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上望穿鄉
我隨着爺爺前行,如同走在飄渺的仙境。
我回過頭,大霧遮擋了我的視線,竟已看不清來時的路,家也看不見了。
忽然,一座巍峨的牌樓出現我的面前,上面雕刻着“望穿鄉”三個大字,旁邊還有些鹿、鶴、牡丹等吉祥物,牌樓古色古香,令人眼前一亮。
我若有所思地問道:“‘望穿鄉’是什麼意思?望眼欲穿?望穿秋水不見伊人來?聽起來很悲傷,背後一定有個令人難過的故事。”
爺爺嘆了口氣,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我聽到爺爺嘆氣,自己也覺得難過。但是,我突然想起來,爺爺以前從來沒有在我的面前嘆過氣,他不是一個經常嘆氣的人。經常嘆氣的人是因為心理壓力巨大,或者長時間不開心。在我的印象中,我家的日子一直都是挺順利的,沒有特別艱難的日子。然而,今天這一會兒工夫,他就對着我嘆氣好幾次了。這是怎麼了?難道發生了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穿過牌樓,眼前是一排排房屋,看起來是清朝時期的,紅牆碧瓦,雕龍畫鳳。
天空傳來一聲驚雷,我的腦中也如同劃過了一道閃電,冰上怎麼會有建築物?等冰雪融化時,這些房屋豈不是會沉入水中?誰會做這種房屋?這是給人住的嗎?
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打在我的頭上,搞亂了我的髮型,我抬頭看看天,烏雲密佈,看來馬上就是一場瓢潑大雨。眼前的一棟四層房屋十分氣派,上掛一塊牌匾,刻有“江宅”二字,我見大門虛掩,就推開大門,和爺爺進去避雨。
屋內光線微弱,僅有一張供桌,供桌上擺着兩張黑白畫像,左邊是一個老太太,瘦骨嶙峋,兩頰凹陷下去,像猴子,齊耳短髮,頭髮漆黑,抿着嘴,看起來活得並不開心。右邊是一個青年,年華正好,戴着圓框眼睛,笑容可掬。屋子內十分陰森,我感到背後絲絲陰風,便雙手合十,朝老太太和青年作了一揖,道:“多有打擾,請海涵!”
爺爺謹慎地道:“這屋子古怪,咱們出去吧!”
我不以為然地道:“難得這裏不收門票,我們上去參觀參觀!”
說完,我三步兩步奔上樓梯,只聽咔嚓一聲,腳下的樓梯板斷成了兩截,我一腳踏空,跌了下去,我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幸好並沒有摔傷,只是屁股有些疼。我毫不氣餒,繼續爬樓梯,到了二樓,一不留神竟撞在打開的窗戶棱上,頓時眼冒金星。這窗戶在樓梯旁,朝內打開,擋住了道路,設計得極不合理。我抬頭看看二樓,屋子內仍然空蕩蕩的,光影閃爍,時陰時明,有種詭異的感覺。我的心裏一咯噔,難道我碰見了鬼屋?想到這裏,我失去了上樓參觀的興趣,三步兩步下了樓。
只見爺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按捺住心中的驚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爺爺身邊。我探頭朝屋外看去,瓢潑大雨下個不停,就縮回頭。
我扭頭的時候,竟與老太太的雙目對視,那是一種陰毒的目光,我感到一陣透心涼,如同在大冬天被瓢潑大雨澆透了身。但再仔細看,旁邊的青年依然是笑容可掬,並沒有異樣,頓時心裏就明白了,不管誰看這畫像,都會以為畫像里的人在看自己。不過,這間狹小的屋子令人十分局促,被兩張遺像盯着,始終渾身都不自然。
這時,我才發現大門左邊還有一扇小門。方才進來的時候,注意力被畫像和樓梯吸引了去,再加上光線問題,竟沒發現旁邊還有門。我想換個房間避雨,就推開了那扇門,進去后,只見裏面如同中藥鋪里放藥材的柜子,一個一個的方格,密密麻麻。我走近仔細一研究,原來方格里竟放着白色的棺材,再環視周圍,每一個方格里都放着一口白色的棺材。我直冒冷汗,跌在地上,這老太太和青年究竟是何許人?為何這裏放着這麼多棺材?難道是用屍體煉製藥物?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和爺爺也會變成這裏的兩口棺材?這老妖婆,怪不得怎麼看都不像人!我要出去把她的畫像撕成碎片!
