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間浴室
()關東大賽的第一天,賽場中廣播奏樂,人聲鼎沸。各路網球少年們氣勢如虹,觀眾們情緒高熾,無處不呈現出一派火熱的氣氛。
唯獨躺在樺地手上的余籽散發著黑色的死亡氣息,奄奄一息的挺屍。
“喂,振作點,網球女。”跡部輕輕敲了一下余籽,有些不滿在這個大日子她卻精神萎靡。
余籽勉強掙扎片刻,睜開眼睛,用虛弱到快要斷掉的氣音抱怨:“明明是冰帝,為什麼要坐巴士來。”
“冰帝的學生就不能坐巴士了,啊嗯?”
“……離我遠點……”
“啊?”
“我要吐了……”
明明是往後彈開這種不華麗的動作,由跡部做出來偏優雅而迅速。一氣呵成地完成往後跳點地回頭動作的跡部引得周圍的女生尖叫不止。在一片粉紅色熱潮中,只有跡部的表情是黑的:“日吉,過來。”
救火隊員日吉很快弄明白了事情,接過了余籽往廁所跑。真是的,一個月來直到今天才因為要帶她去吐而第一次正式接觸,日吉都不知道該對自己的杯具人生說什麼了。
“這一個月你都沒有被訓練吐,卻因為暈車吐,你不知道是變強了還是變弱了。”小隔間裏,日吉有些無奈地說。
余籽只是泛了兩下噁心,卻沒有吐出來:“日吉君。”
“什麼事?”
“今天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嗎?”
“……”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
“我想吃芒果布丁。”
日吉突然覺得剛才的那一下心悸有些愚蠢:“我等會跟跡部說,讓他買給你吃。”
“你覺得他會喂我嗎?”
“……樺地不行嗎?”
“怎麼能麻煩樺地那樣的大帥哥來喂我。”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這麼有違和感。日吉忍耐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你認為樺地……很帥?”
“啊。跡部天天帶着帥氣的樺地反襯出他自己長相的寒磣,但是他還能一直保持自信真是不容易——不過我或多或少覺得這不叫自信而叫自戀。”
日吉扶了一下牆:“你是認真的嗎?”
余籽突然想起跡部是日吉的‘年下攻’對象,於是淡定地改口:“啊,每個人的審美觀都不同,我的意見不代表大眾的意見。”
你的審美觀確實代表不了大眾,連小眾都代表不了!
“日吉君,我的事你考慮好了嗎?”
“啊?這個…”被扯回剛才話題的日吉一時有些無措,只覺得照現在這種半吊子的心情還不能答應卻又沒有什麼理由拒絕。
“不要讓跡部等太久。”
“……好。你確定不想吐了嗎?”
“本來就不想吐,要吐早吐了。”
“那你——”
余籽眨了下眼睛,淡定無比的回答:“啊,如果不這樣做,你還是不會跟我說話。”
“……”怎麼一瞬間,覺得魚子好像有點黑?
“回去嗎?”
“嗯。”日吉一手托着余籽,開門出去,“……魚子。你和跡部在一起后變了。”至少以前的她是不會這樣表現出自己的心情來的。
余籽淡然一笑。她沒變,她只是脫下了網球的偽裝,做回了自己。
因為,她已接受了自己無法回家的事實,對自己被予以這樣讓人吐槽都吐不起來的身體而絕望了。
脆弱的人絕望後會自尋短見,普通的人絕望後會尋求酒精等麻痹神經的東西來自暴自棄,有暴力傾向的人絕望後會去危害社會。
那身為怕麻煩的淡定星人,余籽絕望後會如何呢?
對她來說,自尋短見很麻煩,自暴自棄也很麻煩,去危害社會更麻煩。
既然什麼都很麻煩,那就什麼也不要做好了。
什麼都不做,連偽裝都不再。
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在找到新的希望之前,就這樣待在這群少年身邊漫無目的的活着也不錯。
余籽仰頭看日吉:“我和跡部在一起后變了?這種口吻很像前夫啊,日吉君。”
日吉少年踉蹌了一下,臉上迅速泛起紅潮——尷尬的。低聲說了句別胡說,他迅速地向賽場走去。
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個女人卻突然從前方的樹后跑了出來,與日吉撞作一團。日吉下意識護着手上的余籽推開了那女人,使得她倒在了地上。
“對不起。”日吉伸出手去拉她。
“嗚……”女人抬起頭來。那是個皮膚白皙一頭短捲髮十分美麗的年輕女人,用夾子夾起的劉海令她看起來像是高中生或是大學生。她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日吉,並迅速下移移到了他手上的余籽身上。
等她完全站直日吉鬆開了手,她的視線還注視着余籽。
日吉不由皺了一下眉頭,心頭泛起一絲疑惑:“你還好嗎?需要帶你去急救處嗎?”
