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威圖在哪？
十二月一日，下午兩點。
濱海警局大廳，記者會，高勝寒當眾認罪。
他不僅承認自己殺了李翡翠等六人，還主動警示公眾不要學他蔑視法律，要對警方和法律充滿信心。
以殺止殺，不該是現代社會討回公道的手段，它會擾亂秩序動蕩社會，讓更多老百姓受到傷害。
“我對不起我的家人，也對不起關心我的大家。”
高勝寒為自己所為表示懺悔，他還向警方和公眾道歉：“希望大家以我為鑒,不要走上犯罪道路!”
當高勝寒從頭至尾地交代完畢之後，偌大的現場陷入了一片安靜，警方和記者全都默然無語。
不光是他們，場外市民以及網上民眾，同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走上犯罪道路？
高勝寒明明就是一個救死扶傷的好醫生，他也從來沒想過走這條路，可如今卻落得連環殺手這下場。
這實在讓人唏噓。
人群中的林逸飛也暗暗搖頭。
案子破了！
一件十年來最大的兇殺大案，終於真相大白，水落石出，還取得了良好的社會警示，扼殺了潛在兇犯！
然而，看着向民眾鞠躬道歉的高勝寒，林逸飛卻感覺不到半點欣喜，反而心情陡然變得壓抑沉重。
如果，當初李翡翠沒有挨打流產；
如果，當初張鐵龍不是恩將仇報；
如果，郭富貴四人能夠實事求是作證；
如果，富國慶能夠盡職盡責深入調查；
如果，高勝寒能夠頂住壓力相信兒子……
那麼……連環殺人案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呢？
可是，在這一個個如果背後，又似乎隱藏着某種令人絕望的必然。
蝴蝶輕輕一扇，最終掀起了滔天罪孽。
林逸飛又望了高勝寒一眼，隨後轉身離開了現場。
他心情有些沉悶，所以沒有直接回家睡覺，只是開着車子四處亂轉，希望能夠化解心頭的壓抑。
車子逛了幾個圈，然後停在了仙鶴山莊。
林逸飛自己也不知道怎會來這裏，尋思自己怕是想要看看高小飛。
車子停好后，林逸飛鑽了出來，緩緩走到墓園入口，忽然，眼睛映入一輛自行車。
接着，走前幾步的他，視野又多了一個單薄身影，一身校服的庄曉婉。
林逸飛微微一愣，隨即走入寂靜的墓園，慢慢來到庄曉婉身邊，發現她正給高小飛清理雜草。
沒人打理的墓園，雜草長得很快，墓碑前面還有幾株韌性十足的響鈴草，不過庄曉婉拔的很輕鬆。
她幾乎一手一株，很快拔了一個乾淨，讓林逸飛都差點以為草是假的。
“曉婉，你怎麼來這了？”
等庄曉婉拔完草，林逸飛輕聲一句：“來拜祭高小飛？”
“哎，逸飛哥哥……”
庄曉婉神情太專註了，聽到林逸飛聲音嚇一跳，隨後拍拍手站起來：“是啊，我來拜祭小飛哥哥。”
“我在網上看到高叔叔認罪了。”
“我擔心小飛哥哥會傷心，就想着過來陪陪他。”
她低着頭回道：“我以前不開心的時候，他也會默默陪着我的。”
“你真是一個好孩子。”
林逸飛眼裏有着疼惜，想要摸摸她的腦袋，卻發現她已是少女，摸上去不太禮貌，最終收回手笑道：
“不過你放心，小飛是一個男子漢，他會堅強的。”
就算不堅強又如何呢，人都死了，所有情感都已成空。
庄曉婉俯身把一顆四斤重的石頭，從高小飛墓碑前面挪到旁邊，那是高勝寒用來壓紙錢用的。
隨後，她輕聲問出一句：
“逸飛哥哥，高叔叔會不會有事？”
她俏臉繃緊：“他會不會被判死刑啊？我查了法律書，他很可能會……”
說到最後，她停住了話題，眼睛有些濕潤，很是傷心。
看到庄曉婉這個樣子，林逸飛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良久一嘆：“暫時還不知道情況。”
