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誓詞
晚上八點，觀察室，氣氛凝重。
高勝寒的歸案，並沒有給警局帶來太多歡喜，相反還多了一個棘手難題。
高勝寒跟林逸飛聊完后，就開始閉目養神，而且態度非常堅決，除非還高小飛公道，不然不再開口。
他直接用張鐵龍的性命給警方倒計時。
“逸飛，你分析一下，張鐵龍是死是活？”
金明艷看着屏幕上的高勝寒問道：“高勝寒是早殺了他玩耍我們，還是真讓他活着做籌碼？”
“我怎麼覺得，高勝寒是在玩我們啊，張鐵龍是罪魁禍首，高勝寒會給他生機嗎？”
她願意嘗試還高小飛清白，可擔心張鐵龍早死了，那樣一來，可是白折騰一番，還會欠人情不少。
“高勝寒雖然是兇手，可他言出必行，我估計張鐵龍還活着。”
林逸飛接過話題：“而且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生機，咱們也要盡百分百的努力。”
金明艷輕輕點頭，富國慶卻持反對強烈地反對意見：
“高勝寒這種態度非常不可取。”
“警方絕不能受其威脅，也不該跟這種人談判。”
“否則警察威嚴何在？警方顏面何在？”
“依我看，咱們三班倒，輪流審問高勝寒，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
富國慶雖然覺得自己在高小飛一案失職，但依然對高勝寒要殺自己耿耿於懷，那讓他成為警界笑料。
畢竟他是第一個被兇手寫下警號挑釁的人。
富國慶還瞪着林逸飛哼道：“林逸飛，你不是從來不跟兇手交易的嗎？怎麼這次違背你的底線了？”
林逸飛臉上沒有情緒起伏：“這不是交易，而是給他一個公道，順便換取張鐵龍下落。”
“如果高小飛真是冤屈的，還給他一個清白和公正有何不可？”
“如果高小飛不是無辜的，也可以讓他死個明明白白。”
“搞清撞人和救人兩案，並不會顯得警方妥協，只會讓人覺得警方更有擔當。”
“現在有張鐵龍夫婦的視頻，還能調看李翡翠當年懷疑的資料，搞清楚案子不會太難。”
林逸飛目光變得銳利：“我們是警察，不能為了警方的面子，在新證據面前就任由兩案不清不楚。”
富國慶沒有出聲，只是臉色難看。
高小飛一案，一旦證明他當年錯了，不僅要背失職處分，還無法光榮退休，這會是他一生的污點。
富國慶不希望從警幾十年的自己晚節不保，那樣一來無法面對同仁，也難於跟以前一樣向孫女吹噓。
而且他不認為自己要承擔太多責任，當年那麼多證人，還是物證，換成誰都會以為高小飛是肇事者。
“逸飛，你誤會老富了。”
感受到火藥味十足，金明艷站出來打圓場：“老富不是為了警方面子，他心裏也關心着案子。”
“只是老富覺得，三天時間，實在太短太短了。”
金明艷考慮實際問題：“哪怕我們現在拿視頻重啟舊案，三天也未必能給高小飛一個公道。”
富國慶趁機接過話題：“就算濱海這邊能給高小飛一個公道，京州那邊你怎麼著手怎麼調查？”
“涉及兩地警方，涉及那麼多關係，案發現場還沒攝像頭，也難於找到人證，三天怎麼解決問題？”
“如果能輕易指證三個富二代，還給高小飛救人清白，京州警方的通告就不會那樣寫了。”
“還不是沒有足夠人證物證釘死富二代，京州警方才無奈定性高小飛吸禁墜江。”
“連當地警方都束手無策，我們三天就能還原真相了？”
富國慶毫不客氣訓斥着林逸飛：“年輕人，不要太自大了。”
“到時查不出真相，不僅浪費警力物力，還會搞得大家雞飛狗跳。”
雖然陸白衣和大狗他們覺得老富抗拒翻案，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所說有道理，三天，時間實在太短。
這點時間，連兩地警方一致達成翻案意見都難，更不用說搞清楚真相拿下富二代給高小飛清白。
而且富二代家財兇狠，人脈深厚，三天釘死他們幾乎不可能。
面對咄咄逼人的富國慶，林逸飛臉上一如既往堅毅，他踏前一步，盯着金明艷和富國慶他們開口：