“啊啊……我還好。”女人向日吉鞠了一躬,“那個……雖然很唐突…不過……請問…你認不認識紅女王?”
“什麼?”
“啊啊,沒什麼!對不起,失禮了!”女子慌慌張張地轉身就跑,轉眼就融入了遠處的人流之中。
感到莫名其妙的日吉看向手上的余籽:“沒事?”
“……”
“魚子?”
“嗯,沒事。”余籽的聲音聽起來雖然還是那樣缺乏起伏,卻有些微微顫抖。
距離余籽初次見到黎丹已有近七年的歲月。
那一天,余籽與黎丹一同進入X市第一中學的預備一班,成為同班同學。
和班中大多數學生包括余籽不同,黎丹並非從第一中學的附屬小學直升入學,而是通過招生考試考入第一中學的外來生。班級里的同學們因為小學就同班或是同校,大都彼此認識,也已經有了固定的朋友圈子。開學第一天,外來的黎丹安靜地坐在第一排的角落,沒有人跟她說話。
余籽卻一直注視着就坐在她前排的黎丹。
黎丹的頭髮並不是黑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讓她的捲曲頭髮呈明暗不一的漂亮金紅色。
那是一種鶴立雞群的美麗顏色,囂張,卻神秘。
後來兩人混得能說出對方的基本資料時,黎丹說她有八分之一的西班牙血統。外來的血令她的頭髮在背光處也呈特別的棕紅。
再後來兩人混得能穿一條裙子時,黎丹與余籽合作建了她們的個人主頁。黎丹所畫的看板娘是一個穿着血紅裙子的少女,雖然和黎丹長的一點都不像,卻讓余籽一眼就覺得畫出了黎丹的神韻。
紅色,是讓余籽一看見就能聯想到黎丹的顏色。
在初二末為畢業生舉行的送別聯歡會上,黎丹飾演搞笑舞台劇《天鵝湖公主的畢業傳奇》的主角天鵝公主,之後幾天不知道誰在學校公告欄里用粉筆寫了一行大字:天鵝公主,我愛你。這個大膽的告白行動傳的學校皆知,之後所有人都稱呼黎丹天鵝公主。
唯獨余籽覺得黎丹比起白色的天鵝公主更適合被稱為‘紅公主’。
黎丹卻不買賬,一手叉腰,一手把發撥到耳後,驕傲地說:“公主有什麼好,還要抱王子的大腿才能當皇后。要做我就要做女王,叫我紅女王!”
余籽不禁莞爾。
從那以後,紅女王就成為了余籽對黎丹的昵稱。
余籽身體坐在看台上,魂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裏,連跡部特意對她說:‘睜大眼睛好好欣賞本大爺的美技。’都沒有反應,搞的上場去和手冢比賽的跡部像沒討到糖的孩子一樣怨怒,指揮冰帝後援團加油的響指比平時打的還響。
當余籽再次在對面看台看見那個神秘女子的時候,跡部與手冢的比賽已陷入了膠着狀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賽上。余籽悄悄滾到了板凳下面,藉著板凳的掩護離開了冰帝的看台。
她滾出看台的區域,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個女子。女子一手放在胸前,有些猶豫地四下顧盼。當她看見朝她滾過去的余籽時,她吃驚地後退了一步。余籽停了下來。女子猶豫再三,試探着走到她的面前,拾起了她。
一人一球就那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看起來非常動搖的女子搖了搖頭:“我在做什麼…奇怪的事…”
余籽沉默地望着她。
女子欲言又止了無數次,眼神閃爍。最終她似乎下定了決心:“我…我做了夢。夢中紅女王讓我來找一個拿着網球的冰帝學園少年……但其實她要找的是少年手中的網球……啊,我到底在說什麼…”她看起來快哭出來了,不安地望着余籽,“我是不是瘋了?……紅女王要我轉告網球,她也不知道網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她正在想辦法讓網球回家,請網球相信她並給她一點時間……啊……我到底在做什麼,嗚……”
余籽的視線從面前慌亂到含着眼淚的女人,轉向天空。
和她想像的任何方式都不同,她得到了她穿越的理由。原本以為所有的道路都已經關閉,卻在已經放棄的時候得知還有一條看不見的線連着自己與自己熟悉的世界。
而那個扯着線的人,就是黎丹。
余籽呼出一口氣。
在余籽最初向黎丹發出求救信號的時候,她就在等這個回答。現在等到了這個答案,心情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釋然。
‘太慢了,黎丹。慢到我都已經絕望了。’余籽淡淡的在心裏說,‘幸好,我還沒有絕望到會懷疑你的地步。不管要花多久,我都相信你。’
拿着余籽的女人突然顫抖了一下,隨即像脫了力般垂下了頭:“…我又做夢了…是的,我又做夢了……紅女王說她不能直接與網球交流,所以要通過我這樣的路人來找網球對話…但是路人似乎也不能完全…”話說到一半,女人突然像斷了線一般向下癱去。
在千鈞一髮之際,有個男人猛地架住了半跌在地的她。余籽從她手上滾落在地,抬起頭時瞧見那個男人正在看它。他的眼神和他白色的衝天發都像刀一樣散發著冷冽而危險的氣息,似乎下一秒就會抬腳把余籽碾在地上踩破。
余籽淡定的咽下了口水。
居然是山吹中學出了名的不良少年,亞久津仁。
跡部在搶七賽戰勝了肩部傷勢發作的手冢。冰帝與青學的正式比賽完結,兩勝兩負一平以平局告終。最後一場加賽,雙方都派上了候補正選,冰帝這邊是日吉,青學那邊是越前龍馬。
日吉有些冷靜不下來。剛才光注意跡部的比賽了,一回神待在樺地座位上的魚子已不知所蹤。
應該不是有人把她拿走的,只能說她自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不會出事?