我飛快地站起來,踉踉蹌蹌朝門口走去,只聽“砰”的一聲,門自己關上了。
我使勁地擰門把手,門紋絲不動,我使勁地撞門,門絲毫不為所動。
忽然,屋內的溫度急劇下降,我呼出的口氣變成了一陣陣白霜。難道這是一個冷凍庫?或者是一個殯儀館?溫度已令我無法忍受,我的臉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渾身已沒有知覺,手伸出手,都覺得不是自己的手,大腦已快失去正常的思維功能,只感到冷,特別的冷。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用力地撞門。
門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爺爺緊張地在外面呼喊:“你沒事吧?”
我的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音,自己都聽不出回答的是什麼。
在我和爺爺的共同作用下,門開了,我跌在了門外。
爺爺把我扶起來,我漸漸恢復了正常。
我害怕地盯着老太太的畫像,只見她嘴角一絲微笑,眼神依然十分兇狠殘酷,這樣兩幅表情放在一個人的臉上,顯得十分詭異和令人不解。
我想起了蒙娜麗莎的微笑,蒙娜麗莎的臉上有兩種表情,蒙住她的嘴巴,能在她的眼睛裏看到悲傷,蒙住她的眼睛,在她的嘴角看到微笑。這兩種相互矛盾的表情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顯得詭異而神秘。
突然,不知從哪裏跑進來一個小女孩,並不理會我們,徑直走進了大門右邊的小門裏。
一陣閃電的亮光照進屋內,我驚訝萬分,這才終於看清楚,原來大門內側各有一扇小門。
我慌忙喊道:“小妹妹,快出來,裏面有危險。”
然而,小女孩並不理會我。
我敲敲門,將耳朵豎起貼在門上,裏面什麼動靜都沒有。
我心道:“不好,出事了!”我急忙推開門,只見裏面空無一人,再看看裏面,什麼暗門都沒有。這女孩怎麼憑空消失了?
門“轟”地一聲關上了,我大叫一聲:“不好,上當了!”
這時,爺爺推門而入。我的心這才放下,看來這裏並沒有那麼危險,只是剛才被嚇了一次,就變成驚弓之鳥了。我走到門外,又聽“轟”地一聲,爺爺被關在了屋內。原來是個翻板門。
裏面又是“轟”地一聲,火光充斥着房間。
我站在門外,這才發現原來門是半透明的。
爺爺急忙向我雙手亂揮,表情猙獰。
我從外面再猛地一推門,就又進去了,裏面紅彤彤的,火焰包圍了我。這時,門又關上了,我看到爺爺焦急地站在外面推門。
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煙熏火燎的感覺,甚至,絲毫熱氣都沒有感覺到。難道這不是火?可這分明是火,火焰升騰。我明明記得,剛才爺爺那猙獰的模樣,是被火燒的痛苦的樣子。為什麼這火對我卻沒有影響?難道這是陰火?我聽說,陰火溫度極低,不會燃燒着任何東西。為什麼陰火卻能燒着爺爺?
只聽“咔嚓”一聲,門破了,碎片落了一地。原來爺爺抱着供桌把門砸破了。我撿起地上的碎片,竟是厚厚的冰塊。
門外的雨停了,爺爺抓着我的手,快步走出了大門。
從小巷子穿過這片房屋,前面是寬敞的街道。
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路邊是各種商鋪,可謂是應有盡有。
行人搖搖晃晃地朝前走,我有種異樣的感覺,為什麼呢?一位高僧說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就是說,每一個人的行動都是有目的的。然而,這些人的行動看起來並沒有目的性。
我仔細地觀察着這些人,只見他們臉色慘白,面無血色。一個高挑女子從我身邊走過,但見她嘴角淌着血,眼珠很小,眼裏幾乎全是眼白,乍一看真嚇人。
這時,那女子扭頭看着我,嘴角一絲怪異的笑,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附近的行人都朝我看過來,緩緩改變方向,朝我走來。
我心裏冒出一個念頭,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人?人若活着,就該是我這樣的,人若死了,就不該出來到處跑,應該老老實實地呆在棺材裏。他們難道是殭屍?這冰上怎麼有這麼多殭屍?或者說,這些已經不能被稱做人的究竟是什麼?