“我不是法官，不能定罪，也不能判刑。”
他避重就輕應付着：“不過哪一種結果都好，你高叔叔心裏都早有準備。”
庄曉婉紅着眼睛：“逸飛哥哥，高叔叔是一個好人，小飛哥哥也是一個好人，怎麼就落到這地步？”
林逸飛一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啊。”
庄曉婉喃喃自語：“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林逸飛溫和笑了笑：“有些事情，你暫時無法理解，等你長大一點了，你就會明白。”
庄曉婉輕輕點頭，隨後又帶着一絲沮喪：
“高叔叔和小飛哥哥對我那麼好，還幫過我不少忙，他們現在出事，我卻什麼都幫不上他們。”
她用腳踢走一棵雜草：“我真是沒用……”
林逸飛出聲寬慰：“你不要想這麼多，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讀書考個好的大學。”
“你媽媽不容易，別讓她失望了。”
他轉移着話題：“你也只有自己強大了，才有能力幫到別人。”
庄曉婉輕聲一句：“明白。”
“逸飛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讀書，努力讓自己強大，不讓我媽，還有你們失望。”
她臉上多了一抹堅毅。
“能這樣想就是好孩子。”
林逸飛看了一眼手錶：“好了，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吧，免得你媽媽擔心。”
“而且這地方有點偏僻，沒什麼人來，但出事也沒什麼人救援，你一個女孩子，太危險。”
“你也是，心真大，前些日子才在這裏遇見危險，沒過幾天，又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你如果出事了，不僅你媽媽和我們會傷心，高叔叔和高小飛也會愧疚。”
他向庄曉婉微微偏頭：“走，把自行車放我車上，我送你回去。”
“逸飛哥哥，我想要再陪小飛哥哥一會，而且我還沒拜祭呢。”
庄曉婉神情猶豫着開口：“要不，你先回去？我陪小飛哥哥說點話，我就立刻回家。”
林逸飛笑了：“我沒遇見你還好，遇見了，怎能放你一個人在這裏？”
“這樣吧，你陪高小飛聊聊天，我去車上等你。”
他問出一句：“半個小時，怎麼樣？”
“謝謝逸飛哥哥。”
庄曉婉連連點頭：“半小時后我去找你。”
林逸飛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出墓園鑽入車上，他打開音樂，隨後等待着不遠處的庄曉婉。
庄曉婉打開書包，拿出幾個水果和糕點，還有一小瓶二鍋頭，然後動作利索擺在墓碑前面。
“嗷——”
這時，一條中等體型的野狗闖入了墓園，聞到糕點香氣就向庄曉婉靠近。
林逸飛微微皺眉，正要按喇叭把野狗嚇走，免得野狗發瘋傷害到庄曉婉。
“嗖——”
幾乎同個時刻，聽到動靜的庄曉婉發現了凶神惡煞的野狗靠近。
她沒有驚慌失措跑掉，而是直接抓起那顆四斤重的石頭，來了一個拋擲實心球的動作。
“砰！”
石頭划著一道弧線飛出七八米，狠狠打在兇惡的野狗軀體上。
又快又准，還不乏力量。
“嗚——”
吃痛的野狗慘叫一聲，掉着尾巴轉身就跑……
推開車門的林逸飛微微眯起眼睛……
晚上七點，送完庄曉婉去醫院的林逸飛，開着車回到警局旁邊的阿秀餐廳。
高勝寒一案偵破，整個濱海警局都輕鬆了起來，重案三組也在阿秀餐廳聚餐吃起了火鍋。
林逸飛來到陸白衣訂好的廂房，發現酒菜都已經上齊，他一出現，陸白衣就把一瓶啤酒塞他手裏。
