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兔死狐悲
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種悄然溜出宮外、夜夜笙歌的感覺恰像偷着隔壁老王家的媳婦,又刺激又盡興。
文薇本十分欣慰他每日勤勉,又肯將為數不多踏足後宮的機會多分給王后一些,只唯一覺得奇怪的是,他每日睡得那麼早,精神卻一日日萎靡下去,才十四歲,眼睛下面就多了兩團青色,好像一個年紀大了、又過多沉浸酒色的浪徒一樣。
這夜華胥晟照例早早熄了燈,等着花解語來,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見她過來,不免急了,便摸黑套上小太監的衣服,悄悄去了賢德殿。這才發現她是病了,咳嗽聲不斷,連起都起不來。
她躺在床上,燭火下臉色蒼白的很,雖自己不能出去了,卻勸華胥晟:“今日妾身雖不能去了,可陛下前日答應了杏芳妹妹和碧潮妹妹的,不可食言……”
華胥晟心疼她,本也不想去了,叫她一勸,心裏又癢了,便同她多說了兩句話后,跳窗走了。
杏芳和碧潮,是歡喜閣乃至整個花街上有名的名妓,床上伺候人的手段極其高超,華胥晟摟着兩個美嬌娘,正被翻紅浪、恣意快活的時候。外邊忽然傳來桌椅碰翻的聲音,夾雜着女子的驚叫和男子的叱罵,然後是一陣刀劍交擊的聲音,嘩啦啦的腳步從遠及近,在門前和四周散開去,最後一切都安靜了……
杏芳和碧潮正伺候着華胥晟,渾身上下未着寸縷,聽外邊這不小的動靜,有些慌張,趕緊披上衣服想去看個究竟,然而一打開門,就見走廊上站滿了人,個個手裏拿着劍,凶神惡煞的,一看便是官府的人。至於樓里的花娘和客人們,全都像牛羊一樣被圈在一處。
只見樓梯口還站着一個人,一身黑衣,發間插了支紅寶石蛇頭金簪,腰挺得筆直,手裏還拿着劍,光看側顏就透露着一個凜冽氣息,一看就是那些人的頭頭。
“陛下……”杏芳回頭,顫巍巍地喊了一聲華胥晟。
華胥晟匆忙套上衣服,拉開門一看,呆住。
“雲卿?”
月謠低着頭,快步走到門前,喊了聲陛下。華胥晟看着滿樓上下的兵士,心知自己溜出王宮狎妓的事情已經暴露了,惱羞成怒,“誰讓你們來的!”
月謠命人將杏芳和碧潮押下去,又清理了門外的官兵們,才對華胥晟跪下,道:“請陛下恕罪!臣奉詔請陛下回宮。”
“奉詔?誰的詔!”
月謠有些為難,片刻之後才說:“是王後娘娘……她正在清思殿等您。”
華胥晟更加惱火,“一個婦人,三更半夜不睡覺,出動宮中禁衛,要反了嗎!”
月謠勸道:“陛下,娘娘也只是擔心您的安危。”
華胥晟雖滿腹憤怒,但沒佔着個理,只得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這一出門才發現,不止是歡喜閣,連外邊整條花街都是衛兵,可見月謠調動的不僅是宮裏的禁衛,還有宮外王師大營。
經此一鬧,怕是人人都要知道他這個少年天子,大半夜溜出宮去,跑到花街柳巷尋樂子的事情了!
想到此,便更恨甘
靜德做事草率。
到了清思殿,這才發現不止甘靜德,連文薇也驚動了。
原來甘靜德早就覺得他最近氣色不對,經底下人提醒,懷疑華胥晟每天早早熄了燈是不是有什麼古怪,便暗暗守着清思殿,眼看清思殿熄了燈,便尋個借口要面見天子,不顧侍衛們的阻攔強行闖入,這才將一切都戳穿了。
大半夜的,天子不在清思殿,不在賢德殿,更不在其他妃子處,她也懵了,急急忙忙上報文懿宮,由文薇做主連夜將月謠詔進宮。只是她們本意是叫月謠低調點在帝畿找人,沒想到月謠似乎沒領會到她們的意思,大張旗鼓地在帝畿里搜,最後才在歡喜閣找到了人。
今夜註定是不平凡的一晚。
宮中一夜雞飛狗跳,偌大的清思殿,從上到下侍奉天子的,全都被拉出去杖責。華胥晟被文薇斥責,沒了臉面,便對甘靜德撒氣。堂堂的王后,只是想要規勸天子回到正途,卻最後被禁足在雍華宮,越發心傷了。
文薇一夜未睡,頭又脹又痛,恰好幽柔奉上早膳,便留月謠一同吃了。
她屏退了所有人,只留月謠一人。
“姐,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一起吃飯了。”月謠喝了一口粥,忙碌一夜的肚子一下子暖暖的,“有家的感覺!”