我正欲詢問清楚,爺爺突然捂住我的嘴。爺爺的手怎麼這麼冰涼,一絲熱氣都沒有!難道爺爺也是殭屍?
爺爺抓着我的胳膊,飛快地橫穿街道,向前方跑去。
跑了一會兒,我們停了下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嗓子像冒煙了一樣。但見爺爺氣定神閑地站在我面前,我當下十分疑惑,爺爺的身體什麼時候這麼好了,行了這麼遠的路,心不跳氣不喘。再想想爺爺一路上處處身手敏捷,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我回頭朝來路看看,一片煙霧籠罩,那些房屋已不見蹤影。
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影子,我和爺爺走了過去,原來是一棵樹,樹上結着拳頭大的果實,果實如同嬰兒一般,一個個神似彌勒佛,但是,每一棵果實都長得不一樣。
我伸手摘下一個,欲解解渴。
我剛把果實送到口邊,爺爺伸手便把果實打落,道:“不能吃。”
我不解地道:“這可是人蔘果,吃一個能多活幾年哩。”
爺爺搖搖頭,道:“這可不是人蔘果,這果實有毒。”
我低頭看看打落的果實,只見它已被摔成了幾半,怪異的是,果實中間是暗紅的,還淌出發黑的汁水。我撿起一塊果實,一陣刺鼻的腥臭侵入肺腑。
我急忙把果實丟掉,道:“什麼果實這麼臭?”
爺爺道:“把這顆樹拔出來!”
我狐疑地道:“冰上怎麼會長果樹?為什麼沒被凍死?為什麼要把樹拔出來?讓它繼續長着豈不是更好?”
爺爺拍拍我的肩膀道:“別心急,一步一步來。”
說完,他用力抱住樹榦,我也抱着樹榦,我喊:“一、二、三……”二人合力將樹拔離了冰面。
冰面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大窟窿,再看看那顆果樹,果實立刻開始慢慢枯萎,離奇的是,樹根下連着很多大魚,落在冰面上還活蹦亂跳的。我仔細看看魚,發現樹根長進了魚體內,或者,樹根是從魚體內長出去的。原來,這顆果樹吸收魚體內的營養而生存,魚脫離了水會逐漸死去,所以果實也在逐漸枯萎。神奇的大自然中,這種動物與植物寄生或者共生的現象特別多,例如冬蟲夏草。
我和爺爺蹲在大窟窿邊,觀看水下的情況。
月亮從烏雲背後鑽出來,在冰面上灑下了一片清輝。
爺爺說:“從這裏跳下去。”
我當下狐疑起來,從小到大,爺爺一直告誡我不要下湖游泳,如果我從這裏跳下去,豈不是要在湖裏游泳,今晚的經歷是在是太奇怪了。
我抬頭看看爺爺,只見爺爺的臉色慘白,在月光的照射下白得發出亮光,這是人是鬼?我急中生智道:“爺爺,我們出來的時候家裏還燉着一鍋狗肉呢?我們回去吃完暖暖身子再出來。”
爺爺面無表情地道:“我們辦完正事再回去吃狗肉。”
我當下就確定了,這個不是我爺爺。為什麼呢?因為我出來的時候家裏沒有燉着狗肉,況且我爺爺也從來不吃狗肉。
我心道:“糟糕。”我手指向他身後道:“那些人又追來了。”
他回頭觀望,我拔開腿就跑,飛快地鑽進濃濃的煙霧去。
我的心劇烈跳動,邊跑邊想:“這個不是我爺爺的人是誰?為什麼要騙我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