“我也知道三天太短，可時間不夠，不是我們不去努力的借口。”
“只要我們全力以赴去處理這兩個案子，最終能不能還高小飛一個公道，我們都可以問心無愧。”
“還可以坦然面對高勝寒。”
“哪怕張鐵龍死了，我們也可以說儘力了。”
“可如果不去做，這兩個案子就會成為我們的刺，我們也沒有資格對高勝寒作出審判。”
“如果你們擔心翻案不成要負責任，我林逸飛願意站出來背這個鍋。”
觀察室一片沉寂。
林逸飛的話深深觸動了陸白衣，陸白衣的眼裏冒着小星星，對林逸飛的崇拜無以復加。
不光陸白衣，連金明艷他們也是感同身受，大有領悟，問心無愧四字，確實比面子和威嚴更有意義。
富國慶也沉默了下來，喝着茶水沒再說話。
金明艷目光威嚴：“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著手？”
林逸飛轉身面對金明艷：“金隊，剩下的三天，我建議咱們多頭並進。”
金明艷簡明扼要：“說。”
林逸飛心中早已經有了安排，當下毫不猶豫地開口：
“第一，讓陸白衣帶人負責高小飛三年前的撞人案子，重啟卷宗把事情徹底搞一個水落石出。”
“第二，金隊聯繫京州警方，把情況告訴他們，希望兩地警方合作，深入調查高小飛墜江一案。”
“龍叔負責跟他們接洽。”
“第三，山貓他們重新梳理高勝寒的線索，看看能否找到藏匿張鐵龍的地方。”
“第四，大狗負責高勝寒的審問，能挖多少資料就挖多少，當然，也不要逼迫他太緊。”
“這樣一來，找人，翻案，審問，一個都不會落下，只要其中一個有突破，我們就能破局。”
“唯一折騰的就是，未來三天大家估計要連軸轉，睡覺都不會有多少時間。”
林逸飛看着金明艷：“金隊覺得怎麼樣？”
“安排的很好，就這麼定了，我待會就聯繫京州警方。”
金明艷大手一揮，作出最後的決定：“四頭並進，我就不信攻不下高勝寒。”
她掃視着一幹探員：“這幾天就辛苦大家了，希望上下一心化解這個死局。”
陸白衣他們齊聲回道：“明白。”
安排完畢后，林逸飛又站在觀察室，安靜觀察了高勝寒半個小時，想要從他神情多捕捉一點東西。
可惜，高勝寒自始至終閉目養神。
林逸飛搖搖頭，轉身準備回辦公室歇息。
這時，門又被推開了，金明艷去而復還，掃視觀察室一眼，隨後把林逸飛拉到角落：
“逸飛，作為隊長，剛才公事，我是大力支持你的。”
她推心置腹：“但作為戴局長的徒弟，你的前輩，我私人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林逸飛一愣：“金隊，什麼事？”
金明艷意味深長開口：“高勝寒已經歸案了，人證物證也都有了，如果現在就把連環殺手案結了…”
“這起惡劣案子的偵破時間定格在今天，人命也就以李翡翠劃上一個句號。”
“至於尋找張鐵龍，張鐵龍是死是活，那就是另外一個案子了，不會有什麼太大壓力。”
她輕聲一句：“咱們也就能得到無數好處，榮耀、獎金、聲譽，全都會有。”
林逸飛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金明艷。
金明艷話鋒一轉：“可是，如果咱們不結案，你可知道，咱們要面對的什麼嗎？”
林逸飛坦然開口：“金隊請說。”
金明艷犀利的眼神里，閃爍着一種深邃而睿智的光：
“連環殺人案現在不結了，那就意味着偵破還要繼續，結案時間遙遙無期，顯得警方低效率。”
“而且張鐵龍的死活，也會成為警方是否無能的考驗，及時找到人，沒死，咱們不會有半點功勞。”
“因為他本就是連環殺人案一環，救出張鐵龍是警方份內之事。”
“可如果三天內沒找到張鐵龍，張鐵龍死在某個角落，那就顯得警方廢物。”
“這不僅影響警隊士氣，還會讓案子極其不光彩，拿住了兇手還再死一人，警方怎麼面對公眾？”
“而且不結案子，答應高勝寒重新調查，不僅對老富他們造成影響，也會遭受京州方面反感。”