手裏握住酒瓶，林逸飛眼皮一跳，又想起了高小飛墓碑前一幕，庄曉婉拋擲石頭的那份乾脆利落。
“組長來了，人齊了，可以乾杯了。”
見到林逸飛出現，大狗和山貓他們都高興起來，紛紛舉起了酒瓶，滿臉笑容喊叫一聲：“乾杯！”
王朝和龍叔也笑着拿起酒瓶：“乾杯。”
“師父，你怎麼了？案子破了，怎麼還多愁善感的樣子？”
陸白衣準備招呼林逸飛一起碰杯，卻見到他輕皺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麼，於是好奇問出一句。
大狗他們也都看過去。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過幾天發下來的獎金怎麼分。”
林逸飛收斂住自己的情緒，端起酒杯大笑一聲站起來：“來，來，乾杯，這一個月辛苦大家了。”
“我已經跟金隊申請過了，未來一個星期，連帶周末，你們可以輪休四天。”
他散去庄曉婉的影子：“這一個月沒睡夠的覺，你們都可以好好睡回來。”
“太好了。”
大狗和陸白衣他們歡呼起來：“謝謝組長。”
隨後，眾人齊齊碰着瓶子，咕嚕嚕喝了半瓶啤酒。
坐下來后，林逸飛拿着酒瓶，跟龍叔輕輕磕了一下，隨後壓低聲音開口：
“對了，龍叔，公檢法你熟，幫忙打個招呼，讓他們多照顧高勝寒一點。”
“吃什麼，喝什麼，或者其它需求，盡量滿足高勝寒，產生的費用，我來支付。”
林逸飛語氣帶着一抹落寞，他心裏很清楚，五條人命在手，高勝寒除了死刑，不會有其它結果。
“林組放心，我來安排。”
龍叔點點頭回應：“一定讓他最後這段時光高高興興。”
“哎，不知道為什麼，高勝寒伏罪了，我心裏卻不怎麼開心。”
陸白衣心直口快冒出一句：“高家父子原本都是好人，結果卻落個家破人亡。”
“人心講善惡，法律卻只有對錯。”
林逸飛嘆道：“雖然我也同情高家父子，可他終究還是觸犯法律，殺了五個人，那就必須要嚴懲。”
陸白衣幽幽開口：“可張鐵龍和碩鼠他們都不是好人，而且還是他們碰瓷和偽證在先。”
林逸飛輕輕搖晃着酒瓶：“他們確實不是什麼善茬，但罪不至死，就算要死，也該由法律審判。”
“不然要我們幹什麼？”
“好了，案子就不要多想了，我們可以情感上憐憫他，生活上幫助他，但不能質疑法律的公正。”
他低頭抿入一口酒：“每個犯人都會有苦衷，但這不是脫罪的理由。”
陸白衣若有所思，隨後點點頭：“明白。”
林逸飛又笑着寬慰一聲：“真要同情高勝寒，那就想法子查清京州墜江一案，那是最好的憐憫。”
“有道理。”
陸白衣又點點頭，隨後望向龍叔問道：“龍叔，京州那邊查的怎麼樣了？”
“不理想。”
龍叔神情猶豫着回應：“雖然因為輿論壓力，京州方面不得不重新調查案子。”
“但在他們心裏，全都認定墜江一案不會翻盤，所以很多調查結果跟第一次相差無幾。”
“簡單一點，他們就是迫於輿論壓力過過場。”
“現在張鐵龍死了，高勝寒伏罪，輿論風頭變小，他們就更加消極了。”
“金隊打了幾次電話督促，他們都是口頭答應，但每次通報都沒啥大進展。”
“他們更是拒絕我帶人過去協助。”
龍叔嘆息一聲：“估計京州墜江案子，會被他們拖得不了了之……”
陸白衣有些生氣：“他們怎能這樣呢，就不能認真查一查嗎？”
“也別怪他們。”
王朝接過話題：“就如我以前跟組長說的，除了涉及太多人員和顏面外，還有就是證據太少。”
陸白衣柳眉倒豎：“證據少，還不是那幾個富二代搞鬼……”
林逸飛靠在椅子上開口：“放心吧，我會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的，我答應了高勝寒，就一定做到。”
他尋思動用一下背後的關係，讓自己直接去京州介入案子。