她做出這般真誠的姿態來,倒叫文薇一下子迷了眼,要說的話一時說不出口,便低頭也喝粥了。
“姐姐還記得嗎?我剛來帝畿的時候,身受重傷,就住在姐姐這裏,我們兩個日日在一起,那段時光,我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心裏暖暖的。”
文薇沉默着,忽而嘆氣,“那時候你身受重傷,又受百官攻訐,活下去都不容易了,哪裏像現在,稍作手段,便是翻雲覆雨。”
月謠目光一怔,盈盈的笑意淡了,最後輕輕放下筷子,看着文薇。
“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文薇道:“你那麼聰明,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卻還是大張旗鼓地尋找陛下,鬧得滿城風雨。陛下聲名掃地,對你有什麼好處嗎?抑或你會因此得了個賢名,更有助你向上攀爬?”
月謠目光閃了一下,卻沒有過多表露不悅,只微微一笑,彷彿聽了個笑話。
“姐姐就是這麼想我的?帝畿那麼大,宮中禁衛就那麼點人,如何搜得過來,我這才不得已調動城外大營里的王師,確實沒有想過這麼多。是我的疏忽,釀成大錯,姐姐要怪我,我無話可說。”她起身,走到文薇的面前跪下。
“姐姐要怎麼罰我,我都心甘情願。”
文薇看着她如此姿態,心裏默默地嘆一口氣,稍稍偏過身子,正對着她:“花解語是不是你的人?你一開始將她放在我這裏,我就猜到了。可是你瞧瞧她都做了什麼?誘着陛下尋歡作樂,朝政都不理了!你安置這樣一個妖女在陛下身邊,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月謠從未叫文薇這樣斥責過,就像被人當面抽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
但是她不會承認,承認了花解語就是承認了自己包藏禍心,她還沒蠢
到這個地步。
“姐!花解語是後宮的妃子,能與我有什麼關係!”
文薇瞧着她,眼神里好似藏了鑒能照妖辨鬼的寶鏡,然而月謠始終坦坦蕩蕩,叫她一時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疑錯了心還是她偽裝太好。
最後終是多年情分佔了上分,她俯身扶起月謠,“罷了不說了。快些吃吧,待會兒你還要去上朝,我讓幽柔給你梳洗梳洗。”
儘管華胥晟非常不悅,可終究還是被文薇逼着,去了無極宮去上朝。
下了朝,不少官員三五成群,抱成團一塊兒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隻言片語漏出來,說的都是昨晚天子的“奇遇”——堂堂天子放着後宮那麼多美女不抱,跑去狎妓,真是奇事一樁。
月謠從他們身邊走過,輕咳了兩聲,目不斜視地往建福門走去。
幾個被警告的官員們木愣愣看着她走遠,一下子噤了聲。
那天被文薇下令杖責的宮女中,有一個叫雲玉的,不出三天就死了,聽說死去的時候是在半夜,第二天一早起來,嚇了一鋪子的侍女們。
旁人聽了不會在意,畢竟只是清思殿伺候茶水的宮女,相貌一般般、身材一般般、口才一般般,沒得能上枱面的,連華胥晟都不太記得有這麼個人,卻做了叫叫月謠大為光火的事。
原因無他,是她曾經竟藉著奉茶的機會,勸說華胥晟不要去那煙花柳巷之地。她是月謠親手安排到華胥晟身邊的人,她決不能容忍背叛!
花解語病了三日,外邊的風雨一時刮不進賢德殿來。雖說看起來此事與她沒有關係,可到底不敢在這個風口在惹事,便乖乖地守着賢德殿。
天氣很熱了,她卻披着披風,站在海棠花樹前,撫着盛開的緋紅色花朵,就像天邊如火如荼的晚霞一樣,宛若置身仙境中。只是她面帶愁色,恰似西子捧心,另有一番韻味。
雲玉死了,那個和她一道入宮的小姑娘,突然就沒了。雖然月謠沒說過,但她心思細膩,早就發現了雲玉和自己一樣,是月謠安插在華胥晟身邊的眼線。如今不明不白地死了,兔死狐悲的,就像有一雙手無形中扼上了她的脖子,叫她一下子喘不過氣來。
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只要有月謠在,這榮華富貴就是虛的,說不定有一日突然就成了鏡花水月,而自己也如雲玉那樣,莫名其妙地死在床上。
“乖乖小寶貝兒,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朕來了也不迎?”華胥晟突地在她背後出聲,氣息噴在她耳後,像極了登徒浪子。
花解語手一顫,似被嚇到,卻很快斂了驚色,屈膝行了一禮,柔弱無骨地伏在他的肩膀上,“妾身有些冷,陛下抱着妾身回屋好不好?”
也就是她做出這副姿態的時候,才不叫華胥晟厭煩。他抱着她回了屋,卻見她藉著要休憩的借口,打發了侍候的宮女們。
待屋子裏只剩他們兩個,華胥晟化身為狼,一把將她撲倒,就要在青天白日裏行那巫山雲雨之事。她卻忽然用手擋住他的嘴,眼睛裏閃着光:“陛下,想不想把兵權都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