“案子翻了，不得人心；翻不了，更是把簍子捅大了。”
“到時候，咱們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會招惹來一堆麻煩。”
“就算你真為高小飛抱打不平，你也可以過了這個風口再調查。”
她諄諄教導：“逸飛，老富退休也就這幾天的事了，你隨時會被任命為三組長，沒必要冒險啊。”
林逸飛眼皮一跳，隨後溫和一笑：“金隊，謝謝你提醒。”
“嗯，該說的，我都告訴你了，也對得起戴局長了！”
金明艷綻放一個笑容，“那麼……我現在想再問問你，連環殺人案就此打住，還是一條道走到黑？”
“國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決不玷污金色的盾牌。”
“憲法在上，警察的一思一念，決不觸犯法律的尊嚴。”
“人民在上，警察的一生一世，決不辜負人民的期望。”
“這就是我的回答……”
警察誓詞從林逸飛嘴裏毫不停歇冒出，每一個字眼都擲地有聲，隨後他轉身離開了觀察室。
金明艷禁不住愣在原地，看向林逸飛背影的眼神，徹底發生了巨大轉變：
“果然是他的兒子啊。”
接着又欣慰一嘆：“我放心了……”
“呼……”
回到辦公室，林逸飛驅散金明艷那番話，不去想未來會怎麼樣，此刻，他只想全力以赴完成此案。
他看着面前的資料，一聲嘆息，關於連環殺人案，他猜中了過程猜中了結尾，唯獨沒有猜中動機。
按理說，雖然張鐵龍還沒找到，但高勝寒歸案，案子趨向尾聲，他應該感到心情舒暢揚眉吐氣才對！
畢竟警方不要再耗費大量精力物力去抓捕高勝寒。
然而，此時此刻，林逸飛卻感覺心情很糟糕，心口總像有一塊石頭堵在那裏似的，讓他呼吸都不順。
林逸飛清楚地知道，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因為高勝寒。
他真的很不希望，高勝寒是什麼連環殺手，這個可憐的父親已經夠可憐了，可現實還要繼續摧殘他。
五條人命，高勝寒最後的結局，只會是死刑。
“我……我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突然間，這麼在意別人的感受了呢？高勝寒的死活，關我何事？我為什麼要因他感到鬱悶呢？
林逸飛坐直了身子。
他驚覺自己思考太多了，發現自己少了當初的冷酷，也不再用好壞區分人，多了一絲人性善惡思考。
難道這就是養父要自己來濱海警局淬鍊的用意？
就在林逸飛訝然自己改變時，王朝就大步流星走入了進來，把一個盒飯遞給了林逸飛：“晚飯。”
“謝謝。”
林逸飛接了過來，拿濕紙巾擦擦手，隨後就打開盒子，一股香氣撲面而來，鴨腿飯，
林逸飛拿起筷子就吃起來，忙活這麼久，他早已經飢腸轆轆了。
王朝又從外面拿來兩碗例湯，隨後在林逸飛對面坐下，打開自己的盒飯也扒起來。
飯香很快飄溢在辦公室，緩和着林逸飛的神經。
“京州那邊怕會難度不小。”
吃到一半，王朝神情猶豫了一下，隨後抬頭看着林逸飛出聲：
“雖然高小飛屍體還沒找到，但京州警方基本定性他失足墜江。”
“我查過三個富二代的背景，一個個來頭不小，都是幾十億財富的豪門子侄。”
“三個富二代承認自己喜歡刺激，前來情侶碼頭是找高小飛買粉的。”
“結果上到船上時發現他和楊娜娜吸嗨了，然後一不小心就掉下斷魂江了。”
王朝一嘆：“他們全身濕漉漉，是因為想要救高小飛和楊娜娜，只是天色太黑他們難於看清。”
林逸飛抬起頭冷笑一聲：“這些人渣還真是張口就來啊，恩將仇報，還張口誣陷。”
即使沒有張鐵龍的供詞參考，林逸飛也能判斷富二代在撒謊。
三個身家幾十億的地頭蛇，怎可能大半夜跑去涼颼颼的碼頭，找一個外地人買搖頭丸？
他們想要，隨便一個電話，大把販子會送到他們面前，而且還伴隨一堆附加服務。
美酒、美女、美伴，太多的節目和花樣，高小飛哪有實力滿足他們嗜好？
“證據對高小飛和楊娜娜也不利。”