日吉搖了搖頭。魚子不是喜歡給人添麻煩的類型,應該不會出事。現在是比賽的關鍵時刻,對方的越前龍馬很有些實力,如果不全力以赴一不小心就反過來被他下克上了。
剛打起精神,卻突然聽見看台上傳來了熟悉的歌聲與口哨喝彩聲。日吉往聲源看去,驚見打完比賽的山吹眾已來到了這邊看台上。他們賣力地邊敲欄杆邊高唱(怪叫?)着賞櫻那天魚子以他的名義唱的那首歌:“啊!小小的胸口彷佛都要漲裂了!所以告白后請緊緊抱緊我!溫柔地!!!”
“日吉若,日吉若,日吉若,哦哦哦!!加油啊,比我還純情的少年!!!”
相比起冰帝這邊的愕然,青學那邊才叫驚愕。菊丸好奇地問他們的情報網乾:“日吉若?他是那麼有名的人嗎?”
乾搖了搖頭:“我只是知道這號人物,但我沒料到他在冰帝冒的那麼快,我這裏沒有他的具體資料。”
不二微笑道:“山吹竟如此熱情的為他加油,看來他不是簡單的人物呢。”
同樣的好奇目光,關注着比賽的立海大等學校選手也投向了日吉,以至於一時之間全場幾乎沒有人看身為主角的越前龍馬。
被視線刺成刺蝟的日吉少年悲催地表示,他的鴨梨很大。
“嘁www.bxwx.org。”被忽略成小透明的越前有些不爽地正了正棒球帽,第一球就使出了攻擊對手的外旋發球。
日吉幾乎是下意識的側跳了半步,準確地將球打了回去。雖然並沒有使出全力,但被對手如此輕鬆接到自己絕招的龍馬心中一驚,隨即使出了模仿手冢的零式放短球。
他沒料到日吉如此迅速地在網前就位,拍子貼地一撈就救起了零式,用截擊球回擊,拿下了一分。
觀眾席上一片驚詫,人人都懾于越前龍馬居然有如此實力,也驚訝於日吉的應變居然如此迅速到位。
乾呼出口短氣:“難怪了,他竟然有如此實力。”
剛才山吹對日吉的加油聲,在所有人心中變得順理成章。只有山吹眾目瞪口呆:他們只是惡趣味地調侃那日吉小子而已,沒料到他原來那麼強啊。
面對滿場探究的視線,日吉少年皺着眉頭。饒是觀看過越前龍馬比賽的日吉,也沒有辦法想到越前會突然使出手冢的零式放短球。只是……不知為何,這小子的打法很熟悉。球突然改變路線朝自己撲來,被打回后立刻放短球……對了,魚子與他一起訓練時常這麼做,使得他不由自主地練成了這麼快速的反應。
難道魚子知道有朝一日他會遇上使用這種招數的敵人,所以才會這樣訓練他?不,這麼說太奇怪了。魚子在遇見他時根本是個網球白痴,她對網球的理解還是他教的,她怎麼可能反過來訓練他呢?
……說起來,剛才瞟了一眼樺地的座位,魚子還是不在,她到底到哪裏去了?
表面上波瀾不驚,實際上心神不寧的日吉少年眉頭越皺越緊,面對越前的挑釁一言不發。于是之后他與龍馬的比賽除了精彩之外,還給觀賽的女生們留下了日吉若是個過分陰沉嚴肅的人的杯具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