸緣,小動物都不愛親近她。
他看着那小小的傷口,拿出帕子包在她手上。
“怎麼總是在我面前受傷呢?”宇文訣低聲嘆息。
雨師括走過來,“怎麼了,這是?”
他搖搖頭,說沒事,給她包好傷口,把雨師括叫到一邊,“告訴陛下,六公主被那隻狗咬着了,讓陛下砍了它的頭,把腦漿子挖出來,過一會兒給六公主塗上。”
雨師括下意識去看川瓊,被他攔住,“別叫她起疑心,小姑娘心軟,肯定不同意,你別告訴她。”
雨師括點點頭,“你心思可真多,怪不得父王說你最機靈。”
川瓊吃完飯,看了一圈也沒有看到那隻小狗,她氣呼呼坐下。
陛下連忙把她叫過來,“怎麼了,小六?”
她張開手,比劃着那隻小狗。
陛下笑了,“哦,是它啊,太晚了,你看天都黑了,我叫人送他去睡覺了,你要是喜歡,下一次來宮裏,我把他送給你?”
川瓊搖搖頭,她不想再來宮中了。
三個人從宮中出來。
一個小廝過來向雨師括傳話道,“姑娘請你同坐。”
“是誰啊?”宇文訣問道。
“哎呀,你別管,照顧好她就行。”
他笑嘻嘻跟着那小廝跑走了,也不顧爺的身份。
川瓊踩着板凳上了馬車。
宇文訣隨後也跟上,他坐在她對面,問道,“你剛才被咬了一口,怎麼沒有告訴我?”
川瓊扭頭不看他。
“我和你說話,你又不理我了?”
川瓊忽然一把推開他,皺起眉頭。
“怎麼了?”他問道。
她把頭上的簪子拔下來丟他,那簪子上的珠子劃破了他的手。
駕車的車夫是陛下身邊的大監,聽見裏面的動靜不由得問道,“怎麼了,殿下?”
宇文訣斂氣道,“無它,夜間黑沉,專心看着路。”
兩個人,只有一個人會說話,現在這個會說話的人也不願意說話了,他手裏拿着她的簪子,一下下在馬車木壁上敲動。
還是這個會說話的人先開口,“你生氣,為什麼?”
川瓊背過身不看他。
他把簪子戴在她頭上。
“你看,你把我划傷了。”他把手遞給她看。
川瓊瞪大了眼睛,她方才太生氣,居然沒有發現自己弄傷了他。
她低着頭,有些抱歉。
“你告訴為什麼生氣,我就原諒你了。”他哄着她說。
川瓊抬起頭,在他手心中寫道,“殺。”
原來她都知道,他殺了那隻小狗。
她不是個傻子,相反,如皇伯伯所說,她和她母親一樣聰明,當年東胡大破伯慮南魏,她母親製造的飛火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宇文訣想着怎麼和她解釋,想了半日自己都笑了出來。
他竟然要和一個小姑娘解釋他為什麼要殺了一隻小狗狗。
思索片刻,宇文訣說,“因為,你被那隻小狗咬傷了,要是不殺了它,把它的腦漿塗在你手上,你會生病的,知道嗎?”
川瓊靜靜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看。
看着看着,她忽然抬起頭聞聞。
“什麼味道的?”宇文訣問他。
她把手放在他鼻子底下。
“啊,好腥。”
他忽然明白了,川瓊是在告訴他,她早就聞到了這種味道,也憑藉這種味道知道了那隻小狗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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