王朝擠出一句：“三包搖頭丸在高小飛脫掉的外套發現，甲板殘留高小飛奔跑沖向船舷的痕迹。”
“手機也有跟小毒販交易的短訊，警方也抓到那個小毒販審問，證實高小飛是他的散貨商之一。”
“撈回來的楊娜娜屍體上沒找到富二代的皮屑組織，不過法醫檢查到她胸口肋骨斷了一根。”
“只是被人踹斷，還是江中撞斷，無法判斷，因為屍體泡水太久了。”
他把京州方面的調查全部告訴林逸飛：“兩個閨蜜也作證高小飛和楊娜娜有吸禁歷史。”
林逸飛眼睛眯起：“從兩個閨蜜鎖閉艙門的行徑來看，她們百分百是被富二代收買了。”
關鍵時刻把救命姐妹擋在外面的閨蜜，富二代隨時都可以砸錢擺平。
“我也這樣認為，可惜我們沒有證據。”
王朝開口：“警方手頭證據有限，加上富二代運作，高小飛又是外地人，通告只能說意外墜江了。”
“此案如果要翻，只怕無比艱難。”
“而且京州警方也會本能抗拒我們介入，畢竟翻案成功了會打他們的臉，也會讓不少人受到處分。”
“你也看得到，老富面對各種證據雖然愧疚，但依然全力阻擋我們重啟案子。”
他也看得到缺陷：“最重要的是，三天時間根本不夠。”
“不管夠不夠，事情都是要做的。”
林逸飛把一個鴨腿啃完，丟在餐盒上平靜開口：“起碼我懟高勝寒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
這就是林逸飛的性格，事情既然撞見了，就要查個水落石出，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執着9771了。
而且他希望高勝寒能死個瞑目。
接着，他又拿起例湯一口氣喝完：“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什麼態度！”
幾乎是林逸飛剛站起來丟飯盒，就聽到外面傳來金明艷喝斥：“人命關天，他們這是什麼態度？”
“又不是什麼轟動全國的舊案，也不是讓他們馬上推翻案子，只是讓他們重新調查一遍。”
“抽幾個人跟進一下不行嗎？至於捅燒火棍一樣抗拒嗎？”
“你們繼續溝通，把所有關係都給我用上。”
“我去找戴局商量。”
金明艷丟下幾句話，隨後就板著臉離開。
走出來的林逸飛一臉茫然，不知道金明艷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隨後就見龍叔滿臉無奈走過來。
林逸飛微微偏頭：“怎麼回事？”
拿着檔案的龍叔停下腳步，揉揉腦袋苦笑回道：“京州方面，堅決不同意重啟案子。”
林逸飛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訝然問道：“金隊沒告訴他們案情嗎？”
“金隊把案子來龍去脈都告訴對方了，連帶李翡翠和張鐵龍的視頻也讓他們看了。”
龍叔接過話題：“可他們依然毫不猶豫地拒絕重新調查。”
“他們強調高小飛和楊娜娜失足墜江案，是根據現場物證和人證來定性的，不存在什麼不清不楚。”
“他們也沒有人力物力重新調查證據確鑿的案子。”
“至於張鐵龍的供述，無論是情感上還是法律上都沒意義，因為他是被高勝寒拿槍逼着說出來的。”
“誰也無法判定，張鐵龍供述是不是背好的台詞。”
“所以沒有實打實的新證據面前，京州方面不會重新調查高小飛墜江一案。”
“京州方面還打臉說，濱海警員三年前失職了，不代表三年後的他們也失職。”
“他們辦過的每一個案子都經受得住考驗。”
龍叔無奈一笑：“聽到京州方面不僅不協助，還陰陽怪氣說風涼話，金隊就生氣了……”
“看來老富和王朝說的沒錯，這案子怕是涉及太多人脈太多關係了。”
林逸飛感慨一聲：“不然怎會抽幾個人敷衍都不肯？”
“是啊，涉及太多東西了。”
龍叔看得很深：“而且京州是省會，心高氣傲，只有我們給他們面子，他們又怎會給我們面子。”
林逸飛淡漠一笑：“看來要加點猛料了。”
他丟掉飯盒，返回辦公室，拿起手機給周子怡打了一個電話……