“人家吳三桂衝冠一怒懟闖王為紅顏。”
大狗嘿嘿一笑，噴着酒氣接過話題：“高勝寒現在也一怒殺五人為兒子，算得上一條漢子。”
“只是血性還不夠，如我是高勝寒的話，已經殺了五個人，乾脆把張鐵龍也一刀宰了。”
“然後殺去京州把那幾個富二代也幹掉。”
“咔嚓咔嚓干翻他們，遠比什麼公道更有意義。”
“就算要給高小飛討回公道，大不了留下一個富二代，囚禁張鐵龍一樣要挾警方。”
“根本沒必要殺人殺到一半自首……”
“現在自首面臨死刑，京州調查卻沒有進展，嗑藥墜江還是沒有糾正，高小飛清白只還了一半。”
大狗搖搖頭：“他怎麼就能甘心呢？”
陸白衣回道：“高勝寒相信組長，認定組長會調查清楚，還給高小飛清白，所以他懶得再折騰。”
大狗呼出一口長氣：“組長當然可信，可組長也不是神啊，不可能鐵定就查清真相。”
“就算能查清，這一堆阻礙，只怕也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還高小飛清白。”
大狗聲音洪亮：“最重要的一點，求人不如求己，自己這麼牛叉，直接殺去京州討回公道就是。”
山貓拍拍大狗腦袋：“他是要高小飛清白，不是純粹殺人報復。”
大狗不以為然：“連間接害死高小飛的郭富貴五人都殺了，還不是純粹殺人報復？”
“而且郭富貴他們只算間接害人，京州幾個富二代是直接導致高小飛墜江。”
大狗呼出一口長氣：“殺三年前的仇人，卻不殺現在的害人者？高勝寒這操作太弔詭了吧。”
林逸飛動作微微一滯，大狗的話，讓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點東西，不過他沒有說什麼。
“郭富貴他們害了高小飛，是高勝寒手裏有證據，他拿到高小飛的日記，裏面記了碰瓷的事。”
龍叔出聲解釋：“而且他還跟蹤了張鐵龍夫婦一段時間，確認了他們這些年一直在碰瓷害人。”
“證據確鑿，高勝寒才殺人報仇。”
“而幾個富二代害了高小飛，高勝寒還沒證據……”
龍叔給出一個推測：“所以就暫時放過他們，借我們警方的手去調查。”
大狗喝入一口酒：“怎麼會沒證據呢？張鐵龍的供詞就是證據啊，高小飛的人品也是證據啊。”
“只要高勝寒相信供詞，相信兒子無辜，按他殺郭富貴等人的作風，就該宰了京州富二代。”
“他是兇手，不是法官，不需要什麼實打實的證據。”
“就算要師出有名的證據……”
“連張鐵龍夫婦在現場逗留過都能被他挖出來，富二代害死高小飛的證據，對他來說根本沒難度。”
“至於暫時放過就更加不可能了……”
大狗聳聳肩膀：“他都死刑了，還怎麼暫時？死了變鬼嚇死京州富二代？”
林逸飛心裏一動，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陸白衣看着大狗：“大狗，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有，我只是覺得，高勝寒的操作看不懂。”
大狗摸摸腦袋：“殺人殺到一半，解決舊怨，卻放過新仇，有點意猶未盡啊。”
“你是嫌死人死得不夠多吧？”
山貓打趣一聲：“看來應該讓組長取消你的假期，給多幾個案子讓你跟進。”
“別，別，我就喝多了，腦子一熱，就頭腦風暴了，其實我現在都忘記說過什麼了。”
大狗笑道：“可能是我戾氣太重，哎，都怪我沒有女朋友，小陸啊，有沒有啥姐妹的介紹幾個……”
陸白衣白了他一眼：“滾。”
“哈哈哈——”
眾人大笑了起來。
林逸飛忽然一拍腦袋，坐直了身子：
“對了，高勝寒什麼都招了，那麼威圖手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